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王爱珍,今年已经62岁了。
初中还没毕业就从学校退学了,那个时候家里穷,父母只供得起我大哥和弟弟读书,女孩子嘛,早早嫁人是当时的“正路”。
我19岁那年,嫁给了村里一个木匠,郑家福,长得不高不帅,但手艺不错,人也老实。
我在小山村里生活了一辈子,年轻时候种地、养猪、缝衣服,什么都干过。
后来村里搞集体企业,我也进了村办厂,缝制服装,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勉强能过。
后来厂子倒闭,我就靠打些零工、在村头小卖部帮人看店赚点零花钱。
我和老郑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比儿子大两岁,从小就乖巧懂事。儿子嘛,从小就淘气,调皮捣蛋不说,还特别能算计,嘴甜得很,但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这个当妈的都摸不透。
老郑去世得早,才55岁就突然得了脑溢血,走得急。
那年我才45岁,两个孩子都还没完全成家。
女儿结婚后在小城市做会计,偶尔回来看看我;儿子呢,工作没个准头,婚姻也不稳定,后来一走就是十八年,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这十八年,我从未停止过思念,也从未停止过责问自己: 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上个星期,一个陌生号码打进了我的老年机。我接起来,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妈,是我,建明。”
我愣住了,耳朵嗡嗡响,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十八年啊,整整十八年,他不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试图平静下来,问他:“你找我干嘛?”
他沉默了几秒,说:“我回来了,想见见你,顺便……办点事。”
我们约在镇上的一家小饭馆见面。他穿着一身西装,头发精心打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我心里泛起一丝羞愧——我这一身旧衣服,头发也没染,脸上都是皱纹,和他站在一起,像是他请来的保姆。
“妈,你还好吧?”他开口。
我点点头,试图笑一下,但笑容有些僵硬。
“你这些年都去哪了?”我问。
他避开我的视线,低声道:“在南方做点小生意,现在还算稳定。”
“那你为啥一声不吭?”
他沉默了,嘴角动了动,没回答。
饭吃到一半,他突然说:“妈,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我准备领养一个孩子,但手续上需要个监护人签字。我还没结婚,按规定,得让父母协助办理。”
我一愣:“你不是有爸妈吗?你这十八年是怎么过的?”
他说:“我爸不在了,我妈也就是你了。”
我心里一震:“你想让我帮你签字?”
“对,妈,就你能帮我。”
我放下筷子,直视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是你妈?你这十八年一声不吭,现在来了,就让我去给你签字?”
他脸色难看了一下:“妈,我知道我以前不对,但你是我妈啊,总不能一辈子不原谅我吧?”
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想起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拿着行李摔门而出,怒吼着:“你只知道护着姐姐,从来没把我当儿子看!”我追出去几步,被他推倒在地,膝盖破了皮,血流了一裤腿。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回来过。
我不是没找过他,打听过他的信息,但他像人间蒸发一样,连亲戚都说没联系。
我也不是没想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许死了。每年清明节,我都偷偷给他烧点纸钱,怕他在阴间也孤零零的。
可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张口闭口“妈”,却只为了那一张签字的纸。
我冷笑了一下:“建明,你要是回来是想认妈,那咱们先把这十八年的账算一算。”
他脸色更难看了:“妈,你变了。”
我点点头:“我当然变了,我老了、穷了、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为你着想的老娘了。”
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说:“妈,我知道我错了,我……我离婚了,前妻不要孩子,我也没生育能力了,我想领养个孩子……我是真的想有个家了。”
我心里一动,眼前这个男人,脸上虽然比以前有了成熟的沧桑,但眼神里依然有那股自私的狠劲。
“你想要个家?”我问。
他点头。
“那你先告诉我,你这十八年,是怎么一个人过的?”
他这才慢慢讲起他的故事——南方打工,认识了一个女人,闪婚,开了家小店,后来因为赌博欠了债,女人跑了,孩子也没了……他一个人熬过低谷,如今重新开始,想领养个孩子,把日子重新过起来。
“你知道我这十八年怎么过的吗?”我问他。
他摇头。
“我一个人守着老屋,冬天烧煤球,夏天热得整夜睡不着。膝盖摔坏了没人送我去医院,感冒发烧自己熬过去。你爸死的时候,你都没来看他一眼。你姐每次回来都问你消息,我只能撒谎说你在外面过得挺好。”
我眼泪流了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 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要认我这个妈,不是嘴上喊一声就行的。你要补的,不是一个签字,而是十八年的亲情。”
他低头不语,手指不停搓动着纸巾。
那顿饭我们没吃完,我起身准备走。他追上来,说:“妈,你再考虑一下,我真的很需要你帮我。”
我看着他,轻轻地说:“建明,我不是你妈。你需要的,是一个签字人,不是一个母亲。”
03回到家后,我坐在屋里整整一晚上没合眼。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他那句“妈,我真的需要你帮我”。
第二天一早,我去村口晒太阳,邻居大婶问我:“你儿子回来啦?昨天看到他和你一起吃饭呢。”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是我生的,但他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
人生很多时候,不是血缘就能决定一切。一个人愿不愿意承担责任,愿不愿意守护亲情,才决定了他是不是家人。
我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来找我,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知道,我这一生,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阳光暖暖的,我抬起头,看着那一小片蓝天,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有些亲情,既然已经走散了,那就让它散在风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