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同学们都盼着暑假回家,但我却不敢面对老家即将来临的离别。

父亲身患绝症,病魔折磨得他从一个健步如飞的汉子,变成了瘦骨嶙峋的行尸走肉。而我,即将远走他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我害怕我会后悔,会不甘心。

可偌大的遗憾还是发生了。暑假我没有回去,父亲也没有挺过那最后的夏天。

而当我再次见到老家的房子时,已是十年后。这十年间我没敢踏进半步,任凭生锈的铁门锁死历史。我太想念,也太害怕面对那一屋子的回忆。

直到有一天,一封信把我重新拉回了过去。

那是母亲寄来的信。

单薄的信封里,没有字迹,只有一把钥匙。

“这是你老家的钥匙,你父亲走后,我一直保管着它。如今我老迈,恐怕无法再照看你们的老宅,这钥匙就交给你了,你自己决定它的去留。”

我握着冰凉的钥匙,心中五味杂陈。

十年了,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害怕与父亲道别的女孩。岁月可以磨平一切,我想我已经准备好,面对那扇门,也面对自己。

一个周末,鼓起勇气踏上了归家的路。

小时候每逢寒暑假,我都盼着早点回到老宅。因为这里有一整个童年的快乐回忆。

老宅不大,是20年前父亲和母亲建起的三间平房。墙皮脱落,门窗残破,却还是我曾熟悉的模样。

父亲走后,这空荡荡的老房子就这样被人遗忘,任时光一点点吞噬生机。

我轻轻拧开锁扣,转动钥匙。“咔哒”一声,生锈的门扉缓缓打开了。

推门而入,满目的尘埃。

狭小的客厅里摆放老旧的家具,墙上还挂着父亲的黑白照。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让我鼻头一酸,太像也太不像了。

一切都停留在了父亲病重的那年。

鞋柜上仍摆着父亲生前最后穿的那双黑皮鞋,泛黄的鞋底积满灰尘。他那双巧手曾经多么有力,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挥洒汗水换来我们的温饱。

客厅连接着厨房和餐厅,原本开放的地方都被乱七八糟的架子和柜子占满,堆满杂物和破家具。

那张母亲精心打理的八仙桌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叠得老高的旧被褥。

我走近查看,发现被褥下面散落一地的杂志和报纸。头条印着2007年的日期。

是父亲离开的那一年。

打开储物柜,里面塞满泛黄的信件和账单。那一叠叠的纸张上,都是父亲熟稔的大楷。我捡起其中一页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小妮,新学期开学要买什么东西你列个单子告诉我,我去县城帮你准备。春季费用不要跟妈提,我自己想办法......”

字迹潦草而颤抖,父亲是在病魔侵蚀下写下这封信的。

我忽然明白,这些杂乱无章的物件,其实是父亲生前的点滴。他的每一寸心血都在为这家,为我们考虑。

而我却因为一个错误的选择,错过了与他最后的时光。

十年了,我终于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父母的愿望很单纯。

他们不在乎你取得多大的成就,不在乎你外在的成功。他们只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健康。这就是父母一生的心愿。

第二,陪伴是最宝贵的表达。

我太在乎外在的条件,却忘记陪伴才是最大的馈赠。错过的十年不会再有,我希望在他仍健在时,能陪在父亲身边。但一切都太迟了。

第三,要及时行乐,不留遗憾。

因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来日无多。我不想再在失去的时候后悔莫及,我已经学会放手,学会珍惜眼前人。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死别,而是明知别离在即却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会老去,这是无法逃避的,所以我希望自己能陪伴至亲至爱之人的最后一刻。哪怕痛苦至极,我也不愿再有遗憾。

这一次,让我牵着母亲满头银发的手,不轻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