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红楼梦》里的最佳主仆cp,那一定是王熙凤和平儿。
一般人在宫斗剧里面活不过前三集,可有的人在王熙凤身边活不到第一页。书中说王熙凤嫁到贾家来时,一共带了四个陪嫁丫鬟,但是这些人“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了一个平儿。
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去的,这个想象空间可就大了。结合王熙凤动不动就打翻醋坛子的性格,丫头们但凡多看贾琏一眼,她都能打个烂羊头,贾琏又是“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的不挑食作风,这份工着实不好打,但凡有点掌握不好分寸,很难在凤姐身边混下去。
平儿能成为凤姐身边的天选打工人,自然是因为她足够优秀,她聪明机灵,忠诚善良,才貌双全,人品端正。平儿有多能干,这里就不展开说了,请看我之前写过的《红楼梦》里最会做人的是宝钗吗?不,是她!
总之,王熙凤有平儿这位助手,可羡慕坏了她妯娌李纨,李纨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夸平儿。史湘云办螃蟹宴那回,李纨说平儿: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又说,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还有一次李纨和王熙凤斗嘴,直接上来踩一捧一:你连给平儿提鞋也不配!李纨字宫裁,谐音“公裁”,她对平儿的评价是客观公允的。
李纨的对王熙凤的羡慕是有缘由的,因为她身边的丫鬟就不太给力。那回,尤氏去李纨那里作客,正是中午,贵族家庭的女人讲究,大约是中午也要洗脸的,尤氏洗完脸需要在脸上涂抹护肤品,因为李纨是寡妇,没有任何胭脂花粉,丫鬟素云就把自己的胭脂拿给了尤氏,也就是尤氏随和,开开心心的用了,但是李纨觉得有些失礼,当面批评了素云。
李纨低调,她身边的丫鬟们也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个性,稻香村像个不太重要的小部门,清静,事少,领导欲望低,性格随和,下属们自然也过得比较佛系、松弛,但是缺点是不容易干出成绩。素云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安之若素”的,倒也适合这里。像小红这样有野心往上爬的丫鬟,肯定是不甘心的,也很难想象,如果让晴雯来稻香村当差,恐怕李纨得头疼死。
晴雯心灵手巧是众所周知的,整个贾府没有人能补好的珍贵孔雀裘,只有她一个人能巧夺天工的补好。有一次,贾母送给宝玉一件产自俄罗斯用孔雀毛捻成线后织成的孔雀毛披衣。这件披衣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堪称稀世珍宝,不料宝玉刚披上就被手炉中迸出的炭火烧了一个洞。恰巧第二天是节日,老太太嘱咐了要穿去见她。这可极坏了宝玉,送出去让外面的裁缝补,结果没有一个能工巧匠敢接这个活。晴雯本来得了重感冒,但是她只能硬是挣扎着爬起来,熬夜补了一宿,终于把衣服给补好。
你别小看这个针线活的手艺,这在古代可是女性的核心竞争力,相当于机关公务员会写东西一样的核心竞争力!
你想想假如领导第二天有个重要的会,需要讲话稿,但是秘书班子谁写的都不满意,大家知道只有那个生病住院的同事能写好,于是一群人只好拿着电脑去医院病房,陪着他求他写,等他早晨终于写好了给领导发过去,大家才松了口气......就说这种业务水平值不值得佩服吧?
有句话说,实力不允许低调,晴雯能干,别人搞不定的事,她能搞定,加上人长得又美,所以她就有点恃宠而骄,每天穿得性感妖娆来上班不说,还动不动就打骂比自己级别低的小丫头。
有一次平儿丢了虾须镯,查出来是被宝玉房中的坠儿偷去了,平儿作为失主都息事宁人了,但是晴雯知道后硬是不依不饶,立刻叫人把坠儿叫来,一顿训斥,又拿簪子扎了坠儿的手,打的坠儿鬼哭神嚎的。任麝月怎么劝都劝不住……这种事干多了,得罪了多少人晴雯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你也不要以为晴雯是那种欺下而媚上的人,晴雯的暴脾气和任性是一视同仁的,她没有那么多心机,一定要承认她本质不坏,纯粹是凭着自己的情感、情绪和是非观说话做事。情绪上头,领导也照怼不误。
那天宝玉心情不好,恰好晴雯给宝玉换衣服时失手将他的扇子跌折,便抱怨了她几句。本来是自己做错了事,领导说你两句也没毛病,但是高自尊宝宝晴雯玻璃心碎了一地,立刻狂风暴雨地和宝玉闹了一顿,宝玉说一句她说十句,把宝玉气的是“浑身乱颤”,要回了王夫人将她赶出去。幸好袭人一行人跪下替她求了请,才平息了一场风波。宝玉晚上回来怒气平息,还得主动找晴雯有说有笑缓和气氛,好言讲道理劝说她要改改性格。
紧接着名场面来了,宝玉为了哄晴雯开心,还把一大堆名扇拿来给晴雯撕,晴雯也没客气,开开心心地实现了撕扇子自由,两人才重归于好。
就问宝玉这样的领导哪里找?
晴雯本质不坏,但是动不动闯个祸不说,还经常向领导索取个情绪价值,多少有点像职场巨婴了,唯有怡红院能让她过得舒舒服服。可惜宝玉容得下她,被她得罪过的跨部门同事们、领导身边的小人们却容不下她,最终晴雯还是被动离职了。
同样是宝玉身边的丫鬟,袭人却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样版,她处处周到,事事妥帖,从上到下没有人不喜欢她。不仅宝玉喜欢她依赖她,宝玉的母亲王夫人也信任她,一心一意扶她做宝玉的妾,宝钗夸她有见识,凤姐夸她识大体,丫鬟嬷嬷们夸她温柔。
然而神奇的是,书里人缘这么好的人,观众缘却奇差无比,一个“绿茶婊”的骂名,是袭人永远都撕不掉的标签。她苦劝宝玉读书走为官仕途,她去王夫人处建言告密,暗戳戳说宝玉和黛玉谈恋爱影响学习,让宝玉搬出大观园......而自己,却偷偷和宝玉干了逾矩的事。大家普遍认为,袭人的大局观里,更多的是自己的私心。
真的很难替袭人开脱。书中说她“伺候贾母的时候,心里只有贾母,伺候宝玉时,心里眼里只有宝玉”,听起来是说她忠诚负责,但是仔细推敲,却又隐隐觉得那里有问题。这就是袭人和紫鹃的不同,紫鹃更有真情实感,更仗义,她对别人更赤诚。而袭人,只能说她更懂得职场规则。
袭人是个有职业理想的人,这个理想便是当姨娘。为了得到这个身份,她可以去按照贾府的价值评价体系和企业文化不断塑造自己,可以带着“我可以和宝玉上床,但别人不可以和宝玉玩耍”的双标去做事,甚至可以用一些不那么光明磊落的方式交换到资源,成为既得利益者。
生活中袭人这样的人多吗?其实很多,她们有自己圆融的处世智慧和人格魅力,当你站在局外人的上帝视角,以君子的标准去看这个人,那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是那么经不起推敲。但是当你置身事内,又会觉得这个人相处起来太舒服了,带给你的体验太美好了。
相反,当你站在高处看晴雯,一定会发现这个人光明磊落个性明显,是个挺可爱的姑娘啊,那点暴脾气好像也瑕不掩瑜了。然而你试试身边真有晴雯这么个人,你是想当她的领导还是想当她的下属?还是不要了吧,连普通同事都不想当。
还是那句话,人至清而无友,不是你一腔坦诚毫无瑕疵就可以得到善意和支持的,重点是要懂人性。因为除了极个别的人类精英比如科学家或哲学家,普通人大部分的时候思考方式不是求真,而是求存,这是人性使然。特别是当我们是关系的上位者时,大多数时候 并不在意别人做事动机是什么,也不会去试着理解他的行动逻辑,只要他对我好,为我提供了价值,那么我就喜欢他。
所以不要急着骂袭人绿茶婊,如果让她给你做贴身丫鬟,保管过不了几天,你就该追着“袭人姐姐”的叫了。
袭人致命缺陷是不忠诚,这是作者的巧妙手法,袭人和薛宝钗一样,一边是作者和周围人对她的语言评价极高,一边是作者反复平铺的写她们的丑行。宝玉后来看了袭人的结局判词是背叛,厌极袭人,连连冷笑;晴雯之死,宝玉最先怀疑袭人、麝月、秋纹,后来看到秋纹收藏晴雯衣服作纪念,排除了秋纹,但对袭人麝月从没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