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锁春秋,艺术家们的庭院情结

美术报 2020-04-26 14:01:32

寻一方庭院,品一盏香茶,草长莺飞,暗香盈袖,微风缱绻……静听流水潺潺,耳闻鸟语雀跃,时间在不知不觉的沉浸中慢了下来。在快节奏的工作之余,这样的慢生活最为惬意。中国文人对一个院子的追求,应该是满足了所有对居所美好的想象,他们总是能够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淀和理解来布置院落,一花一草,一水一石,尽显东方智慧。

中国人对居所品质生活的追求历史悠久,古已好之。从王公贵族到土豪乡绅,大到园子,小到院子,喜爱似乎已融入了血液之中,置办之心经久不衰。

现如今,在许多城市里,房价高企,一房难求,如何再奢谈拥有一个院子? 但有那么一个群体,那就是爱折腾的书画家,他们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勤劳的双手,在书画市场火爆的时候成为了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 艺术家往往崇尚自然,他们大都敢为人先,不光有眼光、还有魄力。 所以书画家拥有院子的并非凤毛麟角,有的是居所,有的是工作室; 有的在郊外,还有的就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大隐于市,令人艳羡。

宋 佚名 松阴庭院图 绢本设色页 24×25.7cm 故宫博物院藏

  

小院闲境 庭中生欢 ■梁诏贮

中国人的院子,是物质生活的容器,更是精神生活的空间,它让无数的人们,生息有所寄。 曲径平阶、一砖一瓦,便生心上丘壑; 花墙疏竹、一草一木,便成眼底林泉。 我有小院,一晌贪欢。

  寄居之地,不在高广,栖身即可。欢愉之境,不求奢靡,适心即可。林语堂先生在《我的愿望》里,道出了无数人对院子的追求,他说:我要一小块园地,不要有遍铺绿草,只要有泥土,可让小孩搬砖弄瓦,浇花种菜,喂几只家禽。我要在清晨时,闻见雄鸡喔喔啼的声音。我要房宅附近有几颗参天的乔木……”小小的院子,哪怕简单到只有泥土,也能满目花色,开出人间烟火里的一畦璀璨。有此心性,便能意味生活之种种清趣、雅趣、闲趣……虽是小院,足以偷欢人间。

  庭院中石盆,种上铜钱草,古拙雅致

  室庐之欢,并非由名器堆陈,关键在于心性使然。院居的雅趣,皆在俯仰之间。竹里花径,缓接步廊,衡门之中,虽无鹿鹤为伴,也有竹杖作友;窗满春色,一帘垂地,虚庐之下,虽无奇珍相陈,也有琴书为侣。一个人的心中,有此雅境,生活便可生无尽的欢趣。正如明朝画家陈继儒所记:芳草盈阶,茶烟几缕;春光满眼,黄鸟一声。此时可以诗,可以画,而正恐诗不尽言,画不尽意。”手折春花,以天地为供养;横陈古琴,引南音为妙曲。浮生欢雅,大抵如此。

竹院夜闲,小窗未歇。远远天河,星月明灭。每当夜幕悬垂,院子之中便静谧如灵境,或有草虫低鸣,或有深巷犬吠,或有邻人长话,此起彼伏、稀疏入耳,正可伴乡野酣眠。晨起莺啼,如一场大梦初醒,不记昨夜星辰,不记夜雨临池,不记灯火如豆。心上藏着空明之境,没有日俗的喧闹,且随着满院的草木,沐光生根,洗月漫发,虽经春雷、夏雨、秋霜、冬雪,也能长出灼灼诗华,活得充盈,活得有滋有味。

  院落一方,回归闲雅至清的时光。有茶自饮,有酒候客,有琴书消忧,在不安的岁日子中,从容面对生活的喧闹与急躁,虽是片刻,足已动人。有个小院,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庭院中的景框也是心窗” ■徐惠林

翻检画图、拓片,我常注意古人的起居、生产生活形态。 其场所”,农耕时代,男人们的渔、樵、耕,自然大多在户外,惟有读”,时在随带书箧之访友雅集的庭院,而更多的是在雅室的窗前。 当然,这读”者主要是文人、士夫,且主要是有书籍印刷的宋代之后。 此前,能见到的绢本画、画像砖拓片、漆画与壁画,人物多在厅堂之上、席坐之间,一帮王公贵族在宴饮、歌舞。 礼佛诵经、问道读易,展开的也基本是竹简、绢帛,但不在窗前。   

  图画上,古代的窗户不得见。宋以前,记载窗内只是一竖格,后来出现了横格,然后斜格,再后是大量雕饰。大概念的古人高雅的休闲活动”,图画中的男人(主要是文士、读书人),或携琴访友、或月下抚琴、或溪山观瀑……多在户外。在我不太宽阔的赏读画作中,户内的窗前活动”,是特别一景。丹青妙手在经营位置”上,选取此一景,虽也惯常,但每有佳味。

  读书窗前,从南唐画家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到南宋刘松年的《罗汉图》,屏风在厅堂里遮掩”,无论是实用的存在还是作画之求简道具,作用不可小觑,但活动的地点移至窗前,刘松年的册页《秋窗读易图》是我目前所见的最早画幅:水畔、庭院树石之间,直面可见,两棵高松耸立。远景的山峦,在一片湖光水色之外隐现。主人翁坐于窗前展卷沉思,一书童在门外侍立。房屋、院落、树木、篱笆墙,每一笔精工细写,均将秋天的氛围渲染得恰到好处。山石先用健朗的线勾轮廓,再施以斧劈皴,其精巧、有力,学自李唐,而长披麻皴的运用,呈出江南柔美韵致,又明显糅合了董源、巨然的风格。设色青绿,杂树用夹叶法;整体上,树木、苔点、远山、秀水……让你感觉得到一种萧散、清幽、静穆、淳厚的气息。

南宋 刘松年 秋窗读易图 69.9×42.2cm 绢本

 

读易”之易”,即《易经》,诸经之首、大道之源,蕴涵着朴素深刻的自然法则与和谐辩证思想,乃中华传统文化的总纲。虽然画作原册页无名称,名大约为后人注疏般衍取,但想也很准确。它表明着窗前的读书人(几乎就是作者本人的精神塑像),虽片刻静坐,瞬间即与世界贯通——那屋子所有的门窗皆已打开。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在盈盈秋水、松风秋阳,万物静观皆自得”,刘松年在完成一个小周天,得享一份自洽、圆满。

  仿佛是一种模本、样式,此后,临窗读书”作为表现学子苦读、士夫内修方式之一种,多了起来。翻翻近现代,任伯年、钱慧安、陈少梅均存窗前”画迹。一种闲暇乐事,它无需雅集、群居,文房高蹈,端的是一个人”的道场,自足自乐。

问梅消息? ■尹舒拉

我家的小院,分南院和北院。

  北院由一处旧式门台引入,门额悬少求书屋”木匾;旧石头楹联刻屋如杜老诗中句,身似香山社里人。”出自清代杭州名士金农手笔。

  北院植物配置极简,只有竹、桃、紫藤。紫藤架下是茶室,院门也是老式通透木门,主人迎客或客人候主,富贵贫贱出相入将,一切显得极其轻松自如,大大区别于现代城市主客相见先未入室时先却履”的无奈。

  南院相对复杂,大抵是在以乔木为主的绿荫覆盖下,兼植各色灌木和季节性很强的攀援植物,以及两池游鱼。一切由太太全责经营,她大概想把这里打理成一种远离城郭的世界。

少求书屋2019雪景

我家小院的鸟,春天的叫声,往往和暖暖的惠风相依,悄悄地溜进小院,似乎又徘徊久久而不能去。夏天的叫声,却有一点泼妇骂街的感觉,与之对骂的是一池蛙们。尤其在我午睡正酣的时候,双方棋逢敌手对骂耍泼,那文明程度却欠缺了一丢丢。

  当然,秋天的鹧鸪在晚霞和枯枝的穿插间,咕咕咕地窜来窜去,是一种绝伦的境界。

  三年前一个雪天的早晨,我拍下了我家小院里一只鸟的脚印,长度四十公分。鸟类专家陈水华先生认为,这个脚印没有后脚趾,与鹤更接近,因为鹤的后脚趾短不明显。但是他认为鹤非常稀有,不大可能出现在现在的城市里。所以,从科学的角度还是将它作为白鹭来判断。可是我想,所谓的不大可能,并不一定没有可能。所以我一家人至今认为,那个漫天白雪之夜,曾经有一只白鹤的一只脚,踩在我家的小院。

 当然,我家的小院,最值得一提的还是那株梅花。大约十七八年前,请园林专家们作了一次评估,认为树龄在八百年上下。考虑到我浙之国清寺有隋梅,超山有宋梅、唐梅,一批文人雅士将它定为元梅”。元代,使梅花成为了中国文化中最为重要的花卉,并赋予其成为民族精神象征符号的意义。

央视纪录频道在少求书屋

  我家有一年一度的梅花雅集,内人王少求画过一张元梅”,数十人为之题过诗文。王翼奇先生的诗一梦罗浮换世时,凝香掇玉古幽姿。分明记得移来处,煮石山农洗砚池。”王先生认为诸暨与杭州,相去不过百里,王冕家院子的梅花,于此遗有别枝,亦在情理之中。况且诗人与王冕,以及少求书屋主人都姓王,饶有肥水不外的牵强。

  一树古梅遇上飞雪漫天,当是美到极致的图画。2008年冬,我和太太在浙南某地,午夜里打开电视,得知下半夜杭州有大雪。我们连夜驱车回杭,凌晨抵家,和衣稍加休息,天亮打开窗户一看,梅花树下已是大大小小脚印无数,小院外的小巷,红红绿绿赏梅者来回走动。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惦记着这棵梅树的大有人在。

  又某日下午漫天风雪,王伯敏先生来到我家的小院,说是来赏梅,我说梅期大约还要半月,王先生改口说:探梅,探梅,我是踏雪来打探梅花消息的。”于是主客哈哈大笑。又某冬夜小雨,紫砂大师汪寅仙夫妇路过杭州,前来赏梅,我点了满院风灯迎客。寒夜风雨一院风灯,顿生风雨故人来”之景象。汪先生夫妇感慨不已,持其近作一壶和先生手书一帧相贻。今睹物思人,不禁三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和人家相比,每逢春节,我手机里大多是关于梅花的信息往来。最典型的是省文物局柳河先生,十几年来每到寒冬腊月,他发给我的信息只有问梅消息?”四字加一问号。似乎我家梅花是他的天涯知己,而我却成了陌路。

春和景明 ■梁莺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书画家刘春明艺术工作室近水斋”,位于平铺青绿,白鹭闲飞的江南湖畔。 正因如此,江苏省国画院院长赵绪成,作为他的老师,欣然为其题写了恰如其分的斋名。 江南画家,历来有着浪漫且深刻的文人情怀,而别出心裁的庭院,自然而然承载了他们情寄山水于一隅的生活态度。 近水斋的小院质朴野趣,随心而立,颇具个性,和画家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大约可以称之为院如其人”。

  占地近一百平米的院落并没有规整的院墙,唯有断断续续几处细竹篱笆稍作边界,篱笆旁,蔷薇枝条柔婉,恬淡的纯白小花穿梭在竹枝缝隙间,与周围绿地亲切地融合在一起,几棵经年生长的朴树华荫如盖、虬枝有致,俯视着院落中的春花夏木、飞虫游鱼,也观望着画家将悠闲清雅的性情诉之于笔端的日常。

在中国画家的素养中,人和自然间的对话始终是他们关心的艺术主题,情绪受感于自然,从而丰富了创作的表现内容,最终形成一个画家特有的艺术独白,而这种独白也延伸至院落的观感上。

近水斋庭院

  四月是胜日寻芳的时节,阳光透过朴树的华盖,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小院的花石草甸树丛间,遍布庭院的映山红在光斑的追逐下恣意绽放着山花特有的自在与活泼,繁红无比却热情有度,清池波平,又在有意无意倒映着花不负卿的美意。身处如此自由烂漫,无拘无束的院落里,真实感受到山野之趣和文人构想的山水融会贯通的妙处,画家的绘画激情和创作理想与庭院的特性必定气息共通,勾连在一起,共同完成天人合一”的心性表达,以及精神信仰的深刻诠释。 

近水斋庭院

 毫无疑问,刘春明作为一名艺术家,看待自然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他的近水小院刻意保持了略显原始、粗犷的风格,是来自于对自然高度的尊重,一切院景都努力让它们展露原生态的活力以及本真的生命力,重新定义了我们对江南庭院墨守成规的想象,与自然共荣共享共呼吸,互相成就彼此,或许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命题。窥一斑而知全豹”,每个庭院都是微观山川图”,是构建者的心中之山,心中之林,是艺术家绘画语言的另一种立体直观的表达和体现。

本文来源2020年4月25日《美术报》,有删节。

编 | Z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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