当日寇的铁蹄无情地践踏这片土地,十三、四岁的父亲,原本还在学堂里畅享着宁静的求知时光。彼时的他,身为家族的五少爷,身着精致的棉质长衫,那长衫剪裁得体,布料上乘,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细密的纹路,彰显着家族的富足与品味。他的面容白皙而稚嫩,头发整齐地梳着,在阳光下泛着乌黑的光泽,眉眼间透着少年的朝气与聪慧,在家族的庇护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然而,一日放学后,那一张轻薄却如死神召唤般的阵亡通知书,仿若一道凌厉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划破了他年少的天空,直直刺进他那稚嫩的心窝。伯父的壮烈牺牲,让父亲的世界刹那间被一层浓稠而惨烈的血雾所笼罩。彼时,残阳如血,那刺目的红芒肆意蔓延,将整个村庄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似在为伯父的英勇捐躯沉痛哀泣,又仿佛是冥冥中对即将汹涌袭来的更多血雨腥风发出悲怆预警。
晚饭时分,屋内昏黄的灯光在呼啸的寒风从窗棂缝隙拼命挤入的 “呜呜” 声伴奏下,摇曳闪烁,显得格外阴森诡谲。父亲的面容于光影交错间,透着异乎寻常的凝重。他紧咬着下唇,直至那嘴唇微微泛白,双眸中燃烧着炽热而决绝的火焰,向爷爷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心志 —— 他要投身抗日,与侵略者殊死搏斗。
爷爷闻听此言,眉头瞬间紧紧拧成一个深深的 “川” 字,大声呵斥道:“你才多大,战场上那是能随便去的地方吗?子弹可不长眼睛!” 父亲 “腾” 地一下站起身来,因激动而致使声音微微颤抖:“爹,我不小了!您难道忘了咱们去湖北探寻我哥下落时目睹的那惨绝人寰的场景吗?在那阴霾密布、仿若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天空下,无数无辜百姓被日军如待宰羔羊般残忍屠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啊!我若不去抗日,难道就只能在家坐以待毙,等着被日军肆意残害吗?” 爷爷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反驳,却被那残酷的真相如鲠在喉,难以发声。此时,屋外狂风愈发肆虐,似是恶魔在暗夜中张牙舞爪,裹挟着枯枝败叶在院子里疯狂地打着旋儿。
次日,晨曦微露,天边泛起一抹惨淡的鱼肚白,凛冽的晨雾如幽灵般弥漫在村庄的上空,丝丝寒意如尖锐的针芒,直刺肌骨。父亲率先来到奶奶的坟茔前,默默无言地烧着纸钱。那跳跃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空气,仿佛在与母亲的英灵倾诉着离别的决心。袅袅青烟,如丝如缕,轻柔地缠绕着父亲那孤独却又无比坚毅的身影。随后,他转身走向曾祖母,向老人虔诚地拜别。曾祖母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在那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却无法阻拦父亲迈向抗日征程的坚定脚步。
管家匆匆赶来向爷爷通报,爷爷心急如焚,脚步如飞,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只见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那略显单薄的身躯在晨光中却散发出一种令人震撼的坚定。他已换下了曾经的精美长衫,穿上了粗布麻衣,虽破旧却整洁,他的双肩微微耸起,仿佛正以稚嫩的肩膀扛起整个民族的兴衰荣辱。破旧的衣衫在风中烈烈鼓动,恰似一面饱经风霜却傲然挺立、永不倒下的旗帜。
爷爷忍不住高声呼喊:“儿啊,你这一走,何时才归?” 父亲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回应:“爹,驱逐日寇之日,便是儿归乡之时!” 那声音在空旷且被浓雾紧紧包裹的天地间久久回荡,饱含着无畏的决绝与必胜的信念。爷爷的目光中满是无奈与不舍,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父亲决然离去,投身新四军,奔赴那抗日的烽火硝烟之中。那远去的背影,宛如一颗璀璨的流星,在黑暗的天际划过一道震撼人心的璀璨而决绝的光芒,深深烙印在爷爷的心底,成为岁月长河中永不磨灭的印记。
原来,父亲的老师乃是心怀大义的地下党员,他以崇高的使命感,引领着包括父亲在内的几个热血学生,一同踏上了这条充满艰险却无比光荣的保家卫国的战场之路。
时光悠悠流转,来到 1944 年。爷爷在家乡的大庙岗附近偶然发现一个气息奄奄之人,慈悲之心顿起,赶忙上前施救。彼时,战火刚刚肆虐过的大地一片狼藉,焦土遍野,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待其苏醒,才知晓是一位伤残军人。
军人缓缓开口,回忆起往昔惨烈战事,他说在某次战斗中,他们与日寇展开了殊死激战,他不幸受伤倒地,倒在壕沟之中动弹不得。彼时父亲所在部队发起冲锋,父亲身形如电,却因整日缺吃少喝、疲惫不堪且身负伤痛,背影竟似一片在凛冽寒风中飘摇不定的枯叶,在枪林弹雨中摇摇晃晃,却依然坚定地向前冲去。他的脚步虚浮而凌乱,每一步落下,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溅起的尘土在阳光的映照下,如同一团团迷茫的烟雾。战友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填满了壕沟,而父亲凭借着无畏的勇气,第一个攻入炮楼,成为战场上的英勇先锋。那背影在战火纷飞中,是如此渺小又如此伟大,如同一尊不朽的雕塑,铭刻在战友们的心中,也在历史的长河中镌刻下深深的印记,成为了那段悲壮抗战岁月的生动注脚。
岁月缓缓流淌,1946 年五、六月间,有乡人传言看到一个衣衫褴褛、一瘸一拐的乞丐正从邓州朝着大庙岗艰难走来,那身形模样,疑似父亲。爷爷听闻,心急如焚,匆忙赶去查看。
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满头脏乱的头发如杂草般披散,曾经白皙的脸庞如今布满了污垢与沧桑,眼神中虽仍有坚毅,却难掩疲惫与憔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补丁与污渍,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与质地,裤子也长短不一,一只脚穿着破旧的布鞋,露出的脚趾还带着伤口与泥污,另一只脚则裹着一块破布,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前行。
从正面望去,爷爷竟一时难以辨认。待那乞丐转身,爷爷瞧见其走路的姿态,心中猛地一动,那熟悉的步伐,像极了父亲。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仿若一块沉重的铅板压顶,似乎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给这重逢的场景更添几分凝重与悲怆。
爷爷颤抖着双唇,试着唤出父亲的乳名:“裕?” 那乞丐身子一震,缓缓转过头来,父子二人的目光交汇,父亲眼中满是惊喜与沧桑,轻声说道:“爹,您还活着。” 爷爷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回应:“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