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是荣府的头号宠物,除了贾政,每个人都围着他转,不过是因为他生于深院中,长于妇人之手。
宝玉每天在脂粉圈里打转,整天姐姐妹妹的,让人看了很腻烦,是你没有看到他与男人们交往的一面,也没有看到他走出贾府庇护圈之后的所作所为。
红楼梦的前八十回,宝玉充其量是个少年,又是围着贾府在打转,所以书中对他男人的一面着墨很少,但也少量写到他与薛蟠、蒋玉函、柳湘莲、冯紫英等应酬的场面,他也不全是一个绣花枕头,还是挺拿得出手的。
在纯男人的争斗里,我们在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见识了宝玉男人手不刃血的一面。
01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进入学堂,早已不是那个有奶娘婆子们护着的环境了,跟着他们的是除了仆从就是小厮了,在一个纯男人的环境里,就全然不是婆婆妈妈的那一套了。
进入学堂,宝玉、秦钟、香怜、玉爱四人交好,却不能不有所顾忌了,因为这里面有着帮派之争,泾渭分明。
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虽都有窍慕之意,将不利于孺子之心,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
薛蟠来学中读书,自然不是为精进学业。薛蟠财大气粗,素来香怜和玉爱是薛蟠的人,别人想要亲近,都不敢。
但是薛蟠在贾家义塾如此狂放不羁,不可能没有人不满,只是苦于他的威势。
然而,宝玉到来,自是比薛蟠尊贵不少,毕竟薛蟠能在此作威作福,是借的宝玉家的威。
而宝玉,与薛蟠是至亲,也并不想开罪薛蟠,虽于香怜和玉爱有意,也只是避道而走,以免引起风波。
但是,早已看不惯薛蟠一帮做派的人可不这么想。
鲁迅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们看这学堂成了什么样子。
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脩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
薛蟠在学中这一番作为,贾代儒不知道吗?为什么没有一点微词?
如果说贾瑞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在学中每以公报私,那么贾代儒不责罚薛蟠,也不将此情况告知贾政,是不是也有图便宜讨贾政好的意思啊呢?
贾代儒虽为学中塾掌,但他买不起人参,竟连贾瑞送葬的钱都凑不齐,他能不贪薛蟠那点便宜吗?
或者退一步讲,贾代儒不是一个贪便宜的人,但他得罪不起薛蟠,就像现在的老师不敢管教坏学生一样,只求他不闹事,不掀起什么风云就行。
但是,薛蟠来此目的明确,他并不是来混日子的,而是来“结交契弟”的,这也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02贾代儒的不作为,直接导致了自己孙子贾瑞的参与。
贾瑞依爷爷掌塾之职,经常暂行管理之责,他却假公济私,早已加入薛蟠帮派,倚仗权力赚取些许外快。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忍无可忍的怒火总有一天要爆发,它只需要一点点的火星。
可巧宝玉来了,他是可以凌驾于薛蟠之上的人,但是敢不敢于凌驾于薛蟠之上,就看他自己的火候了。
宝玉初来,也是避着薛蟠走,避免与他进行正面冲突。当然,他的这一行为,被众人看在了眼里,薛蟠的小跟班们照样横着走,看不惯薛蟠的孩子们则时不时希望有什么煽风点火的机会。
宝玉不拉帮结派,但秦钟是他的人,秦钟是他邀来一起在学中上学的。
薛蟠的小跟班见薛蟠不在,宝玉和秦钟视他们为空气,早有不满,只是他不敢拿宝玉做法,就只好找秦钟的麻烦了。
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贾瑞暂且管理。
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学中应卯了,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挤眉弄眼,递暗号儿,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悌己话。
薛蟠不在,秦钟以为没事,但薛蟠的头号小弟金荣要维护原属于薛蟠的权力地带,于是金荣尾随而出,以言语相激,把秦钟和香怜二人闹得个下不了台。
本来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小男孩们的矛盾在所难免,只要贾瑞该罚的罚,该批评的批评也就完事了。
但是,偏偏贾瑞是薛蟠的人,那事情就变得微妙了。他不是斥责金荣故意惹是生非,而是抢白香怜。
注意这“抢白”二字,分明是把自己摆在了与香怜、秦钟、金荣同等的位置,这贾瑞竟全然不顾自己行的是老师之责了。
人一搅进泥缸,事就说不清了。
03这看不惯薛蟠、贾瑞他们一帮作派的人都有谁呢?
贾蔷,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虽然目前宁府没有荣府气派了,但毕竟宁荣二府并列,这贾蔷还是宁府正派,你荣府一个旁亲,在这里熊个鸟?
在学中,贾蔷碍于身份叫你贾瑞一声先生,那在贾府,他贾蔷真会写他这个瑞二叔吗?一桶粪泼下去的时候,他有过半点彷徨吗?没有,当然没有。
贾瑞没有让人尊重的资本,人品堪忧,手头拮据,还被个爷爷训得死死的。
而薛蟠,连一个贾府的子弟都算不上,还是走的王夫人的亲才到了这个学堂上学。上学又不好好学,在这里兴风作浪充老大,稍微有点骨气的贾家人哪里看得下去?
所以,贾蔷找来宝玉的小厮耳语几句,就架就干起来了。
此时的宝玉上线,就再也不是那个脂粉堆里玩笑的小奶狗了,他亮出了凶恶的獠牙。
宝玉的一众小厮打得最凶,他没有拦任何一个人,外面的几个大仆人进来把事拦住后,大仆李贵喝骂几名小厮,宝玉并不依,而是说:
“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倒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我们,不调唆他们打我们。茗烟见人欺负我,他岂有不为我的;他们反打伙儿打了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了。还在这里念什么书!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罢。”
如果真依了宝玉的,那代儒的饭碗还要不要,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但是,宝玉是不管不顾了,就是朝着把事情闹大的方向走。
秦钟被打了,哭着道金荣在这里读,他就不在这里读书了。宝玉道:
“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的,咱们倒来不得?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
你看,宝玉哪里是没有主意的人,关键时候他还真能顶事呢。
贾瑞见闹到此,也来赔小心了:
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
先是他二人不肯。后来宝玉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
金荣先是不肯,见强不得,只得与秦钟作了揖,而宝玉
还不依,偏定要磕头。
看看,看看,在这一章里最强硬的是谁?是宝玉!此时的他从娘房里走出来,全然不似当时的模样,而是一副硬汉形象。
所以,从此义塾里的规矩重定了,学堂里再不是薛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样子了。
只是,学堂里经过薛蟠的这一番搅扰,再也不复学习的模样,大家不过是为了讨点学堂里的供养,在这里混日子罢了。
总结在丛林规则里,男人的世界远没有女人的世界简单。女人的世界讲求冠冕堂皇,惯使阴手段,而男人的世界,除了手段之外,力量和权力才是最好用的。
女人的比拼是躲猫猫,男人的比拼则是权与力的直接对抗。
所以,看透了这一切,宝玉对读书更不上心了。因为经过这一番,他明白在一个没有公平可言的世界,没有权和力的相助,读了再多书也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