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粉蝶

长岳和文化 2025-01-21 19:16:54

在那遥远的琼州,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文士,名叫阳曰旦。他饱读诗书,心怀壮志,常常外出游历,只为增长见识、开阔眼界。一日,他结束了一段漫长的旅程,踏上归乡之路,乘船行驶在茫茫大海上。

起初,海面风平浪静,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宛如无数颗细碎的钻石在闪烁。阳曰旦站在船头,望着远方,心中满是对家的思念。他想象着与父母团聚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然之间,狂风大作,乌云如墨般迅速聚集,将那明媚的阳光完全遮蔽。海面瞬间变得波涛汹涌,巨大的海浪如狰狞的猛兽,一次次猛烈地撞击着船只,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船身剧烈地摇晃着,船上的众人惊慌失措,尖叫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阳曰旦紧紧地抓住船舷,脸色苍白如纸,但他心中仍存着一丝希望,祈祷着这场灾难能够尽快过去。然而,情况越来越危急,船只眼看就要被汹涌的海浪吞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艘空船如幽灵般从迷雾中缓缓飘来。阳曰旦来不及多想,拼尽全力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那艘空船上。他回头望去,只见原本乘坐的船只瞬间被海浪吞噬,同船的人都被无情的大海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海面。

狂风愈发猛烈,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摧毁。阳曰旦在空船上根本无法掌控方向,只能紧闭双眼,听天由命,任由狂风将船吹向未知的远方。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停了下来,周围变得异常安静。阳曰旦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一座美丽的岛屿出现在他的眼前,岛上房舍成片,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绿树繁花之间。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岛中潺潺流过,溪边垂柳依依,随风摇曳。他怀着忐忑而又好奇的心情,划着船缓缓靠近岸边,直至来到一个宁静的村口。村子里一片寂静,阳曰旦小心翼翼地走进村子,走一会儿便坐下来休息片刻,奇怪的是,他竟然连一声鸡狗的叫声都没有听到,仿佛这里是一座被时间遗忘的村庄。

走着走着,阳曰旦看见前方有一个朝北的大门,门两旁的松竹郁郁葱葱,相互掩映,给人一种清幽宁静的感觉。此时正值初冬时节,寒风瑟瑟,但墙内却有一树不知名的花,满树的蓓蕾含苞待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阳曰旦被这美丽的景象深深吸引,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大门。

他轻轻地走着,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氛围。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入他的耳中,那琴声如潺潺流水,又似山间清风,美妙至极。阳曰旦不禁停下脚步,静静地聆听着。这时,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婢女从屋内走了出来。这婢女长得十分艳丽,肌肤胜雪,双眸犹如一汪清泉,顾盼之间,自有一番灵动之美。婢女看到阳曰旦,微微一惊,随即转身又走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年轻的少年从屋里走了出来。少年面带惊讶之色,问道:“你从何处而来?” 阳曰旦见少年并无恶意,便将自己遭遇飓风、漂泊至此的经历详细地告诉了他。少年听后,又询问了阳曰旦的家事,阳曰旦一一如实相告。听完,少年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说道:“原来我们竟是姻亲啊!” 说罢,便热情而客气地邀请阳曰旦进院子里来。

阳曰旦随着少年走进院子,只见院中房舍华丽典雅,雕梁画栋,尽显奢华。而那悠扬的琴声再次传来,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走进屋内,一位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妇正端坐在那里,专注地调着琴弦。少妇容光焕发,美丽动人,宛如仙子下凡。她看到有客人进来,连忙起身,想要避开。少年见状,连忙说道:“不必回避,这位是你家亲戚。” 接着,少年便将阳曰旦的来历向少妇详细地说了一遍。

少妇听后,惊讶地说道:“原来是我侄子啊!” 她关切地问道:“祖母身体可好?父母如今多大年纪了?” 阳曰旦回答道:“父母四十多岁,身体都很康健。只是祖母年已六旬,身患重病,久治不愈,如今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侄儿实在不知姑姑是哪一房的,请姑姑明示,以便侄儿回去告知家人。” 少妇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此地与你家路途遥远,音信早已断绝。你回去后,只需告诉你父亲,十姑向他问候,他自会明白。”

阳曰旦又问道:“姑丈是哪一族人?” 少年接过话茬说道:“我姓晏,来自海屿。这座岛名为神仙岛,距离琼州有三千里之遥。我在此地寓居的时间也不长。” 十娘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便让婢女准备好了丰盛的酒食来招待客人。桌上摆满了各种新鲜的菜肴,香气扑鼻,阳曰旦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名字。但那诱人的香气让他食欲大增,品尝之后,更是赞不绝口。

饭后,晏生兴致勃勃地带着阳曰旦四处游览。他们漫步在花园中,只见园中桃花、杏花竟也含苞待放,阳曰旦心中十分诧异,说道:“此时正值初冬,为何此处的桃花、杏花却如同春天般即将绽放?” 晏生微笑着解释道:“此岛四季如春,夏无酷暑,冬无大寒,故而四季花开不断。” 阳曰旦听后,不禁感叹道:“这里真是人间仙境啊!回去之后,我定要告诉父母,举家搬来与你们作邻居。” 晏生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回到书斋,烛光摇曳,一张古琴静静地横放在桌案上。阳曰旦对古琴一直颇有兴趣,见状,便请求聆听晏生弹奏一曲。晏生欣然应允,他缓缓坐在琴前,轻轻抚琴调弦,那姿态优雅而娴熟。这时,十娘从内室走了出来,晏生笑着对她说:“来,来!你为你的侄子弹一曲吧。” 十娘轻轻点头,坐下后,柔声问阳曰旦:“侄儿想听什么曲子?” 阳曰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侄儿从未读过《琴操》,实在说不出想听什么曲子。” 十娘微笑着说:“无妨,只要你随意出个题目,我皆能弹出相应的曲调。” 阳曰旦略作思考,笑着说:“海风引舟,不知可否作一支曲子?” 十娘自信地说:“当然可以。”

说罢,十娘轻轻拨动琴弦,顿时,一阵激昂的琴声响起。那琴声犹如海风呼啸,海浪奔腾,仿佛将阳曰旦再次带回了那惊心动魄的海上经历。他静静地聆听着,仿佛自己仍在那艘飘摇的船上,被飓风吹得随波颠荡。阳曰旦惊叹不已,说道:“姑姑的琴艺真是出神入化!侄儿不知可否学习此曲?” 十娘将琴推到阳曰旦面前,温柔地说:“当然可以教你。你想学什么曲调?” 阳曰旦说:“刚才姑姑弹奏的‘飓风操’,不知我需要多久才能学会?请姑姑先将曲谱写下来,让我熟读。” 十娘摇了摇头,说道:“此曲并无文字记载,乃是我随心谱曲而成。” 说罢,她又拿来一张琴,亲自为阳曰旦示范勾剔的指法,让他照着练习。

阳曰旦专心致志地练习着,不知不觉已到起更时分。经过几个时辰的努力,他弹奏的音节大略能合得上了。晏生夫妻二人见此,便告辞离去。阳曰旦独自一人对着蜡烛,继续专心练习。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领悟到了其中的奥妙,心中不禁欣喜若狂,竟手舞足蹈起来。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一抬头,忽然发现一个婢女静静地站在灯下。阳曰旦吓了一跳,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仔细一看,原来是之前见过的粉蝶。粉蝶微笑着说:“十姑命我等公子睡下后,关好门,把灯移走。” 阳曰旦看着粉蝶那明亮的眼睛和妩媚的姿态,心中不禁怦然心动。他微微地向粉蝶挑逗,粉蝶只是低头浅笑,并未生气。阳曰旦愈发着迷,猛地站起来,搂住了粉蝶的脖子。粉蝶急忙说道:“公子不可!如今已是四更天,主人就要起身了。若公子与我有意,明日晚上也不迟。”

就在他们相互戏弄拥抱之时,突然听到晏生在屋外大声呼唤:“粉蝶!” 粉蝶脸色骤变,惊慌地说:“不好!” 急忙挣脱阳曰旦的怀抱,跑了出去。阳曰旦心中既害怕又好奇,偷偷地跟在后面听着。只听晏生说:“我早就说过,这个婢女尘缘未灭,你非要把她留在身边,现在出事了吧?应该狠狠地打她三百鞭子!” 十娘则轻声说道:“这丫头既然有了这般心思,便不能再留在身边使唤了。不如索性将她许配给我侄子吧。” 阳曰旦听后,既感到惭愧,又十分害怕,悄悄地回到书斋,吹灭蜡烛,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个童子便来到书斋,侍候阳曰旦盥洗。阳曰旦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粉蝶的身影,心中不禁惴惴不安,生怕因为昨晚的事情受到谴责,被晏生夫妇赶走。没过多久,晏生和十娘一同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神色如常,仿佛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晏生笑着对阳曰旦说:“侄儿,来,让我们看看你昨天的琴艺练得如何了。” 阳曰旦忐忑不安地坐在琴前,弹奏了一曲。十娘听后,微笑着说:“虽然还未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已经学到十之八九了。只要勤加练习,定能达到神妙的地步。”

阳曰旦听后,心中稍感宽慰,又请求十娘教他别的曲子。晏生便教了他一首 “天女谪降” 之曲。此曲指法极为复杂,难度颇高。阳曰旦不畏艰难,刻苦练习,整整练习了三天,才勉强能够成调。晏生满意地说:“已经学得大概了,以后只需不断熟练即可。只要熟练掌握这两首曲子,这世间便再无难弹的曲调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阳曰旦在神仙岛已经住了一段时间。虽然这里犹如仙境一般,让他感到十分快乐,但他心中始终牵挂着家中的父母和祖母。一天,他来到十娘面前,恭敬地说:“侄儿在此,承蒙姑姑和姑丈的悉心照料,心中感激不尽。只是侄儿离家已久,家中亲人必定十分挂念。此地离家有三千里之遥,侄儿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家中。” 十娘微笑着说:“这有何难,你原来乘坐的那艘船还在,我助你一帆风,送你回家。侄儿尚未成家,我已让粉蝶先去你家了。”

说罢,十娘拿出一张古琴,赠送给阳曰旦,又拿出一些药丸,说道:“这琴你带回去,闲暇时可继续练习琴艺。这药丸你拿回去给祖母治病,不但能治好她的病,还能延年益寿。” 接着,十娘和晏生亲自将阳曰旦送到海岸边,让他上船。阳曰旦四处寻找船桨,十娘说:“不必找了,不需要这东西。” 说罢,她解下自己的裙子,当作船帆,系在了船上。

阳曰旦担心在茫茫大海中迷失方向,十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侄儿不必担忧,你只管听凭风帆飘荡,自会回到家中。” 一切准备就绪,阳曰旦上了船,心中满是不舍和感激。他正想拜谢告别,忽然,一阵南风徐徐吹来,船如离弦之箭般迅速驶离岸边,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阳曰旦在船上发现,船上已经备好了干粮,但数量却只够吃一天的。他心中不禁埋怨十娘吝啬。肚子饿了,他也不敢多吃,生怕一下子吃光了,便只吃了一块胡饼。奇怪的是,这块胡饼吃起来香甜可口,而且吃完之后,他便觉得饱腹感十足。他将剩下的六七块胡饼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奇怪的是,此后他竟再也没有感觉到饥饿。

夕阳渐渐西下,夜幕即将降临。阳曰旦正后悔来时没有向十娘要灯烛,突然,他远远地看见前方有炊烟升起,仔细一看,竟是琼州。他心中大喜,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一会儿,船便顺利地靠岸了。他小心翼翼地解下十娘的裙子,裹好剩下的胡饼,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他走进家门时,全家人都惊呆了。原来,阳曰旦离家已经整整十六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家人都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见他突然归来,恍若梦中。阳曰旦这才知道,自己在神仙岛的短短数日,人间却已过去了十六年,他感慨万千,深知自己是遇到了神仙。

看到祖母卧病在床,形容憔悴,阳曰旦心疼不已,连忙拿出十娘给他的药丸,让祖母服下。神奇的是,祖母多年的重病竟立刻痊愈了。家人都感到十分惊奇,纷纷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阳曰旦便将自己在神仙岛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

祖母听后,老泪纵横,说道:“那是你姑姑啊!” 原来,当年老夫人有个小女儿,名叫十娘,生得仙姿玉貌,从小便许配给了晏家。晏生十六岁时,进山之后便再未回来。十娘苦苦等待,直到二十多岁,突然染病身亡,家人将她埋葬已有三十多年了。听了阳曰旦的讲述,大家都怀疑十娘并未死去。

阳曰旦拿出十娘的裙子,众人一看,果然是十娘当年在家里穿的那条。阳曰旦又将剩下的胡饼分给家人吃,奇怪的是,每人只吃了一块,便一整天都不觉得饥饿,而且精神倍增。老夫人心中疑惑,便命人打开十娘的棺墓验视,结果发现里面竟然只是一具空棺材。

阳曰旦离家之前,曾与吴家女儿订有婚约。然而,由于他多年未归,吴家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便将女儿嫁给了别人。如今,大家都相信十娘的话,一直在等待粉蝶的到来。可是,一年多过去了,却始终没有粉蝶的音信。无奈之下,家人只好商议着为阳曰旦另娶亲。

临邑有位钱秀才,他有个女儿名叫荷生,长得美丽动人,远近闻名。荷生年已十六岁,却还未嫁人,只因她接连克死了三个未成亲的女婿,所以一直无人敢上门提亲。阳家得知此事后,便托媒人前往钱家说亲。钱秀才见阳曰旦一表人才,且家道殷实,便欣然应允。很快,双方选好了良辰吉日,举行了隆重的成亲拜堂仪式。

阳曰旦将荷生娶进家门后,仔细一看,顿时惊呆了。眼前的荷生,竟然和粉蝶长得一模一样。他惊讶地询问荷生过去的事情,荷生却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原来,粉蝶被晏生夫妇赶走的那天,正是荷生降生的时辰。

此后,阳曰旦每次弹奏《天女谪降》这首曲子时,荷生总会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凝思,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又好像对这首曲子有着一种特殊的感应。阳曰旦深知,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与荷生之间,必定有着一段奇妙的缘分。而这段在神仙岛的奇遇,也成为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时常被他讲起,流传在乡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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