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杨青翠
整理：文鸢
姑姑比我小了十岁，她出生那年，我正在读小学。
记得很清楚，那天我们家里非常热闹，城里的大汽车来了两辆，停放在院门口，正屋的条案上摆满了高档礼品和水果，邻居们在大门外围着汽车窃窃私语。
“知道不？这下阿霞可算是办了件大好事，听说这个养家还是市里的大领导呢，瞧瞧，看那女主人长多漂亮，四十岁的人了，却一点都不显老，身段窈窕，比咱村里十八岁的小姑娘都要俊哩，啧啧啧……。”
阿霞是我妈的名字。
众人口中的城市人其实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叔。
我们家住在镇上，爸爸开了家木器厂，我妈是做小生意的，她一个人开了家小商店。
有一天，爸爸的厂子里就来了一家外乡人。
男主人长得白白净净，个子也挺高，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女主人小巧玲珑，柔柔弱弱，张口就是标准的四川口音。
后来我妈才知道，他们其实不是四川人，来自湖南，女孩是远嫁，从四川嫁到湖南后，短短的六七年时间，她已经一连串生了两个闺女了，目前肚子里还有一个，六个多月了。
担心第三胎再生一个闺女，所以小两口就把大闺女留在家里，他们带着小闺女出来讨生活了。
看两个人背井离乡的生活不容易，孕妇和孩子都那么遭罪。
我爸妈在木器厂特意给他们单独辟开了两间房，男的白天在我们家的厂子里干活，女的就接一些镇上的小零碎活计，捎带着带孩子，做饭。
妈妈会把我和弟弟小时候穿旧的衣服，鞋子收拾干净送到他们家。
我们两家处得非常好，经常在一起吃饭，聚餐。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还真没出所料啊！
那小孕妇还真就又生了一个闺女，长得白白净净，眉如弯月，特别漂亮。
但是当父母的却没有一丝丝的欣喜。
已经有三个闺女了，在他们那边农村，没有儿子的人家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孩子出生后第三天，那男的就悄悄来我们家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说：哥哥，嫂子，真不是我心狠，主要是吧！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们家本来就人单势孤，父母一心巴望着我能有个儿子，这样他们在老家腰杆也能直起来了，可是……。
看样子他也挺为难，说话磕磕巴巴的，沉默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哥嫂，你俩都是本地人，认识的人也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家庭条件好点，人品厚道的就行，然后喜欢孩子的，可以把我这小闺女寄养……。”
我父母瞬间明白了，这是想把这最小的闺女送人了。
原本想着要不就把孩子留在我们家算了。
但是当时我已经十岁了，弟弟六岁，家有一儿一女的二胎户在我们村里已经算是例外了。
我父母比较胆小，不想再节外生枝。
这件事过去后差不多十几天，我妈的娘家来人了。
有个远房的表叔，通过考大学进了城，找了个城市媳妇，人长得特别漂亮，但是遗憾的是对方一直没有生孩子，眼看着都奔四十岁的人了，两夫妻膝下没有一儿半女。
表叔为此事也挺闹心的。
我妈就从中牵线，意图给刚出生的小女婴找个好人家。
表叔也算是亲戚，彼此知根知底，想必会对孩子视如己出。
双方见过之后，大家都很满意。
表叔夫妻欣喜于孩子的娇嫩和可爱，对襁褓中的小婴孩爱不释手。
对方夫妻也感慨于闺女遇上个好人家，以后不用再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了。
没多久，双方就达成了共识，选了个好日子，表叔和表婶带着丰厚的礼物，开着汽车到我们家，举办了隆重的结亲仪式，然后就把孩子给抱走了。
为此我妈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总归是做了件好事，让双方都心愿落定了。
此后两年大家都相安无事。
大约在事后第三年的时候，湖南的小夫妻终于得偿所愿，总算是生了个儿子。
一家人欣喜若狂，在孩子出生后第二天，老家的公公婆婆就特意赶了过来，亲自把儿媳妇伺候出了月子，然后拖家带口地就离开了我们家，荣归故里。
此后再也没有联络过。
而被表叔家抱养的小女孩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说也奇怪，就在她被接回去的第二年，年愈中旬的表婶竟然意外怀孕了。
大龄产妇，又是头一次怀孕 ，表婶这一胎怀得特别辛苦，十个月的时间， 她整个人完全是变了副模样，全身肿得跟个球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生产的时候。
表婶自己却没有扛过去。
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孩子的命。
表叔得了个亲生的儿子，却失去了最心爱的家人，此后就变得萎靡不振，对什么事情也不上心。
亲戚们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也担心他照顾不了孩子，于是他的亲姐姐就回娘家把侄儿接走了，到自己家抚养。
如此以来，最无辜的就是那个寄养的闺女了，瞬时间成了没有依靠的小可怜，饥一顿饱一顿的。
得知情况后，我妈心疼不已，毕竟是她经她手送出去的孩子，亲生父母回老家后毫无音讯，养父母这边又成了这样，让一个懵懂的小闺女该怎么活呢！
她也没有和家里打招呼，就独自坐车去了表叔家，用一个大背篓连孩子带衣物全部背了回来。
此后，这小闺女就成了我们家的孩子。
我妈给她取名叫小红，让她冲我叫姐姐，跟我弟弟喊哥哥。
要操持生意和一家人的生活，我妈其实很忙，有时候真是连饭都顾不上吃。
怕孩子哭闹，她就找了条旧的软围巾，把孩子绑在她的背上，一边干活一边哄娃，从来不舍得把她单独放下。
晚上让我弟弟跟爸爸睡，而妈妈则搂着小红躺一张床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年，后来就被我奶奶发现了。
起初奶奶也不是特别乐意，斥责我妈爱多管闲事，自己家已经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了，何必还要再去管别人家的孩子，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添乱吗？
看我妈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样子。
奶奶也不忍心了，生气归生气，但是该分担还是要帮忙分担的。
于是，她就向我妈建议：反正我在老家也是一个人生活，那么大的院子空荡荡的，要不，你把这孩子给我吧！我带回老家帮你抚养着，哎呦，要不是看你太累了，说啥我也不会管这闲事的。
妈妈知道奶奶天生一副刀子嘴和豆腐心肠，她肯定不会对小孩子有异心的。
就这样，奶奶把小红接回了老家，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她不再是我的妹妹了。
我奶奶总共生了爸爸他们兄弟四个，年轻的时候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女儿，无奈何天不随缘，只到爷爷去世，她才彻底掐灭了这个念头。
哪料到临老临老竟然得了一个那么乖巧的小闺女。
起初她是当孙女养的。
时间久了，两个人不知不觉就有了感情，奶奶索性把我爸他们喊到了面前，说：我打算自己把这闺女认下来了，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妹妹，我现在能干的时候，我养着，如果哪一天，我动不了了，你们四兄弟得管她，帮她，知道不？
我爸是老大，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得了个四岁多的妹妹。
说起来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奶奶脾气那么拗，说一不二，几个叔叔自然也不好推脱。
奶奶可以说把自己后半生的爱全部赋予了这个抱养的小女孩。
供她读书，给她买漂亮的衣服。
别人有的她也得有，别人没有的，奶奶也会千方百计让我爸爸和叔叔们买。
虽然是常年生活在农村，但是在奶奶的一力呵护下，这个小姑姑出落得亭亭玉立，文雅秀气，满身的书卷味，和村里其他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小姑姑从小学一路读到大学。
毕业之后应聘到省儿童医院工作，随后又找了个男朋友，是她同事，两个人在省城买了房子，工作稳定，就此安家了。
我奶奶都是八十岁的人了，谁能想到，随后竟然享的是小闺女的福！
小姑姑自从结婚以后，就常年把奶奶接在省城住，家里请着保姆专程照顾着，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
好多时候，我爸爸和叔叔们去接奶奶，姑姑和姑父都不舍得让走。
姑姑说：我从懂事开始就是和妈妈待在一起的，习惯了，有她在，我心里就好像有了依靠，感觉踏实和安稳。否则就没着没落的。
一年十二个月，奶奶在小姑家能住十个月，真正在自己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如果是暂时的倒还好。
但是这样一住就是好几年。
我爸爸他们兄弟几个的脸上根本挂不住啊！
哪有自己亲生的儿子不养活老娘，却要让闺女，女婿赡养的道理呢？
更何况这个闺女不是亲生的，还年龄最小。
在我们农村根本没有这种先例。
于是爸爸就和三个叔叔商量，说：要不这样吧！既然小妹执意要给咱娘养老，她出力了，那咱们就出钱吧！保姆钱每个月的四千块钱算咱哥几个的，一家出一千，另外每家再出250块的生活费。
虽然贴补的不多，但是也是当儿子的一份心意。
我们家和三个叔叔，每个月定时给小姑的帐上转1250，算是奶奶的生活费和保姆费。
哪知道小姑却一分也没花，把大家的钱都存了起来，等奶奶回家的时候，塞到兜里又全部带了回来。
不但如此，每次回娘家，她比谁都带的东西多，给奶奶带，给她的哥哥嫂子和侄子侄女们都带。
现如今谁家的生活也不容易。
眼看着小姑这么大包大揽，我爸兄弟几个既心疼又羞愧，不知道该如何回报这个小妹妹了。
不过也幸好有奶奶，姜还是老得辣，做事周全。
今年清明，奶奶悄悄把我爸他们四个喊到一起，说：我还有些积蓄，总归你们四个也不需要我补贴，我合计着想给小红买套房子，不够的你们兄弟几个平摊吧！
说到底奶奶还是不放心小姑。
她没有自己的亲人，又是远嫁，万一哪天在夫家受了委屈，肯定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奶奶让爸爸在我们老家的县城帮姑姑买套房，名字是她自己的，以后倘若真有什么不测，至少她还有个可以避风挡雨的地方。
我们小县城的房子，一百多平，现在才四十多万。
奶奶出了八万多。
剩下的全部由爸爸他们兄弟四人平摊。
叔叔们挺欣慰，说这几十万还真是不多，就当我们这些当哥哥的给妹妹添补的嫁妆了。
小姑姑结婚的时候，她和姑父连婚礼都没舍得办，自然是谈不上任何嫁妆。
在我看来，奶奶还真是个不一般的老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却能把子女们的关系协调到最好，不偏不倚，怜贫惜弱，儿女平等。
兄弟姐妹们没结婚时是亲人。
但是结婚后就成了亲戚。
在亲近的同时，一定要有界限感，互相帮衬，互相理解和成就。
就像我们家。
小姑姑感恩奶奶和哥嫂们的抚养之恩。
而我爸他们几兄弟则心疼小妹妹的艰辛和不易。
说到底，人活一世，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亲情，可以温暖你一辈子甚至几辈子！
如果想明白了，欢迎你留个言，聊个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