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女主在一次意外中,和男主有了一夜之欢,事后也想着置男主于死地,却没有成功!却没想到之后她却要为了逃避宫廷斗争,女主被迫与下嫁给了男主,男主虽知道女主就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还是事后要灭他口的人,心里也是百般纠结对女主也是又爱又恨!
【文章片段】
断作两截的玉簪被陆霓捏在手里,她双手抱膝,仰头怔怔看着门外的人。
当年那个温暖、体贴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残暴冷血?
联想到先前那股杀意,她心虚地垂下眸子——
大抵,这里头多少有她的责任。
那么,他为何要在此处截住——昌国公夫人派来觐见太后的人——不惜在宫中杀人灭口。
恰才寥寥几句对话,似乎……季湛这新任家主,与嫡母之间,有着某些微妙的敌意,且,是瞒着太后的。
这层深意,再次映证了她今夜的想法。
季湛垂在身侧的手沾满鲜血,凝在指尖一滴滴淌落。
少了只簪子,一缕青丝垂散下来,被她勾在耳后,站起时尽量从容,柔声提醒他。
“你受伤了……”
话一出口,她赶紧咬住唇,第三回了。
对方本就冷凝的气场蓦然加重,陆霓几乎能透过面具,看到那双眼变得腥红凶煞。
他突然一弯腰穿过月洞门,大步朝她走来,沉沉步履如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这架势,似乎要生生克服恐女症,过来亲手掐死她。
白芷一惊,立刻站到长公主前面去。
陆霓赶紧把人拉回来,往身后推远些,一面低声道:“玉露拿来。”
白芷不明其意,仍是从怀里摸出长颈玉瓶,悄悄塞进她手里。
“别动。”
她又叮咛一声,随后,缓步迎上。
对方立时顿住脚,她仍谨慎地一步步挪近,像在试探凶猛野兽的安全距离。
终于,在离得尚有两臂的距离,陆霓站定不动,伸出手,玉瓶置于掌心。
“这个可以止血。”
像他这样的人,或许经常受伤,仅她所见就有三次了,身上想必常备得有伤药。
但,这是她的示好。
对方凝结的寒霜似有消退。
半晌,季湛沉默伸出手,自她掌间拿过玉瓶。
“你伤了手,不然、本宫帮你……”
她话没说完,季湛已单手推开封口,玉瓶一倾,“咕嘟咕嘟”,整瓶玉露被他尽数倒在左手上。
那瓶身不过四五寸高,装满也不够拿来洗手的。
陆霓一阵牙酸,眼皮子连跳几下,倒不是心疼玉露珍贵,而是……
果不其然,下一刻,季湛嘴角抽了抽,逸出一声闷哼。
疼的。
之所以蓝田玉露一滴就可兑出上等佳酿,是因纯度极高,这可怨不得她没说清楚,实在是他动作太快。
“本宫的意思,这露清洗伤口、止血,效用堪比上等金创药,只需少许滴在伤口即可。”
季湛依旧保持沉默,但此刻分明像是——无声的谴责。
陆霓只觉啼笑皆非,一时忘了禁忌,抽出帕子上前两步,“还是本宫帮你吧……”
顷刻间,男子强烈的气息萦在鼻端,混杂着血腥气,以及玄铁冰冷的味道,铺天盖地罩住了她。
她这才愕然抬眸,发现这个高度看去,视线仅及他胸口,稍稍向上,落在微微突起的喉结,那处上下一滚。
微垂的鼻息炽热,触在她光洁的额头,似被烈焰烧灼。
随即她眼前一花,身前的人远远退了开去。
“长公主的好意……臣无福消受。”
话说得这么无情,可……陆霓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手,拿走她的帕子,那个不算好意?
眼下,这块代表好意的帕子正被季湛拿在手里,轻描淡写擦拭染血的手。
一寸一寸,鲜血沾满洁白,似雪地盛放朵朵娇艳红梅。
粘腻的血水淋了玉露,擦拭起来更容易些,掌心那道深深的伤口,却变本加厉火辣辣得疼。
季湛紧绷下颌,说出的话难免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殿下当初始乱终弃,可有想过,有一天会栽在臣的手里?”
陆霓下意识两手背在身后,很想就“始乱终弃”这个措辞,辩解一番。
话在唇齿间艰难滚了两滚,“当日,本宫确有难言之隐……”
季湛冷笑连连,打断了她,“殿下这是……在向臣解释?”
陆霓被他笑得后背发凉,面上却诚挚更甚,“冤家宜解不宜结,督尉肯舍己为人,救助本宫出火坑,本宫自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季湛慢条斯理拭手,鼻间轻嗤,“舍己为人这等高洁品行,臣不配有。”
“督尉何必过谦。”
陆霓绯唇浅抿,莞尔一笑,“本宫开罪过你,难得督尉不计前嫌,宁舍毕生美满,成全本宫的姻缘,怎不算舍己为人?”
这般笑靥如花,季湛格外眼熟,她跟太后言辞争锋,便是这般假情假意的恭顺,他勾了勾唇,冷淡道:
“长公主真会……自作多情。”
长睫微敛,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仿如润润春水,天生含情,她这一笑,原本清冷圣洁的气质顿显柔软,流露婉转动人的妩媚,令人骨酥。
季湛的愤懑脱口而出,随之而来一丝悔意,即使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假的。
“殿下自认拿住臣的把柄,当场威胁,这就是殿下的回报?”
血迹斑驳的帕子被他修长的手指捏住,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殿下是不是以为,刚才又窥探到臣的某个秘密,这次打算如何要挟?”
陆霓指着他的手,避重就轻道:“刀口太深了,最好还是包一下吧。”
帕子在他手上抖散开来,形状惨不忍睹,她问:“督尉可带了手帕?”
季湛一伸手,帕子被揣进怀里,“臣不爱用这等累赘之物。”
陆霓:“……”
嫌累赘干嘛揣走她的。
白芷远远站在后面,端正地垂首敛目,实则正伸着耳朵偷听。
这时正想拿出自己的帕子,便见长公主弯腰捞起裙摆一角,两手扯住绷紧,“呲啦”一声,撕下长长一条素白罗绢。
陆霓朝季湛挑了挑眉,示意他把手伸出来,自己也不上前,抻着手臂勉强够得着。
裙子都撕了,这番盛情难却。
季督尉不情不愿探出胳膊,就着这么个疏远的距离,陆霓将白绢轻轻搭上他的手心。
“本宫若真想要挟督尉,何不将实情直接说予太后,保不齐还可换得处境好过些。”
白绢一圈圈缠绕,她不急不徐说着,“要说适才,本宫不过是刚巧路过,绝非有意窥探。”
在他掌心打上个漂漂亮亮的双结,陆霓收回手,笑吟吟看着他。
包好的手背在身后,季湛微微握住拳头,对她的卖好不置可否,盘问起来。
“殿下这个时辰偷偷跑来西廷,别是打算把芳华宫也点了吧?”
霍闯那糊涂虫,不是让他看好长信宫么?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霓嗓音柔软,无辜地垂下眼,没用诓霍闯的那套糊弄他,直接说出实情。
“本宫要去永巷,有个从前父皇得用的小内监,本宫想把他赎出来,二殿下身边缺人用。”
“前夜给殿下通风报信,不是已经跑了一个?”
显然,他对当时出入长信宫的人心中有数,陆霓心头微动。
“不错,许总管手下两个小徒弟,是替二殿下挑的。本宫跟督尉讨个人情,同薛令监打声招呼,把人还回来。”
季湛戒备地睨她一眼,“臣为何要帮公主?”
陆霓掩唇,桃花眸嫣然流转,“督尉把本宫贿赂薛琨的玉露用光了,难道不该赔?”
季湛身后的拳头又紧了紧,那股火烧火燎的痛劲儿,饶是他也难消受,谁来赔他?
“督尉掌着宫禁防卫,吩咐永巷令放个人,轻而易举吧。”
他冷着脸转身就走,“殿下拿着臣那么大的把柄,为这点小事欠人情,这买卖不划算哦。”
划不划算关你何事,陆霓扬声在后喊了句:“本宫就当督尉答应了。”
谁知季湛根本不吃她这套,“恕臣爱莫能助。”
陆霓追着出了月洞门,见那人已沿着甬道扬长而去。
眉眼间的温柔瞬间撤得干干净净,她轻嗤一声,招呼白芷,回头沿着原路又上了回廊。
白芷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小心问道:“殿下,那咱们……不去永巷了?”
“时辰快到了,还是先去未央宫吧。”清点遗物她要是去迟了,太后逮着错,又该有的排揎她。
“永巷放人这种小事,季督尉开个口就能办了,这都不肯,真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白芷小声抱怨,三年前殿下在华清园遭的事,除了云翳,她和茯苓也知道,刚才是听明白了,原来季督尉,就是当日跟长公主……那个过的人。
陆霓语声冷冷,“求人办事,该低声下气的时候就别端着。白芷,秦大明至少有一句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了,昨儿差点挨廷杖,你还记不住教训吗?”
白芷忙恭声:“奴婢知错了,谨记殿下教诲。”
她敏锐地发现,长公主这会儿是真不高兴,联想到先前她还笑意温柔,这才恍悟,大概……这便是求人该有的姿态。
白芷学到了,但她素来心气儿极高,自知懂了也做不来。
心下难免悲凉,先皇后在时,长公主的地位尊崇无双,是帝后捧在手心尽情呵护的金枝玉叶,即便这三四年,有圣上的庇护,也未曾受过这般屈辱。
却要嫁给个出身卑微的外室子、不解风情的军中莽汉,更重要的,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
陆霓不知此刻白芷心中,正历数她的诸般艰辛。
季湛的拒绝并未让她灰心,实则那个小请求不过投石问路,她尚有别的安排,需得他这三军督尉帮忙。
今次打交道,却也并非寸功未得,起码,刚才尝试下,她曾越过恐女症那道壁垒,虽只有短短一个呼吸。
这恐女症……还真是个麻烦,难道他跟公府女眷间见面,也是这般生人勿近?
记起崔四娘子,她问白芷,“南安侯府人丁不旺,她为何借住姑母家?”
“自是想嫁入昌国公府呗。”
白芷想也不想,又道:“殿下要想打听国公府后宅的事儿,倒是可以问问漓容郡主。”
“表姐?”陆霓诧异,“她怎会知道?”
“三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嫁了国公府的季九郎。”
白芷对京城世家间的姻亲嫁娶,也是门儿清。
这里的三夫人是长公主的舅母,肃宁侯凌府三房的夫人。
陆霓眼中闪过一丝欣悦,“靖初表姐今儿也进宫,我可有日子没见她了。”
宣室殿前,陆霓到时,人已基本来齐。
小敛要将大行皇帝生前喜爱之物,奉入棺椁陪葬,清点遗物通常由至亲血脉来做。
太后高高立在玉阶之上,“昭宁,哀家对你太失望了,这么重要的事都姗姗来迟,你父皇爱宠你一辈子,前日不过就是责了你两句,眼下丧礼便这般不尽心。”
陆霓手指蜷进袖子,被这诛心的话刺得心坎发麻,敛目一言不发。
为表惩戒,太后没让她进殿,安排了新帝和澄安公主这对兄妹前去。
陆瓒站在长姊身旁,双眼通红。
陆霓再抬起头时,神色已平静如常,向上说道:“父皇近几月起居在蕴秀殿,那处也有遗物,不如……昭宁前去清点?”
太后耷拉着眼皮,半天没言语。
陆霓也不气馁,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半晌,太后才淡声道:
“那处是你父皇大行之地,哀家见了伤心,昨日已命人封殿,里头的东西,该搬的早搬回来了。”
李其盯着崔四娘子上了马车,一回来就见着他家主子手上包扎工整的白绢,以及那个漂亮的双结,心头的震惊程度远超霍闯。
跟着主子两年多,李其对他这恐女症最是了解,但凡女子靠近三丈内,便会激起他强烈的杀心。
这毛病过去在军中尚且好过,反正周围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如今成日出入皇宫,那些皇亲国戚、宫女什么的,指不定哪天就得见血。
好比今天。
就这,竟还跟长公主定了亲,不过……她是怎么做到,给主子包上手,还能全身而退的?
该不会是……,李其咽了口唾沫,主子刚定亲,就把未婚妻给杀了吧?
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眼珠子一个劲乱转,季湛咳了一声,李其猛地回过神来,赶忙站直身子,禀起正事:
“主子,那边进宫了,今天跟来的人……好像多了几个。”
季湛把手背到身后,说道:“今日出入的人多,你叫下面盯仔细些。”
看了看天色,头顶铅云密布,怕是将有大雨,他想了想,吩咐道:“叫宁通过来吧。”
“主子,不妥……”
待会儿可是登基大典啊,李其想劝一句,看看那张寒意森森的面具,终是咽住了后头的话。
*
小敛过后,百官暂时除孝,依品阶换回官服,前往太清殿观礼。
登基大典这等肃穆庄严的仪式,天公却不肯作美。
奈何吉时已定,礼部尚书后心全是冷汗,被狂风一卷,顿时透心凉,对上太后阴沉的脸色,讷讷禀奏:
“还请娘娘宽心,臣瞧这天象,风起云涌,直如紫气东来,正应着陛下乃真龙天子,吉兆……吉兆哇。”
说得太后这才高兴了些。
陆霓没能前去观礼,想来太后是怕她到场,再出什么岔子把大典给搅和了,特地命秦大明过来吩咐一声,单留她接着守灵。
紫宸殿里,只剩了她及一众官家诰命,中途休息的时候,陆霓低声吩咐白芷几句,先一步退到小花园。
过不多时,白芷领着凌靖初进来,她生得眉眼清冽,颇显英姿飒爽,步履盈捷上前,紧紧抱住陆霓,沙哑嗓音带了哭腔。
“裳裳,苦了你了……”
凌靖初身形高挑,陆霓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将把脸嵌进颈窝,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大颗眼泪似断了线的珠串,“啪哒啪哒”掉个没完,喉头哽咽。
“表姐、我想死你了。”
如今这天底下,就只剩表姐一人,能让她暂时卸下重担,任性地、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哭一场。
啜泣声越来越大,直到嚎啕。
陆霓哭痛快了,泪流干,嗓子又哑又疼,这才止歇,一手抚颈,时不时抽泣一声,闹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抹着眼,难堪地冲表姐扯了扯嘴角。
凌靖初从白芷手里接过茶盏,哄小孩儿一样,喂着她一口一口饮尽,柔声打趣她,“哭成这样儿,倒知道害臊了。”
半边肩全被泪水打湿,陆霓歪靠在另一边,一面平复情绪,这才匆匆把这两日的事大略说给她听。
凌靖初眉头紧锁听完,叹气道:“老太太在家急坏了,她老人家早猜到,季贵……太后肯定要让你下嫁季澹,只有女人才懂,这样的姻缘就是钝刀子割肉,得疼一辈子。”
“不过……怎得换了季督尉?他这人,你看怎么样?”
“能怎么样,比季澹强也有限。”
陆霓摇摇头,眼下没心思说季湛,站起身拉她,“快走,陪我去趟蕴秀殿。”
若非太后说封殿,她还没疑心多想,趁着登基大典,这会儿时机难得,她必须亲自去探一探。
凌靖初听了她刚才说的,也知大行皇帝之死有蹊跷,拍拍胸脯,“殿门封了不要紧,有表姐在,再高的墙也带你翻过去。”
凌家也是传承上百年的书香世家,从前宗族煊赫一时,乃是士族领袖,出过几任相国。
近些年却是人丁凋零,到陆霓母后——惠元皇后这代,兄长肃宁侯文武兼备,官拜左中郎将。
几代读书人,就出了这么一个勇武善战的儒将,却在边关战死沙场,侯夫人惊闻噩耗,不到三月便跟着病逝,侯府长房连个男丁都没留下,爵位至今无人继承。
凌靖初是肃宁侯唯一的嫡女,平生最恨生作女儿身,不能传承父业,更无法继承父志上阵杀敌,自小练就一身精湛的骑射功夫,身手相较普通世家子弟,一个可放倒一群。
偏生她天资聪颖,读书上也极有天赋,得祖母悉心教导,继承了凌老夫人当年京城才女的名号。
这么个上马能安天下,手握书卷留香的天之骄女,先皇后在时视若己出,时常接进宫里小住。
陆霓和她一起长大,感情上甚至比阿瓒还亲厚些。
宫里的路两人都熟,七弯八拐绕过禁卫,不多时到了蕴秀殿外,宫门上挂着粗重大锁。
转到后院外,这里墙头略低,凌靖初身轻如燕,一翻便上了墙,伸手略施巧劲,陆霓只觉身子忽轻,跨坐在墙头上。
下去就更简单,有表姐在下张着双手,陆霓一点没怕的,眼一闭往下跳,被她接在怀里,稳稳当当踩在地上时,不由得“咯咯”轻笑两声。
宫殿虽已封闭,里面却并非空无一人,看后院架子上晾晒的衣物,想是留守的宫人。
两人朝里走了一段,见着个小宫女,陆霓叫她过来问话。
小丫头不过七八岁年纪,显然连外头改天换日、国之大丧亦不知情,仍穿着水红色宫女服,懵懵懂懂回话。
“漪妃娘娘命小奴来后院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食。”
“你说谁?”陆霓耳中一声嗡鸣,惊得脸色都变了。
“漪、漪妃娘娘啊。”那小宫女张着乌溜溜的眼睛,愣怔望着她。
宫女口齿不清,一问三不知,陆霓又在后院找到个老婆子,偏生是个哑巴。
眼见如此,她须得亲自去殿里看个究竟。
紫宸殿里的两个人殉,第二日就被抬走了,但那女子的的确确是漪妃。
陆霓绝不会认错。
漪妃是礼部侍郎刘大人的嫡女,刘府在京城出了名的家风严谨,刘婉闺阁中时风评极佳,人人都道她娴雅端庄,言行从无出格。
但陆霓见她第一面起,便不喜她,只因,刘婉的相貌与母后有四五分相似。
大约是因此,才被昌国公季威奇货可居,送到父皇身边来。
季贵妃也不喜刘婉,好容易熬死皇后,她正巴望着上位,怎容再来这么个替代品?
陆霓听闻,季贵妃当时把兄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两人关系日渐疏远。
因此,看到漪妃被制成人殉,陆霓并不吃惊,但怎么可能……这宫里还藏了个漪妃?
“表姐,我自己进去,你在这里等我。”
陆霓坚持不让凌靖初跟着。
若蕴秀殿有真假两个漪妃,太后谋逆、勾结外戚害死皇帝的罪状便昭然若揭,此事干系太大,她不能把肃宁侯府牵扯进来。
头顶的乌云愈发重了,浓云黑压压倾盖而下,四周光线昏暗。
凌靖初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进去,“万一里头还有别人,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有她在,起码能保证裳裳的安全。
陆霓摇头一笑,“这里是皇宫,除了太后,谁敢要本宫的命?”
“那……伤了你也不行!”
“或伤或死,外头不还有表姐你吗?本宫要真在里头有个好歹,再添一位死而复生的漪妃,太后有得好瞧的。”
陆霓说完,朝她挥挥手,沿着墙根往正殿行去。
这蕴秀殿有一正两副三座殿宇,刘婉刚封美人时,两座偏殿还住了几个新选上来的秀女,得贵妃授意,成日跟刘婉过不去。
据说刘婉的性子不争不抢,被那几个整治得大病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之后某次宫宴上,被父皇一眼相中。
那般病弱中仍旧维持的端庄,与母后去世前的模样太过相似。
那之后,这殿里的其他人都被遣走,只剩了新晋封妃的刘婉。
路过偏殿时,陆霓朝里看了一眼,空置已久,黑漆漆的殿堂显得陈旧不堪,桌椅都蒙了灰,与院里的花团锦簇格格不入。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本该是朗朗乾坤的大白天,却昼夜颠倒,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陆霓可以想见,这光景,正在太清宫举行登基大典的太后和新帝,心里有多晦气。
得位不正,天所不容。
想必,过不多久,这样的流言便会传遍京城,乃至整个大庸朝。
乌云深处传来闷雷滚滚,陆霓这会儿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愉悦,脚步轻盈穿过花圃,头上已有豆大的雨点砸下。
地上起了泥泞,她险些滑一跤,为免乐极生悲,脚下谨慎起来,上了石阶到廊下时,就这么几步路,已被骤起的暴雨淋得半湿。
殿门虚掩,陆霓摸黑进去,这处主殿她曾来过几次,依稀记得角落有座树状宫灯。
她背抵着墙慢慢蹭过去,手边摸到灯台时,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这殿里或许还藏了人,这么贸然点灯,岂非不打自招。
正想着,陡然一道雷霆划破天际,雪亮的闪电自窗外射进,瞬间将大殿照得通明。
与此同时,雷鸣震天轰响,似乎整座皇城也跟着震颤一下。
陆霓一颗心几乎蹿出胸腔,紧紧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
适才电光大炽,她分明看到大殿尽头站了个人。
身形如柳,勾勒出极致曼妙,云鬓低垂,是个女子。
虽未看到样貌,但陆霓可以确定,那不是漪妃。
她出身规矩极严的刘府,自小便受管教要身姿端直,而那道身影背脊微弓,略有含胸缩肩。
这样的体态,惯常服侍主人的婢女才会有。
即便是宫女,宫中讲究礼仪得体,也不做此小意姿态,陆霓只在宫外某些小门小户中,见过这样的女子。
雷声稍歇,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裙裾摩擦声,伴着细碎脚步,往后殿侧门去了。
陆霓正待上前询问,那边门打开,透光处走进两三个人,黑衣罩面,看身形颇显魁梧,分明是男子。
她一惊,忙又缩回漆黑的角落。
惊雷又起,暴雨倾盆而下,掩住那边的人声,她隐约听到那女子急急说了几句,却辨不清内容。
今日进宫的人很多,但只能待在前朝几处正殿,到处都有禁军守卫,怎会有外男到了这后宫深处。
这会儿虽黑,到底不是夜晚,着夜行衣出入,岂非掩耳盗铃?
那几人也不点灯,就着侧门透进的一点光,摸黑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霓后悔没听表姐的,在这宫里,太后再针对她也不会明目张胆动手,至于宫人,连秦大明也奈何她不得。
眼下这些黑衣人来历不明,她一个都不认得,若发现她躲在这里,恐怕不会顾忌什么公主不公主的,直接把她灭口在这儿。
便在这时,她刚进来的那道殿门被人大力推开,雨水潮气随之涌进大殿,一个穿太监服制的人粗声粗气喊道:
“有人进来了,你们瞧见没有?”
陆霓此时离得不过六七步距离,门外汹涌而入的水气扑在身上,冷得如坠冰窟。
这人虽穿着太监服,但听声音便知是假扮的。
“谁?谁进来了?”里面那几个中,一人高声问话,随后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外头有鞋印子,是个女的。”门边的假太监应声,迎着那人走去。
“点灯。”
陆霓蜷在角落一动不动,四周很黑,若无灯火,大概她还能藏得住。
越是情势紧急,脑子便转得越快,她记起灯树旁边,应该还有只两人合抱的越州彩窑广口缸,专门盛灯油用的。
若她躲到那后面去……
正想着,手臂陡然一紧被人握住,不知何时,人到了近处她都未察觉,陆霓惊得尖叫。
那人却似早有防备,不待她喊出声,嘴已被捂得严严实实。
手掌很大,边缘处薄茧刺人,不光堵住她的嘴,连鼻带眼,整张脸都被牢牢盖住,力道之大,她顿觉一阵窒息,几乎晕厥过去。
随后身子一轻,两脚离地。
她被人从后拦腰抱起,那人脚步极轻,没发出半点声音,带着她向一侧走出几步。
殿中响起一个男子的嘀咕声,“呸,火折子都湿了。”
接着啪嗒几声,一点光线亮起。
压在脸上的手松了些力道,陆霓这才隐约看清周围,此处是多宝阁与墙壁的夹缝,隔着架子,先前侧门进来的三人与那假太监已站到一处。
这么说,眼下死死堵住她嘴的人,跟他们不是一伙。
陆霓挣动一下,示意身后人放开她,那只手食指伸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配合地点点头。
手一松,她狠狠喘了口气,声线低若蚊蚋。
“季督尉,你想灭口么?”
空间狭小,在后紧紧贴住她的人身子一僵,慢慢侧过头来,无声看了她一眼。
陆霓随之回眸,这一看倒是愣住了。
季湛没戴面具,昔日的清隽眉眼已有了不小的变化,眸光深沉,如刀锋般凌厉。
一方黑巾蒙面,遮住了这几日来她已看习惯的下半张脸。
陆霓不由哑然,这宫里头,完整见过他样貌的怕是不多。
然而紧接着疑惑丛生,一模一样的装束,他与外面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一伙?
还有,此时登基大典,他这从龙有功的大权贵,本应立于百官之首,怎会出现在此?
黑暗中,季湛眸间一点光似野兽般明亮,蕴含显而易见的凶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怎知……”是我?
陆霓微眯着眼,娇俏鼻头耸了耸,轻吐出两字:“玉露。”
季湛眼神阴沉,刚才特意没用受伤那只手,谁知……她长了个狗鼻子。
陆霓朝他微一挑眉,若非闻出蓝田玉露的气味,刚才被掐死之前,拼了命她也要反抗一二。
她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这时两人有同样的疑问,为何对方会出现在此。
季湛贴墙移向一旁,奈何地方有限,与她隔开足有一臂距离,一手紧紧按住心口,浓眉紧锁。
陆霓一勾唇,吐息如兰,带些戏谑比了个口形,“恐女症……好啦?”
他眼风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
这回连呼吸都闭住了。
这时外面的雨小了些,天光透进来,那几人熄了火折子,朝后殿走去,其中一人道:
“娘娘这便动身吧,再晚可出不去了。”
昏暗大殿尽头,那女子走出几步,姿态袅娜纤弱,隐约露出一张肤若凝脂的娇美容颜。
架子之后,陆霓瞳孔剧颤,那人的相貌分明就是漪妃。
除非……这人是刘婉的孪生姐妹,否则无法是如此一般无二的五官,只在气质和体态上大相径庭。
可她从未听闻,刘大人家有双生女这件事。
难道……将父皇迷得神魂颠倒、乃至一命呜呼的,竟是这假漪妃?
那么,真假漪妃的事,季太后到底知不知道?
毕竟掌理六宫,蕴秀殿又在西廷,一个大活人,怎能瞒过她的眼?
但,或杀或放,太后如今只手遮天,都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这伙黑衣人,又是谁派来的?
她回过头看着季湛,显然,他出现在此,必定知晓内情。
眼见那几人将假漪妃拱卫其中,就要从侧门出去,陆霓心中念头急转,深吸了口气,便要当场叫破。
……
事后陆霓曾想,当时就不该提这口气。
意图暴露当下,季湛出手如风,一把又将她捂了个严实。
蒲扇大的巴掌,盖住她巴掌大的脸,恰好严丝合缝,陆霓气愤已极,一口咬在布满硬茧的掌缘,差点儿磕掉门牙。
她挣动着伸手去推面前的架子,季湛食指蜷起,毫不留情叩上她耳后的穴道。
陆霓头一歪,就此不省人事,倚着墙斜斜缩滑向地。
季湛极不情愿地,勉强侧身抵了她一下,那颗娇媚的小脑袋,就此软软搭在他肩头。
先前一时情急未曾多想,这会儿跟她贴在一起,只觉短暂的等待被拉扯得漫无边际,煎熬至极。
估摸着那些人走远,这才半拖半抱,把长公主从架子后拽出来。
她软绵绵的,像一枝必须攀附而生的藤蔓。
季湛轻啧一声,真想就这么丢地上不管,犹豫片刻,还是沉肩下腰,肩膀一顶她前腰,轻松把人扛上肩。
先到窗边看了一眼,几个黑衣人已换了太监服,簇拥着那女子,快步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这才退回来,殿中比先前亮一点了,他四下扫一眼,走到屏风前,将肩上的人卸在美人靠上。
如释重负。
踢了张鼓凳到边上,隔着几丈远,他坐下后双手按膝,肩背端得笔直,目视前方。
只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榻上,又迅速转回来。
望着窗外接天蔽日的雨幕,季湛渐渐走神。
初见她那夜,他在母亲病死的那间破屋里,也是这般坐在角落看雨。
自他记事起,母亲就是不苟言笑的,对他管教严苛,临终前,却带着恬静微笑。
终将离开令她厌恶的这一切,想必是件高兴的事。
在他最软弱无助时,她从雨中走来,白衣如雪、黑发如瀑,黑白分明中唯一的颜色,是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
她一定是山里跑出来的桃子精,他当时这样想。
八岁时,母亲送他回幽州参军,经过邢台时,山上的桃树恰至成熟,母亲给他摘了枚水灵灵的桃子,粉嫩透白,甜入心绯。
桃子精也很甜,软糯糯、香喷喷,在他乌云盖顶的生命中,如一抹月光入怀……
不知不觉中,他已转过头来,定定望着榻上的人。
即使在睡梦中,她精致的五官依旧透着清冷,与记忆中的不同。
那时的她,绯唇靡艳,水润的眸子湿漉漉,额发贴在鬓边,沾染了春雨和涔涔细汗,情到浓时,媚态横生。
季以舟的心间像燃了只小火苗,一点一点灼热,随后很快被蚀骨的剧痛无情碾压下去。
那蓬如云墨发间,仅剩的一只白玉簪正在逐寸滑落,他的神色已复归冰冷,无动于衷地看着。
直到簪子坠地的刹那,他左手微动,附在臂上的手|弩激射出一枚小巧箭矢,角度极其刁钻,轻轻擦过簪头。
簪子斜着划了个弧度,无声落在榻前一张织彩厚锦上。
箭矢扎上金砖地面,发出哚的一声铮鸣。
他收回视线,按在心口的手掌隔着衣衫,仍能清晰辨出那道被金簪深刺的伤口,藏着无可磨灭的恨意,时时啃噬他的心。
他无法容忍女子的靠近,她却一再越界,撕裂旧伤,鲜血淋淋。
眼眸黯淡,终成漆黑如墨的深渊,心寸寸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