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曾经暗中帮助她三年的男生，如今站在酒店大堂做保安。
二十年后的重逢，勾起了她内心最深的记忆和心结。
1992年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县城的一中。那可是我们这些偏远乡镇的学生最难考进去的学校了。那年，周围十多个乡镇，能考上一中的就只有我一个。
通知书是老师亲自送到家里的，老汉儿（父亲）既高兴又愁得厉害。高兴是因为我考上了好学校，争气！愁的是一中学费贵，每学期要三百块，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家里娃儿多，真拿不出那么多钱。
但老汉儿还是拍板了，再难也不能耽误我的前途，读书才是出路。最后他还是向村里借了谷青钱，先交学费，秋收再还粮食。
就这样，我拿着老汉儿东拼西凑的学费去上学了。老汉儿把我送到学校，给我办完手续，临走时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粮站那边的粮食已经转过来了，每个月给你二十块生活费，确实少了点，但也实在没办法了。”
我那会儿也懂事了，知道家里难，笑着对老汉儿说：“你放心嘛，二十块钱足够我吃饱的。”
哪晓得，县城的物价比乡镇贵得多。第一个月那二十块，全买了菜票，最大面值五毛，最小一毛，结果离月底还有好几天就没钱了。后来只能等大家吃得差不多才去打饭，反正粮食是自己带的，打一碗米饭，浇点开水凑合着吃。
初中时我成绩算好的，但到了这儿，直接排到了三四十名。成绩不突出，又是穷学生，班里根本没人注意到我，老师也不关心，更别提有人知道我吃白饭的情况了。
第二个月，老汉儿的二十块生活费到了，还得买牙膏肥皂这些东西，剩下十五块买菜票，结果十天不到，又是白饭度日。
那天我端着一碗干巴巴的白饭出了食堂，还是找了棵偏僻的大树，蹲在那儿开吃。正啃着呢，忽然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一抬头，竟然是班长张建国。
张建国爹妈都在单位上班，家里条件好，自己成绩也好，人又长得精神，我们俩本来没什么交集。
他今天怎么突然找上来了？还盯着我饭盆子里的白饭，皱着眉头：“你咋一点菜都没有啊？”
我一时间尴尬得说不出话，只是支支吾吾地笑笑。结果张建国爽朗地笑了一声，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整得这么不好意思嘛，老师让我多注意你，说你月底总是没得菜吃。这不，学校有困难补助，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给你十块钱。”
说完，张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叠菜票，全是五毛面额的，塞到我手里：“你不要多想，这又不是我自己掏的，是学校的补助，拿着嘛，至少以后别光吃白饭了。”
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拿着菜票回到教室后，发现大家根本没注意到我，就连老师也还是那样，我心里才算安定了一点。
从那个月起，张建国每个月都给我十块钱的菜票，嘴上还一直说是学校补助。他还悄悄叮嘱我：“你莫乱说哈，现在好多人都眼红这些补助，你要是说出去，申请的人多了，没准下个月就轮不到你了。”我听了他的，一直把这事藏心里，到高二都没跟别人提过。
一直到高二下学期，学校搞了一次作文竞赛，题目叫“感恩”。我没多想，就写了学校对我的照顾，不过写的时候我把菜票这事隐去，只写了些笼统的帮助，毕竟是学校的事，不好细说。那篇作文写得很真情实感，老师竟然给了满分，还在班上当范文读。
同学们怎么看我不知道，倒是老师后来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问我这篇作文怎么写得这么好，要我好好总结一下。我想也没想，就把菜票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老师听完，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拍拍我说：“像文章里写的那样，要懂得感恩，还有对同学要多关心点嘛。”
老师那神情让我心里有些奇怪，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当时我还没想明白，这一切原来是张建国在背后默默帮助我。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差3分没上线，落榜了。那天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才告诉我这三年来的菜票根本不是学校补助，都是张建国自己掏的钱。他怕我心里有负担，所以才编了那个理由。
我当时心里特别感动，想着一定要找张建国当面说声谢谢。结果跑到他家一问，才知道他考上了成都一所大学，早就跟他妈去成都熟悉环境，还要顺带会那里耍一阵子。
落榜的我只好回了农村，老汉儿劝我复读，但我直接拒绝了。我觉得家里没那条件了，给人干了一个月活，挣了两百块钱，背着个布袋子就南下广东去了。
第一站是深圳龙岗，我堂姐在那儿一家川菜馆打工。
听说那边正好要找几个读过书的女娃，我就想着去闯一下。
我进了堂姐打工的川菜馆，刚参加完高考没多久，堂姐也很照顾我，跟老板说了几句，老板就让我留下了。我的任务不多，就是啥都得学，啥都得干。洗菜、端盘子、擦桌子，没个轻松活儿。堂姐悄悄对我说：“你别嫌累，先学会做事，以后就有机会往上走。”
我记住了这话，不管多累也没抱怨，手头有空就去厨房里找师傅们学做菜。从洗菜切菜开始，慢慢地能给厨房帮上忙了，跟着学炒几个小菜，后来厨师长也让我试试掌勺。大半年下来，我已经能独立做几道招牌菜了。1996年底，川菜馆生意不好，老板把几个临时工辞了。我本来以为自己也得走，但老板看我勤快，留了我，还加了点工资。
后来老板决定在浙江开新店，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跟着去了浙江。这一去就是三年，店里大小事情都让我跟着管，从厨房到前厅，从菜品到客人的需求，我慢慢摸出了很多门道。
三年下来，虽然没挣到啥大钱，但对餐饮这行我算有了个透彻的了解。后来老板又要回广东发展，临走时对我说：“你这些年的表现，我觉得你可以自己单干，相信能做得比别人好。”
有了这句话，我也不再犹豫，找了一些老同事和认识的师傅，大家一合计，不到一个月就拉起了个团队，决定自己干。我把这几年攒下的人脉和积累的经验都用上了，大家对彼此知根知底，干活也踏实，就这样我们开了自己的川菜馆。
靠着这些年打下的基础，川菜馆慢慢做起来了，生意越来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我也一步步从一个帮工变成了老板，家里的情况也大不一样了，村里人都说我有出息，还在家里修了个三层的小楼。不过我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谈恋爱，因为心中好像始终装着一个人。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广东，但每次回到老家，看到那栋小楼，心里总觉得这一路没白走。
大概是2015年的时候，我去广州找朋友玩，顺便也谈点生意。在酒店大堂等人的时候，我瞟到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对讲机，眼神中带着些许疲惫。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总觉得眼熟。最终忍不住走过去，问：“你是张建国吧？”
那保安抬头看了看我，愣了一下，忽然眼睛亮了起来，指着我激动地说：“你是小丽吧？”
没错，眼前这保安，正是当年偷偷帮我送菜票的张建国。我做梦也想不到，二十年过去了，当年考上大学的他，如今竟然成了酒店的保安。
我心里一紧，赶紧找了大堂经理，给张建国请了个假。要不然他压根不肯多说，连坐下都不愿意。我让他陪我去旁边的咖啡厅坐一会儿。
聊起来才知道，张建国当年大学毕业后，在广州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也在这边成了家，原本日子过得很舒心。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后来他老婆得了重病，花了不少钱，最后人还是没救回来。
不久后，张建国的公司也倒闭了，失了业的他为了养孩子，只好去做保安。这份工作虽然苦，但至少时间还算灵活，可以抽空照顾孩子，不至于断了生活的来源。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鼻子一酸，心里满是说不出的难过。
我听得心里难受极了，当年那个无偿帮助我的张建国，我梦里无数次想过他的人生该是多么风光，怎么也没想到他过得这么辛苦，老婆去世，独自带着孩子，做着这样累人的工作。
我当时就顾不上再联系朋友，拉着张建国出了酒店，非要跟着他去看看他家。那小房子里简单得不行，孩子坐在床边，张建国给我倒了杯水，我们聊了一阵，我看着他眼里的疲惫，心里一阵酸楚。
第二天，我带着二十万现金再去了张建国家，把钱塞到他手里：“拿去用，赶紧给孩子创造个好环境，也让你自己喘口气。以后想干啥就干，别拘着了。”
张建国当然是不愿意要，直摆手：“小丽，我不能收你这钱，我就是落魄，也不至于靠你养活。”我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我当年接受你那么多菜票，也没啥心理负担吧？你现在就别想多了，就当咱俩互相帮忙了，等你以后发达了，再还给我也行。”
说到这，我还故意开玩笑：“二十年前的那些菜票，记得给我打折哦！”张建国听了，半是无奈半是感动，终于笑着接下了钱：“好，那我欠你一大笔情。”
之后，我们渐渐走得更近了，我带着他和孩子一起出去散心，看着他们一点点地走出困境。张建国后来也重新找了份安稳的工作，孩子上了好的学校，他整个人也慢慢恢复了那股劲头。
几年过去，我们之间的感情悄悄地变了味儿。从最初的感恩，再到依赖和关心，一直到那天他红着脸对我说：“小丽，咱们能不能……一起走下去？”我笑了，点头说：“好啊。”
现在我们一家子住在广州，日子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是过得安心。他再也不用扛着那份沉重的责任一个人硬撑着，而我也终于把那份二十年的恩情变成了一辈子的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