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随小姐入宫的家生丫鬟,所有人都告诉我,小姐人淡如菊,而我要对小姐忠心不二,替她当马前卒。
小姐穿着姚黄牡丹冲撞皇后,甩锅给我,让我被当众毒打;
小姐遭人诬陷,我被打断了一条腿,以证她的清白。
可后来,我拒绝了她给我和同乡小太监的赐婚。
她却认定了我勾搭皇上,将我送进皇后宫中,任由皇后发泄折磨。
临死前,小姐嫌恶地来看我。
“你勾搭皇上,背叛青梅竹马,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有何苦衷?”
再睁开眼,我回到了小姐要带我入宫的那一天。
1
我醒来时,身边正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
是大夫人和小姐垂面而泣。
“人人都觉得中选是满门荣耀,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娘只希望你平安。”
大夫人的目光忽然落到我的身上。
“婉心自小服侍你,人又机灵,你带她入宫,有什么事也好多个人拿主意。”
我浑身一冷,跪在地上的膝盖颤了颤。
没想到,我竟然重生了。
这一日,是小姐中选宫嫔的日子,大夫人特意叫来了在后院做活的母亲,还有弟弟,以施恩为胁迫,逼我发誓,誓死效忠小姐。
果不其然,大夫人瞧见我的神情紧绷,微笑着挥了挥手。
“婉心,我特意接来了你母亲和弟弟,你们母子也聚一聚,以后,本夫人会在宫外替你好好照顾他们的。”
两块银锭被各自塞到了他们手里。
此刻,母亲和弟弟都眉开眼笑,匍匐在地上,跪谢主子的大恩大德。
可我的眼底却一丝暖意也无。
因为直到死的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他们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亲人,而只是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水蛭。
弟弟是个赌徒,花钱成流水,在我入宫之后多番索要银钱。
我的钱基本上都给他们了,可母亲犹嫌不足。
即使小姐被冤时,要我以身涉险,入慎刑司以证清白,母亲也逼我就犯。
“一日为奴,终身有恩,你要记住,小姐永远都是你的主子,你一定要忠心耿耿报答主子。”
前世,大夫人拿我家人为要挟,强迫我为小姐献身,我被生生夹断了一条腿。
皇上见我忠烈,才终于相信小姐是清白的。
想到这里,我遍体生寒,咬牙道:
“夫人,小姐,奴婢不想入宫。”
此言既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姐率先反应过来,一双宜喜宜嗔的桃花目看着我,着急地握住我的手。
“不是说好要当一辈子的姐妹吗?你放心,有我的好日子就不会薄待你。”
“听说江海彻也入宫了,你们不是同乡吗?父亲说为我打点些银子,让你二人都在我身边服侍,也好有个照应。”
望着小姐纯良真挚的眼神,我心底泛起嘲讽。
我和净身当了太监的江海彻,从前的确是同乡,却也只是邻里关系。
可前世,跟小姐入宫后,江海彻偏偏喜欢上我,非说跟我有青梅竹马之情,还去求小姐赐婚。
于是小姐便“慈悲”地将我配给他做对食,我不肯,她还苦口婆心劝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们的情谊是本宫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嫁给他有何不妥?”
那一夜是我一生的噩梦。
江海彻服了药,竟拿着烛台和蜡油要对我霸王硬上弓,我拼命反抗,拖着流血的身子逃出了庑房。
后来,我跑到了御花园,却正巧碰见了在赏月的皇帝。
宫中本就严令禁止对食之事,皇上目睹我的惨状,直接将江海彻关进了慎刑司。
小姐因此事被禁足,她就认定是我勾搭皇上。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婉心,你奴颜媚骨,还妄想爬上龙床,真是太令本宫失望了。”
小姐以之前我为她选衣出错,冲撞了中宫为由,把我送去凤藻宫负荆请罪。
皇后厌恶小姐的娇横,便把所有不满发泄在了我的身上,直将我折磨致死。
临死前,小姐还特意来看我,用护甲掐起我满目疮痍的脸,悲愤道:
“婉心,你背叛了自己的竹马哥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自作自受,有何苦衷?”
我死后,母亲无半点悲伤之色,拿着侍郎府给的抚恤银子,在京郊开了酒铺,还给弟弟娶了媳妇,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我被曝尸荒野,尸骨无存。
生娘不疼,兄弟不屑,主非明主,枉为忠仆。
我这一生,活得何其不值得。
此刻,望着一脸期盼的小姐,我忽然转了念头,软下了声音。
“小姐既然还想让我跟在你身边,那我随你入宫便是。”
无人注意到,我的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2
小姐因为是礼部侍郎之女,获封了林贵人的位份,赐居储秀宫。
而江海彻作为昔日侍郎府的下人,也被老爷打点,和我一起进了储秀宫。
一入宫,小姐就是这批新晋嫔妃中第一个侍寝的,一跃成为皇上最宠爱的新人。
我每日近身伺候她,仍像从前在府中一样小心翼翼。
因为盛宠,小姐日渐得意起来。
连江海彻也在身边拍着马屁,“主儿聪慧,在新进宫的小主里独得皇上青睐,奴才真是为您高兴。”
小姐娇羞地抿唇,“皇上乾坤雨露,独赏我一人,自然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
我瞧着她得意至极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欣慰。
在这深宫中,出头冒尖的鸟儿永远是上位者优先猎杀的对象。
皇帝来储秀宫很频繁,这一日,御花坊培养出了新品种的绿菊,更是全部赏给了小姐。
小姐施施然屈膝。
“多谢皇上,臣妾最喜欢菊花高洁的情操,只愿修身养性,免皇上烦忧。”
皇帝龙颜大悦,因觉同她说话感到心情闲适,当场赐了小姐封号,为闲贵人。
情浓之际,小姐竟忘了分寸,当着一众宫女太监的面问皇帝:
“锦灿如今可是皇上心尖第一人?”
美人在怀,皇帝也不恼,笑着将她揽入怀中。
“朕人在你宫里,你自然是最重的。”
小姐唇角的笑意更加止不住,殊不知她的这番话,已经逾越了规矩。
而男人在床笫之间的情话,更是信不得。
储秀宫得宠,连带着奴才也跟着得脸。
江海彻近日愈发盛气凌人。
他开始在小姐给他的赏赐中,挑来好的发簪和珠花塞给我。
“婉心,咱俩是旧相识,如今一起跟着小姐,有什么好东西以后我都给你留着。”
看着这张和前世一样油腻刁滑的脸,我一阵恶心,当即摇了摇头。
“皇上从严治下,严禁宫女太监私相授受,江公公还是自己收好吧。”
江海彻急忙抓住我的衣袖。
“什么公公啊,从前你不是最喜欢追在我屁股后面,唤我海彻哥哥,怎么一入宫,得了主子的抬举,你就全都忘了?”
我果断推开他的拉扯,冷笑道:
“江公公也说是从前了,自从挨了一刀进宫,可不是侍郎府的马夫了,而是皇上的奴才,天子脚下,岂有外男?”
这是他的痛点。
果然,江海彻又羞又恼,十分吃惊。
“婉心,我以为你跟着小姐多年,总会学到些温柔贤淑的品性,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有再理会他,直接转身离开,实则躲在了墙角。
江海彻愤愤地扔了手中的珠花,低声暗骂:
“要不是因为你和小姐生得有几分相似,聊解相思之苦,你以为我会看上你?”
“小贱人,还敢看不上老子,总有一天,我会完全把你得到……走着瞧。”
心中轰然一惊。
原来,江海彻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小姐。
他甘愿净身入宫,主动当了太监,难道也是为了小姐?
我不动声色记下了这个秘密。
今年各州府送来的贡缎来了,皇上宠爱闲贵人,特地允她优先挑选。
小姐欢欣雀跃闯进尚衣局时,就看到了那匹显眼的蜀锦,立刻两眼放光。
“这花色怎的如此稀奇?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花啊?”
尚衣局的小宫女哪里识得,纷纷迷茫地摇头。
我扶着她的手微微冒起冷汗,这正是前世要了我性命的衣料。
前世,我也不识得这花色,于是任由小姐勒令尚衣局用这个量体裁衣,去给皇后请安。
直到在凤藻宫时,皇后脸色瞬间阴沉。
小姐才知道,牡丹是皇后独用,姚黄牡丹更是花中之王,是为僭越。
小姐便将我推出去背锅,哭诉道:
“是婉心愚钝无知,私自去取了这衣料回来,娘娘就从轻发落她吧,臣妾实在不知啊!”
我被皇后身边的老太监,当着满宫人的面掌掴了好几个耳光,直打到了我头晕吐血。
就连后来,小姐忌惮我,把我送到皇后身边以供折磨,也跟这衣服脱不了干系。
我看着不远处一个小宫女的身影,出言劝道:
“主子,这花纹像是牡丹,或许会冲撞皇后娘娘,咱们还是选点别的吧。”
小姐正捧着那布料爱不释手,什么也听不进去,立刻撅起了嘴。
“你一个小丫鬟懂什么,牡丹哪里见过这种颜色?我看这花色明艳如菊,就很适合我,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江海彻向来习惯无脑帮腔,连忙奉承:
“是啊,这明明就是黄芍药。婉心她能懂什么呀。”
“主儿水灵,皇后已是盈极而亏的月亮,哪能跟您比?”
小姐心满意足,当场命了尚衣局的人为她量体裁衣。
角落里,我观察到小宫女黑着脸默默从后门退了出去。
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宫女,其实是皇后身边的人。
经历了上一世的血洗,我深刻明白在宫中建立关系网的重要。
于是,这一趟进宫,我和皇后宫中的宫女都打点好了关系,投其所好,给她们送各种璎珞手串、时新的绣花样子。
今日更是记准了她要来取衣料的时间,提醒小姐来选料子。
眼看着小宫女已经回凤藻宫去通风报信,她一定会把这份情报一字不落的告诉皇后。
果不其然,还没过几日,皇后就急召了小姐。
她叫人把那件衣裳撕碎,扔在小姐面前,冷笑道:
“这就是礼部侍郎教出来的好女儿?竟连规矩礼法都不懂!”
“将花中之王穿在身上,怎么,你是要越过本宫头上,做这后宫之主吗?”
小姐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那花纹真是姚黄牡丹,拼命叩头请罪。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分明是……”
她咬牙回头看了我一眼,刚想推到我身上,可皇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本宫身边的翠嘴亲眼在尚衣局目睹,是你和自己宫的太监一起挑了这布料,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小姐脸色惨白,自知百口莫辩,瘫软在地上。
皇后罚了她一年的俸禄,撤掉了她侍寝的绿头牌,闭门思过。还有推波助澜的江海彻,也被打了三十大板。
小姐受了惊吓,从此一病不起。
但每日晨起,她还是由我伺候着用玫瑰花汁净手,坚持戴护甲。
“即使被禁足,也要活得体面。”
我不禁觉得可笑。
在这吃人的深宫中,能活下来都是万分不易,她还要维持这毫无意义的体面。
她自负盛宠,倔强地认为皇帝不可能会不管她。
可一连半个月,皇帝当真没有再召见她一次。
小姐眼睛红红的,哭得像只兔子。
“婉心,我一定要得宠,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好好看看!”
我宽慰她,“主聪慧,必然可以做到的。”
心里却泛起冷笑,我的小姐啊,这才哪到哪儿。
新人如御花园里的花朵,一茬接着一茬。
三个月的禁足被解后,皇上几乎已经忘了她这号人。
宫里的姑姑劝小姐练跳舞、练琴吸引皇上,但小姐每日都心思懒散,只会用戴着护甲的手抹眼泪,嘟起嘴抱怨:
“皇上愿意来总会来的,不愿意来,我去争宠也没有办法。”
看着她一蹶不振的模样,我心底嘲讽。
明明前段时间还发愤图强,说要得宠争口气,转眼就不争不抢了。
由于我和许多宫人平日都处理好关系,即使储秀宫消息封锁,我也得知了外面的情况。
皇上下江南归来,得了一盆稀世罕见的兰花,名叫素冠荷鼎,价值连城。
只是那花千里迢迢从江州运过来,竟因水土不服打了焉,眼看着就要枯死。
于是皇帝下令,谁能救活这盆花,赏黄金百两。
要是救不活,自作聪明者,就要砍头。
前世,因为我父亲生前是京中最好的花匠,小姐便催促我去花坊一试,果然用了不到三天,就让花朵精神如初。
但是救活兰花后,却被小姐抢先认下了功劳。
皇帝因此认为她蕙质兰心,还给她升了位份,重新获宠。
而我清楚,如果我没有救活那花,该死的替罪羊也是我。
这一次,我趁小姐一蹶不振,每日去御花坊教那些宫女重新醒花,按次浇水,并用炭盆维持好温度。
终于如前世一样,将那盆素冠荷鼎救了过来。
皇帝来时,看到心爱的兰花被救活,惊喜不已。
“是谁救活了朕的花?朕重重有赏!”
而我却毕恭毕敬道:“恭喜皇上,都是御花坊姐姐们的功劳。”
御花坊的嬷嬷本就与我关系好,见我谦卑,又免了她们的灭顶之灾,赶紧对皇上坦言:
“还是多亏了婉心姑娘的主意好,不然奴婢们也束手无策呢。”
此刻,皇上看我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欣赏。
“你的名字叫婉心?”
我应声称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道:
“诗经有云,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是个好名字。”
“朕记得你是闲贵人身边的宫女,闲贵人蕙质兰心,她手下的宫女也是不俗啊。”
皇帝龙颜大悦,当场让我进了御花坊成为管事,升为二等宫女,调离了储秀宫。
我徐徐跪在地上,叩首谢恩。
脱离储秀宫,这还只是第一步。
只是有些人,怕是按捺不住了。
果然,在我姗姗来迟,回到储秀宫后院搬东西时,小姐将我叫了过去。
她神情憔悴,急得眼圈都红了,斜倚在榻上问:“婉心,你什么时候还会养花了?”
我敛去眸底的心思,温顺答:
“回小主,奴婢的父亲从前是花匠,奴婢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会些皮毛。”
然而,小姐仍然不依不饶。
她死死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的神情里窥见些不安分。
见我神态如常,她终于憋不住。
“明明是那么多人一起出主意,皇上为什么独独升了你为御花坊的管事?”
江海彻也沉着脸质问我:
“是啊,婉心,你该不会是对皇上……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姐就有些急不可耐地继续说:
“正好,本小主也有些事要对你说。你是我的陪嫁,正值青春年华,我也不能不为你考虑,江海彻稳重老实,与你是同乡,又待你极好,我看便是良配。”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释然。
“从今往后,本小主就把你配给他做对食,希望你们恩爱如初,白头到老。”
正当此时,储秀宫的珠帘被层层拨开。
是皇帝刚刚推门进来,脸色铁青。
5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俯身请安。
“恭请皇上圣安。”
下午在御花坊时,皇帝就对小姐调教下人颇为赞许,说批完折子就会来看她。
可我并没有告知小姐,并故意拖延时间,一直等到皇帝的车辇到了长街上,才回到储秀宫。
而今,那抹明黄色的龙袍站定在面前,小姐才彻底反应过来,慌忙跪了下去。
皇帝凌厉地挑眉,威严万分。
“荒谬!闲贵人,宫里严令禁止太监和宫女对食,你难道忘了吗?”
此刻,他看小姐的眼神,早已不复三个月前新宠承恩时的宠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冰冷。
小姐吓了一跳,好在反应还算快,立马嗫嚅道:
“不是的,是婉心她,和江海彻二人两情相悦,才来求臣妾成全,臣妾也是一片好心……”
见皇帝脸色凝重,她又道:
“皇上,婉心今日立了功,真情难能可贵,依臣妾看,不若就成全了这对璧人心意吧。”
连江海彻也赶紧帮腔起来,承认他的确对我钟情已久。
而我始终沉默,皇帝犹豫不决,开口问我:
“婉心,朕问你,你和这太监可真是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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