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日,我被心上人送给敌国太子。
他说我太过骄纵,换个地方能让我有所长进。
我哭着求他,他却只是冷冷甩开衣袖。
三年后,我回京,面对他时无悲无喜。
他却跪下来拉着我的手,眼眶发红:「九公主,微臣知错了。」
1
我是京城的九公主。
父皇在世时,常常把我叫去书房陪他下棋。
当时我年少懵懂,情窦初开,只觉得立在廊下的少年郎分外好看。
他一袭清贵白衣,身姿如松如竹,长相贵气出尘。
害得我下棋都难免分心,连输了好几盘。
父皇看见我的样子,笑着打趣我:「小九喜欢他?不如等你及笄,父皇给你赐婚?」
我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起来,他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后来父皇驾崩之前,把哭得满脸泪的我拉到床前。
那时他已经面色青白,一旁的御医也说他就吊着一口气了。
「小九,书房的棋盘旁边有一道圣旨,你记得及笄那天拿出来。」
说完,父皇就没了气息,周围的宫人齐齐痛哭。
可是我及笄那天还没拿出父皇留给我的圣旨,就被那人亲手送给了敌国太子。
2
「九公主,奴来接您了。」
一只纤白小手伸了出来,从轿帘对面伸了出来。
我认得,这是我的婢女玲珑。
我伸出手搭上她的,掌心轻微颤抖。
从轿子里出来看见黛瓦红墙,我恍如隔世。
「九公主,这次您回来,奴帮您出气好不好?」
「奴让侍卫们都守在陆府门口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定把那陆家二小姐打得一个月都下不了榻!」
因为三年前本应该去往敌国的是陆家二小姐陆蕴。
她在两国宴会上惹怒了敌国太子,那太子性情桀骜,让当时我年仅十岁的皇弟给他一个交代。
父皇驾崩后,谢遥成为丞相,辅佐我年仅七岁的皇弟登上帝位。
他甚得民心,是以朝堂之上,他说的话说是圣旨也不为过。
「只有皇室血脉,才能体现诚意。」
他一句话,我成了庆国第一个女使者,前往敌国交涉。
玲珑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天真可爱,清瘦的脸上还带着从前的傲劲儿。
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了玲珑,我现在只想睡觉。」
我太累了。
3
可是这一觉注定睡不安稳。
半夜,我被玲珑晃醒,她面色焦急。
「公主,我们这儿走水了!」
我被玲珑背起来,穿过烟熏火燎的走廊,她把我放在庭院的大树旁。
以前我老爱坐在这里荡秋千,对玲珑说一些私房闺话。
不远处火光漫天,把天空都烧得滚烫,宫人们奔走着救火。
「公主……」
玲珑叫我,我侧过脸看她,她脸上的泪珠如线。
我用袖子给她擦,问道:「怎么了?好端端哭什么?」
她憋了半晌,才哇地哭出来。
「公主你是不是在外面受苦了?」
她是觉得我趴在她背上的时候太轻了,和从前相比,瘦了太多。
我淡笑着摸她的头。
「傻丫头,我可是九公主,谁能让我吃苦?」
走水的消息很快传到谢遥耳朵里,他如今住在宫里,消息灵通得很。
他很快便出现在我面前,还是容颜未改,清正端方。
可我是不想再看见他的。
「公主的宫殿还需修缮,不如换一个地方住?」
他身旁的小黄门建议,玲珑接话道:「丞相住的礼华宫就很好。」
她还惦记着我喜欢谢遥的事。
玲珑被我护到身后,我淡声道:「玲珑说错话,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我垂下眼给他行礼,所以没有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
从前我不会给他行礼,也不会喊他丞相大人,总是缠着他带我出宫去玩,对他也常常笑脸相迎。
玲珑以前也会骂我太上赶着,可是当时我太喜欢太喜欢他。
以至于都忘记了,我是九公主,是整个庆国最尊贵的公主。
4
我还是住进了礼华宫,谢遥只对我叮嘱了句「不要惹事」,就让宫人把我的东西搬进了偏殿。
他常常在院子里的凉亭下看书,我为了和他避开几乎没有出过偏殿。
玲珑把刚绣好的手帕往我怀里一放,语气幽怨:「公主,我的好公主,你以前最不爱闷在屋子里了。」
「现在只整日待在偏殿睡觉,玲珑陪您出去寻些新鲜玩意好不好?」
她捏着我的手,我安抚着拍了拍她的。
「你去看看凉亭里的人走了没有,走了我们就去外面逛逛。」
玲珑不解:「公主你不喜欢谢丞相了吗?」
我浅淡地笑了一下,「都是过去的事了。」
玲珑看我不想再提,于是也就不拉着我出门了。
礼华宫守在凉亭旁的小黄门觉得很奇怪,以前丞相都是坐在书房里看书的。
这两日不仅坐在凉亭看,还一看就是一整天,而且脸色还越看越难看。
「九公主,丞相请您去陆府参加品茗宴。」
宫人前来宣报,我点点头算是应下。
5
陆府的品茗宴办得很热闹,不少达官贵人都去捧场。
这里自然少不了谢遥的助力。
听说有他的举荐,陆府如今才能节节攀升,成为新贵。
玲珑给我换上从前最喜欢的嫩黄色衣裙,发现我手上多了几层茧子和伤口,愤愤道:「要不是陆蕴,我们公主哪用受这种罪!」
她总是孩子心性。
谢遥是讨厌我才把我送走的,陆蕴是他喜欢的人,自然不能送去敌国。
我本不和谢遥乘一辆马车的,是他身边的小黄门说顺路。
玲珑才把我扶进了车轿。
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明月之姿,坐在主位上看书。
我坐在和他相距最远的位置,透过窗户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
一时寂静无话。
这样很好,他以前是最厌烦我吵闹的。
「宫殿还在修缮,约莫要半年才能修好。」
他突然出声,声音还是冷冽动听,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安排。
他却把手里的书页捻了又捻,像是在走神。
我只当他是觉得和我待在一起觉得窒息,于是开口:「马上就到了。」
谁知他听完脸色更沉。
6
「阿遥!你来啦!」一道明朗活泼的身影走出,是陆蕴。
谢遥看见她,像是心情好了一点,淡然地点了点头。
而后陆蕴才看向我行礼,「见过九公主。」
她亲切挽着我走进宴会,和诸位客人打过招呼后,我寻了个僻静角落坐着。
「那个九公主从前不是傲得很吗?」
「在秦国待了三年,再傲也没用,说是使者,谁知道她在边做什么呢?」
「听说秦国太子暴虐又花天酒地,她说不准……」
这些闲言碎语早就伴随着我回宫不断在我耳边响起,玲珑气鼓鼓地拎起袖子想要骂回去。
我按住了她,「好玲珑,不气不气,闲话任他们说。」
坐在不远处的谢遥闻言却是一僵,手里的滚烫的茶水烫手才猛然回神。
其实我以前是最讨厌别人说闲话的。
因为一句争执,我和玲珑就能抄起东西同人干架。
可是现在,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骄傲恣意的小公主了。
碍于众人在场,面对陆蕴递给我的糕点,我勉强吞咽了下去,打发走玲珑,然后在后院的角落处吐了个昏天黑地。
「九公主,我做的糕点也没有这么难吃吧?」
陆蕴带着她的小姐妹坐在廊下,嬉笑着看我狼狈的模样。
谢遥走过来,看见我把糕点吐了,面色一沉。
我知道他不满我辜负他心上人的心意,可是我真的吃不下。
「丞相大人,我……」
我想要解释,可是喉咙苦涩,一时说不出话。
「不想吃可以说,何苦浪费别人一番心意。」
「九公主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半分长进。」
他面若寒霜,我知道他生气了。
陆蕴走上前哄他,「阿遥,别动气,公主能够降尊纡贵来参加品茗宴已是陆府荣幸。」
说完她又笑盈盈地看向我:「公主既是阿遥的朋友,便也来参加我和阿遥的订亲宴吧?」
谢遥就要订亲了?
我抬眸看向他,他没有否认,目光紧紧盯着我,我垂下眼。
「那便预祝二位永结良缘,琴瑟和鸣。」
陆蕴微微讶异,毕竟要是放在三年前,她这话都够我把陆府都拆干净。
不过很快她就收敛了神色。
「多谢公主。」
众人一看没有好戏了,便作鸟兽散去。
回程的时候,我还是和谢遥同乘一车。
静默良久,他终于开口问:「从前我们……」
7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从前追着他跑的那段日子里,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我爱慕他。
如今他要订亲了,我也不该给他添烦忧。
于是我打断他:「从前是我不知羞耻,举止不端,我不会再旧事重提,还请丞相大人放心。」
话音刚落,他却靠近我,冷声质问:「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会打扰丞相大人的婚事,陆蕴很好,你们很般配。」
我说些吉祥话想缓和气氛,毕竟提到陆蕴,谢遥想起她也会开心一些吧。
谁料谢遥听了这话,把手里的书猛地往下一摔。
车驾正好停在礼华宫门口,他先下车,把我扔在身后。
他身边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我被玲珑扶出来,真好撞见来找我的皇弟。
他如今十五岁,眉眼很像我们的母妃,气质冷冽,自带帝王之气。
看到我时,他唤我:「皇姐!」
我拉着他走进礼华宫,他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
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我们小时候感情很要好,后来他坐上帝位,每日忙于朝政也就疏远了不少。
如今再见,他看起来精神不少,我自然是高兴。
「皇姐,不若朕下一道旨意,给你和谢遥赐婚怎么样?」
他也记得我围着谢遥转的日子。
那个时候我巴不得把一腔爱意都给他看。
有一年冬天的时候想给他做一副护膝,手指头都戳破了,玲珑哭着给我上药。
可是那副护膝他随手送给了侍从。
为了给他解闷,我特地找宫人学了皮影。
练了许久,邀他一观。
看完后,他却只是冷眼看我,「以后不要弄这些无用之物了。」
他总是说我做的都是无用的事,对于他来说,不是陆蕴做的,那就是无用。
我也不愿为我们之间的回忆再添上不快,于是我看着皇弟,轻声道:
「算了。」
再多的圣旨对于他来说都是枷锁,娶一个不爱的人就是痛苦。
三年前,他不肯留下我。
如今,我也不想要他了。
8
谢遥给我送了许多我从前喜欢的点心。
小黄门把碟子摆在我面前,摆了整整一桌。
「公主请慢用。」
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梅花糕的香气甜腻,我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吃了半块就不想再吃,我放下糕点,还是想睡觉。
一觉睡到黄昏,我缓缓睁眼,想要坐起来,却在下一秒眼前一黑,彻底陷入黑暗。
玲珑发现得早,急急跑出去叫御医,鞋都让她跑掉一只。
小黄门看见玲珑,急忙把御医带进礼华宫。
我是被玲珑的哭诉吵醒的,小姑娘哭起来惊天动地的,我耳朵里像是被谁塞了炮仗。
「丞相大人,我们公主背上有、有、」
有什么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敢呜呜地哭。
女御医向屏风外的人禀告:「公主背上除了有不少针孔,还有……奴印。」
「她身体虚空,如今的精神都是用补药吊出来的,恐怕时日无多。」
谢遥闻言,手里的茶盏被他生生捏碎,瓷片划破了掌心他也没察觉。
他身形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怎么会?明明说好了……」
我不知道他说好了什么,其实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丞相大人有没有收到过我的信?」
我虚弱着开口,他嗓音沙哑。
半晌才答,「……收到过。」
我释然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明白了。
不是不知道我受苦,而是知道我受苦却能隔岸观火。
此时此刻,我竟然还有眼泪掉下来。
沈离,你真是眼瞎,看上这样一个烂人。
9
在敌国的日子很难挨。
头一年,敌国太子秦越让人用针扎我,骨肉钻心地疼。
我叫到嗓音嘶哑,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因为我不肯在他面前自称为奴。
那时我的傲骨还未被人寸寸打断,忍着疼我还能勉强挨下去。
一国公主,怎能屈尊为奴?
寻到机会,我就给谢遥写信,我不信他那么心狠。
可是一封封的书信送过去,始终没有回音。
第二年,秦越让人把我剥了衣服送到他的床上。
我不肯,用一根木簪差点戳瞎他一只眼。
他大怒,要把我送到青楼楚馆,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低声说:
「公主最重名节,不如让她去唱曲,听说庆国最下等的就是唱曲的人。」
我抬眸看了那太监一眼,只看见他一节雪白的脖颈。
秦越便把我丢去青楼楚馆唱曲,比起真正失去名节,这种有理说不清的憋闷更让我难堪。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自称公主。
针扎的酷刑秦越玩腻了,有人送来不少药方,拿我试药。
百蚁噬心的滋味让我夜夜无法安然入睡。
我还是给谢遥写信,只是不再抱有希望。
到了第三年,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有好几次都进了鬼门关。
还是那个小太监建议秦越医治我,不然公主回国,可能会惹来麻烦。
我被丢到医馆过了好一段安生日子。
秦越去看我,给我带了好消息。
「孤要给你赐婚。」
这公主也是自己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