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床前无孝子，也无兄弟姐妹。

生病在家，曾经掏心掏肺的妹妹，对我冷眼相待，怪我没给她看孩子。

「什么抑郁症，你就小心眼。」

「别是不想帮我带孩子，装的吧？」

1

我叫宋妍，毕业后进大厂干运营。

每天加班加点赚牛马费，还得忍受上司隔三差五的爆脾气和阴阳怪气。

我都忍了。

疫情后，就业机会难。

我想着积累两年工作经验，跳槽长个30%的薪资。

结果撞上就业危机。

公司大规模裁人，有些同事连补偿都没拿到，是被逼走的，就什么不工作都不分配给你，边缘化你，让你业绩挂零，最终以绩效不达标，不符合企业用人需求被逼自动离职。

「妍，你瞧，咱还是苟着吧。」

同事发我的是一条社会新闻：公司领导带下属嫖，最后自己报警举报，一分钱不出地裁掉了那些人。

「大环境太差了。」

「咱也琢磨点副业吧，干点啥呢？」

我看新闻，耷拉下了头。

晚了。

我辞职报告已经批准了。

可我找的下家，突然放我鸽子。

没给我发入职offer。

第一次跳槽，不懂。

信了HR的口头offer。

搞得我现在愁得整夜睡不着。

眼瞅着离职日期逼近，而我的面试邀请，却越来越少，近一周竟然一个都没有。

接替我职位的人已经报道了，每次他跟我对接业务，都在提醒我：该滚蛋了，可我还没找到下家。

我瞅瞅五位数的银行卡，愁容惨淡。

抛去房租，这钱只够我过一年。

还得紧巴巴地省着用。

可我没想到，仅仅半年，我就用光了。

2

离职后，我一直没找到工作。

空窗4个月，每花一分钱，我都叹一口气，压力大到睡不着，然后不停刷手机。

暂时的快乐，麻痹了我的焦虑。

可太阳升起，我再次陷入找工作的阴霾。

那天晚上，我正刷着手机。

突然窗前掉落一个身影。

不久，楼道喧闹起来。

楼下也传来尖叫声。

晚上9点，夜生活刚要开始。

结果有人坠楼了。

群里说是还不上房贷，压力大，想不开。

那之后，我更不敢睡了。

精神高度紧绷太久，我崩溃了。

天一黑，就暴哭。

站到窗户前，想跳又不敢。

直到我妈过来找看我，见我黑眼圈重到吓人，强制性带我回了老家。因为是提前退租，租房平台不退押金，我妈满嘴不在乎，说命比什么都重要。

老人家，有点儿迷信。

她认为我生病，事业不顺，是这房子风水不好。

「回家先养身体，不着急赚钱。」

「我和你爸还能干，养你不成问题。」

我在家，我妈啥也不让我干。

但她越这样，我越羞愧。

每次看到她发顶的白发，走路时的罗圈腿，我都心酸想哭：我真没用，24岁了，还不能帮家里分担经济压力。

但我妈从不给我压力。

她个头不高，身材圆润，生完我和我妹后，忙着赚钱，一直没瘦下来。她压根没想过减肥，每吨都吃得饱饱的，吃不饱没力气，没力气就干不了货，干不了活儿，就赚不到钱。

没钱，我和我妹就上不了学。

我妈努力的动力，就是供我们上大学，找个好工作。

她在小饭馆干过，在工地做过饭，在街头摆过摊……凡是能搞钱，她都干。

我印象中，我妈就没在乎过面子，也不羡慕人家开豪车住楼房。她说别人有的，我们努努力，也会有。

可努力半辈子，也没住上楼房，没开上四轮车。

想买时，房价太高，没不起。

房价跌了后，不敢买。

手里没存款，她心里发慌。

怕万一我和我妹有啥事，作瘪子。

可怕什么来什么。

3

我妹怀孕后，她老公就在家伺候，说不着急一时赚钱，她和孩子比较重要。

整个孕期，我妹胖了30斤。

她说是幸福肥。

孩子出生后，她老公还不上班。

问就是我看他笑话。

我知道，他找不到工作。

高中毕业，没学历，没技术，之前在船上当水手，赚了些钱。可现在经济不好，招工的也少了。

我本科毕业，找工作还难，更何况他。

我理解。

可他不理解我。

孩子一岁生日，我妹带他和孩子回来时，我刚确诊了抑郁症。

医生嘱咐我多晒太阳，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给我开了药。

我妹回娘家那天，我正在小院晒太阳。

「姐，挺自在啊。」

我们姐妹关系不错，什么话都说。

饭后，我又到小院坐着。

懒得说话，懒得动，只想发呆。

我妹抱着孩子出来，把娃塞我怀里。

「姐，你帮我带两天孩子吧。」

「我找了几家公司，面试没人带。」

「你反正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帮帮我呗。」

小外甥很可爱，我答应了。

我猜我妈可能告诉她，我病了。

她也许认为孩子能治愈我。

可我错了。

这孩子，我一带就是半个月。

我每天浑身无力，还要伺候他。

晚上，我父母下班，累一天了，还要照顾他。

看着他们被生活压弯的脊背，我眼泪不受控地掉，心里有个声音不停骂我没出息，长大了还拖累父母。

我妈见我哭，认为是孩子累的。

就打电话问我妹什么时候接孩子。

电话本就开的扩音，我妹说话时又气冲冲的大嗓门，刺的我一阵恶心。

「别人家都是娘家帮着带孩子。」

「你们就不能帮帮我吗？」

「我姐在家白吃白喝，帮我看看孩子不行吗？」

这话刺的我心脏痛：我白吃白喝，我是闲人。

我妈说我不舒服，带不了孩子。

她和我爸还要上班。

可我妹不依不饶，讽刺一哼。

「什么抑郁症，她就小心眼。」

「别是不想帮我带孩子，装的。」

「别是想一人独享家产吧？」

我头很沉，沉到恨不能扎土里去。

「我们有什么家产？」

「每天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钱，就这座老房子，村里的老房子，值几个钱？你姐没义务帮你带孩子，我们每天要干活赚钱养老，不干活指望你给钱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姐对你不好吗？什么都给你买，她现在病了，你不来看她就算了，还让她帮你免费带孩子，又说抢家产的话，你说话过良心吗？」

我妈气得手抖，怀里的孩子哇哇哭。

我爸抱过孩子去里屋哄。

那晚，我一个人出了门。

如果我消失，应该就没有争吵了吧。

4

夏天的夜晚，星星很多。

我漫无目的地往山上走。

以前，我打死不敢一个人去。

但现在，我恨不得出来个不是人的东西，给我个痛快。

「宋妍？」

「嘿，真是你。」

是李禅，我小学同学。

现在是村里的养殖大户。

他三更半夜出现在这儿，就是看守他的山羊。

「最近偷羊贼多，山里也凉快，我就住这儿。」李禅带我进他的自建木屋，从水桶里捞出个西瓜，切开给我吃。

李禅问我这么晚来山里干什么。

我摇摇头，闷头啃西瓜。

「你是做运营的吧？」

李禅抱着笔记本，指着公号的后台数据，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教教他。

数据忽高忽低。

但粉丝粘性高。

我把他之前的爆款，做了个复盘总结，让他按那几个爆款的套路继续尝试，建议他开短视频直播，乡村养殖人，整天与大自然动物打交道，现在人压力大，爱看这类放松治愈的视频。

这一晚，李禅问了我很多运营的事。

我没亖成。

之后，我每天带着孩子，跟李禅进山放羊。

他都是老板了，为啥还自己放羊？

「开心啊。你看这山，这河，这羊，我瞧着就开心。」

说话时，李禅眼里带着光。

那天，他送我回家，我爸妈留他吃完饭。

他没推脱，爽快答应了。

可我们刚吃，我妹回来了。

进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嚷。

「谁让你带我儿子去羊圈了？」

「被踢坏，你付得起责吗？」

「你不想带直说，玩儿阴的算什么。」

我妹抱过儿子，上上下下地检查。

「你又不上班，在家老实带孩子得了，放什么羊，他给你钱啊。」说完，我妹停顿片刻，斜睨了眼李禅，「你俩别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污了我儿子的眼睛。」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暴躁地给了我妹一巴掌。

「我欠你的吗？」

「我是免费保姆吗？让我带孩子，你给钱吗？」

我把外甥抱起放到门外，歇斯底里怒喊。

「滚！带着你儿子滚！」

「今天不带走，明天我就带他去见污眼睛的事，天天让他见！」

外甥大哭，我妹上来扯我头发。

骂我在家啃老，有什么脸骂她。

我还没还手，李禅把人推了出去，挡在我身前，厉声道：「再骂，我让你今晚进局子。你刚刚说我干龌龊事，你有证据吗？没有，我告你诽谤！」

我妹哑口无言，偏头喊我爸妈。

我妈走出屋，手里带着外孙的书包，塞给我妹。

「你姐，没花过我们一分钱。」

「逢年过节，还给我们往银行卡打钱。」

「我和你爸借你的10万，有3万是你姐打给我们的，她说你有困难，得帮。」

我妈边说边抹眼泪。

「不知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让你这么恨。」

「既然嫌弃我们，那就别回来了，在市里好好过日子吧。」

我妹拎起包，抱着娃，丢下一句「你们别后悔」，走了。

出门前，我爸喊住了她。

「再也别回来了。」

「还钱，打银行卡里。」

「不还，我告你们。」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妈借我妹钱是被骗了。

5

我妹说，妹夫投资失败。

欠了钱，借10万救急。

我爸妈想着当初亲家掏空家底，给俩人买了婚房，现在人家儿子有难，又是女婿，得帮。

但借的那10万块，却一直没还。

要不是他俩回家，我爸去厕所，意外听到他俩偷摸说，怕我爸妈把钱都给我，翻修老屋，没准儿也是给我，还说我家这位置，以后没准儿能被征用，能拿不少钱，让我妹多个心眼儿。

所以，他根本没欠钱。

只是想掏空我父母的养老钱。

我爸跟我妈说了，但没告诉我。

怕我心寒。

从小疼到大的妹妹，为了一个毫无血缘的男人，变得冷血无情。

那之后，我妹再没回过家。

钱是李禅帮忙找律师，才要回来的。

「宋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搞养殖场？」

李禅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我知道这工作，不如在大城市做办公室体面，累，臭，但也挺赚钱的。你就在家用电脑写宣传文案就行，其他的让我去做就行，或者再招几个人也没问题，肯定不比你在大城市赚的少。而且……」

李禅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大致情况了。

那天，我妹话里话外都说我精神病。

我爸妈肯定跟他解释了。

「多跟动物接触，心情好。」李禅拐了个弯，「虽然不是多高贵的宠物，可你看着小羊崽满山溜达，还挺治愈的，是吧？」

我点头同意了。

「也许是个不错的工作。」

之后，我每天和李禅进山，看山看水看牛羊吃草，无聊时就躺草地上放空。

至于我的抑郁症，李禅闭口不谈，好像我什么病都没有，只是带我感受大自然的自由和包容。

「宋妍，天真蓝，生活真美好。」

「我们，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我双手放到脑后，屈起右腿，望着天空，笑意直达眼底。

李禅突然翻了个身，笑笑地看着我。

「六年级时，你桌洞里的表白纸条，我放的。」

「我知道，全班就你的字，比蜘蛛爬还丑。」

我都知道。

我又不是小女生。

包括，我那晚上山。

李禅是看我出门，一路跟着我。经过他家小牧场后，见我还要往山后面走，才不得不跳出来，拦下我。

其实从我第一天回家，李禅就从我妈那里知道了我的情况。

我不在家的日子，李禅常帮我父母做这做那，老人家早拿他当自家人了，所以拜托他能帮帮我。

「宋妍，你字漂亮，你教我呗？」

「我把所有牛羊给你，当学费。」

李禅摇晃我胳膊，跟小孩儿要糖吃似的，跟我示好。

「都用手机电脑打字，你练什么字啊？」

「你别管，你就当我修身养性，就教教我呗。」

羊崽儿冲过来，往我俩中间钻。

李禅扒拉它头，还在问我行不行。

我笑说行。

羊「咩咩」声，和李禅的笑声，一起响彻山谷，还怪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