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跑了几家紫砂壶实体店，与两位做了几十年实体生意的朋友喝茶聊天，他们都以为现在的紫砂实体店开与不开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再开下去亦没有什么意义了，一整年下来，没有几个外地人进店的，能进来消费的新客屈指可数，照理这两年交通发达，从北京到宜兴四个多小时的高铁，从广州、深圳到宜兴也仅十个小时左右，南京或杭州到宜兴才四十分钟左右，非常方便快捷，不比过去宜兴不通高铁时的不便，按理说外地来宜兴旅游消费的人要越来越多、门庭若市才行，现在反而人烟稀少，只是由于网络直播销售火爆的原因，人们不再需要直接来宜兴采购了。据相关统计知晓，当下紫砂壶的销售85%销量己转移到了网上，高、中端市场可能还有一些在实体店内销费的，但也不一定要直接来宜兴实体店里，老客人也可以通过手机微信联系买卖，所以，大家看到宜兴丁山的几大陶瓷城，紫砂城内门可罗雀。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一个现象没有，现在连许多七、八十岁的高工、大师都开直播间直播做壶销售了，可见紫砂壶的销售生态已经彻底改变了，针对这种现象，实体店主都对未来十分盲然，丁山80%开店的人都算是手艺人，自己也会做点壶，丁山手艺人开的实体店都是前店后作坊，有的是楼下店铺楼上作坊，开店开门做生意没人，不开店关门做壶又无销路，光靠原来积累的老客户又难以为继，那么，唯一的办法也去开个直播间，但直播间里的竞争并不是简单的产品质量的竞争、服务的竞争、人品的竞争，而是话术的竞争，会做壶开实体店的人绝大多数天生口才愚钝，无法象现在年轻的主播这样会讲、敢讲，真的是遇上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几天前，我曾写过一篇长文，刊载在深圳商报《读创》A P P的文化广场专栏上，谈到现在宜兴紫砂行业的直播生态现象的种种问题，现在开在全国各地的有近一万家紫砂直播间，绝大多数集中在丁山陶里、尹家的紫金城和陶都开发区电商中心，主播外地外省人占到80%以上，其中影视明星、体育明星、网红、电视台主持人、收藏大亨等都在尝试着做紫砂直播卖壶，这两年也缔造了几家紫砂头部直播间，年销售达亿元的有好几家，他们几乎垄断了现在直播间的流量，让一些盲目尝试开直播间的草根壶人的投资如丢在太湖里的铜钱，泛不出一丝涟漪，据知情人士透露，当下宜兴直播间65 ％是亏损状态，加起来欠工手的壶款高达100亿，光2024年一年，紫砂直播间的平均退货率就达到了80%以上，货值接近120亿元，当然这些退货可以进行二次、三次销售，但这些退货冗余在直播间的库房里无法兑现给做壶的成型工手，虽然紫砂壶更新换代不快，但相继的有很多库存也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贬值。有句笑话叫：宜兴紫砂人养活不了自己，却养肥了近万个快递员。

由于紫砂壶在人们的心目中一直是以手工艺产品存在的，手工即非标准化，同时，紫砂泥也被赋予了与玉器一样的性质，其质量有高低，工艺有好坏，但一般的消费者无从辨识，网络上充斥着大量以讹传讹的文章、资料，各种故事编得层出不穷，加上这几年没有学术水准的紫砂图书、画册泛滥成灾，导致了紫砂工艺与成型技术以及艺术水平被混为一谈，误导了众多消费者和收藏者，现在的直播间对泥料的名称是语不惊人誓不休，“砂不黄金价乱开，紫玉不润柴烧来”，总之，紫砂直播间是话术的竞争，技术职务的竞争，人气氛围的竞争，乱世紫砂，盛世直播，让消费者糊涂下单，糊涂收藏，把垃圾当宝贝，在人人是工艺师，个个是紫砂老师的时代，唯独让紫砂直播人的良心被狗吃没了。

直播间里到处是59、99、199、299...... 999元的垃圾紫砂壶，不光材质低劣，做工下作，造型猥琐，反而还美其名曰“紫砂艺术”，强调作者的升职潜力，稀缺泥料，保值增值等说法，还时不时会贩卖一些焦虑，什么化工壶影响饮者的健康，机制壶、模具壶影响茶汤口感与香气等等，现在直播间是“无手工不紫砂”、“无紫砂不黄龙”、“无原矿不值钱”、“无添加不惊艳”，但从我近四十五年的从业经验来看，现在直播市场里卖的低价位紫砂壶几乎99%是机器做的或石膏模灌浆成型的，95 ％以上的基本是外山料，丁山黄龙山纯粹原矿紫砂壶不到总产量（数量）的5%，添加人工色素的紫砂壶起码占到 50%以上，尤其是那些低价的朱泥、什么民国绿、墨绿泥，什么老段泥，起一个惊艳的名字粉墨登场，在主播们口吐白沫的嘴里便迅速高大上起来了。

其实，紫砂壶从质量上分低、中、高三个档次，从艺术上分也有三个维度去证明不同的档次，低端的日用消费品，中端的工艺美术品，高端的艺术收藏品，极少数紫砂壶是一个具有价值投资的艺术品，这类艺术品的市场占有率目前来说不足万分之一，但在主播的口中出现了没有一把紫砂壶不会增值，没有一个做紫砂的人不是“老师”，这样既抬高了从业人员的地位，又提高了其紫砂壶的价值，尤其是很大一部分人自我感觉良好，自命不凡，自视清高，但拿出来的东西呢简直无法直视，粗制滥造，毫无美感，似乎获得了什么技术职务就了不起了，职称在紫砂界已经变味，过去在计划经济时代，是激励的一种手段，现在却成了敛财的工具，同样一把壶，没有职称的时候卖99元，有了职称就涨到了999元，有了高级职称了就可以卖到9999元，到了大师的时候就值99999元了，这就是职称名气的内在逻辑和烧脑的思维。要我说，没有艺术水准的紫砂壶，你就是拥有最伟大的职称也逃不过低端日用的范畴。

说多了，又要被开直播的人骂了，档人财路不好，但忍不住要多说一句，我只对事不对人，只是针对现象说说而已，丝毫不影响真正的有良心良知的紫砂艺术家。紫砂壶的尽头应该不是直播。紫砂壶壶底的名字才是真金白银铸造出来的真实价值，不找人代工，认真对待每一把壶，从用材，起稿到成型再到精修一直到烧成，是一道完整的创作生态链条，每一个节点都倾注作者的心智和艺术想象，既是手作之美，又是思想之美，一把好的艺术紫砂壶是工艺与人生阅历的真实体验，一个人一生所做出的有这么厚重的审美修养的艺术之壶绝对不会太多，如果按一生能做两万把紫砂壶的话，这种代表作可能只占到千分之一。

（注：图片与文字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