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寇义正
1973年,我高中刚毕业就被安排到公社的机械厂去上班。当时带我的师傅叫邢运民,我称他为邢师傅。
在所有的职工当中,我是最年轻的一个,同时也是学历最高的一个。因此,我便被派到了咸阳机械厂去学习了三个月。学习期满后,我就回到了公社机械厂当了一名技术员。
当时公社机械厂每月发给职工的工资统一都是18块钱。给生产队交12块钱后,生产队给记30个工分,参加生产队的分配,身份依然是农民。
我从咸阳机械厂学习回来后,领回了三个月工资。本来我想着马上把领到的钱先给生产队交了,没想到走到街道却碰上了高中同学钟德华。
因钟德华的姑父是供销社的主任,所以他高中毕业后就进了供销社当了一名售货员。
他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对我说:“供销社刚刚分到了几块好布料,是日本凡力丁。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你如果想要,我给你留一块,过几天知道的人多了,恐怕就不好搞了。”
因为我口袋里有了钱,所以我连想都没想就买了一块。当我拿到那块天蓝色的凡力丁布料时,我却心里犯了愁。
这一块凡力丁可不便宜,整整16块钱,也就是说,我辛苦工作三个月,给队上过劳动日后才能买下这块布料。
如果给自己做一件衣服,那真的是太奢侈了。自己觉得舍不得。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暂时先放到箱子里,等将来处对象时送给对象,那不显得咱更有面子。
那天,我刚到纸厂,邢师傅就对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他把一又鞋递给我说:“这是招娣给你做的,她让我交给你,你看合适不合适?”这双鞋做得特别好,黑色的灯芯绒鞋面,白色的千层底,做工精细得让人不敢用手去摸。
瞅着这么好的鞋,我却犯了嘀咕,因为当时农村姑娘只给未婚夫做鞋,再好的朋友也不会送鞋子。拿上吧,这非常明显就是接受了对方的求爱,不拿吧,又觉得对不起邢师傅。
我突然心生一计,忙脱掉自己的那双黄胶鞋,把鞋子给脚上套了套说:“邢师傅,真不好意思,这鞋子我穿上有点小,还是你穿上合适。我就把它送给你吧!”说完我就把鞋塞到了邢师傅的手中。
中午吃饭的时候,邢招娣竟然端着饭菜坐到了我身边,她把自己碗中的肉挑到了我的碗里说:“我不爱吃肉,你替我吃了吧。”我知道她这是有意把肉让给我吃,因为我们机械厂,很少吃肉,一个月也就吃一两次肉。大家都嫌自己碗里的肉少,那有不爱吃肉的。
我不好意思把碗里的肉再夹给邢招娣,硬着头皮吃了她夹给我的肉。吃完饭,她竟然抢过我手中的碗说:“我给你洗吧,一会送你办公室!”我还想推让,但看到好多职工都用眼睛瞅着我们,我也就没有再推辞了。
我进了办公室没多大一会,邢招娣就给我送碗来了。她把我的碗装在一只网篮里,然后挂在墙上。她见我始终没有说话,就说:“我给你做的那双鞋可是我量了你晒在窗台上的鞋子做的,怎么会小呢?要么,我给你另外做一双?”我急忙摇手表示拒绝,然后就把她推出了办公室。
其实邢招娣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她中等个子,四方脸,长得白白净净清清爽爽。也是我们机械厂为数不多的一个大美女。她对我的过分热情,我不是感觉不到,而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追求的对象,她就是我们纸厂的女会计鲁萍。
鲁萍进厂比我早一年,她也是高中毕业,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被她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她长得修长而苗条,粉嫩的脸庞宛如初绽的百合,清新纯洁,不带一丝一毫尘埃。她肌肤雪白而光滑,就像才去掉蛋壳的蛋白一样柔嫩而细腻。她五官精致而秀气,眼睛深邃而明亮。每当我看见她时都会让我心跳加速热血奔涌。
然而,我极尽所能的去追求她的时候,她却视而不见,一幅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样子。
就在我准备放手的时候,鲁萍竟然找到了我的办公室,她微微的笑着说:“听说你供销社有个同学,能不能给我搞点紧俏商品?”见她笑得阳光灿烂笑靥如花。我抵御不了她的诱惑,立即就问她想买什么东西?当听她说出日本凡力丁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钟德华告诉我,这东西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卖完了,就是供销社的主任也没办法弄到这布料了。多亏我买的那块布料还在箱子里面藏着。
当我把日本凡力丁布料递到鲁萍的手上时,她激动得直接跳起来,最后走的时候还不忘抱着我,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你真有能耐!”
我们的关系从此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我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们整天形影不离,由于有钟德华的关系,她要什么紧俏商品我都能满足她。短短一年时候,我先后为她买了两台缝纫机,三辆自行车,还有很多市面根本买不到的东西。
就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事。那是星期六的一天中午,我正在检修机器,突然鲁萍找到我,她让我替他买两块手表。当时手表虽然不是什么紧俏商品,但价格却非常贵,一块上海牌的手表90多块,就是最普通的蝴蝶手表那也得五十多块,两块手表一块都不能少。她说她要结婚了,得给妹妹和弟弟每人留一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两块手表下来就得一百多块,我一月只有6块钱,上那儿去借这么多钱呢。
我一边检修机器一边考虑如何来完成鲁萍交给我的任务。没想到这时我却犯一了个非常严重的错误。我竟然把一个搬手放在机器里没有取出来。
我修检修完机器就匆匆忙忙来到了供销社,我把我的为难事给钟德华说了。他只是嘿嘿一笑,我问她笑什么?他竟然说我追求鲁萍是得不尝失,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们同时都在纸厂工作,她难道不知道你每个月是多少钱的工资?既然知道你就那么一点工资还故意让你买这买那。这说明她在乎的只是你的钱,而根本不在乎你的人。”
我嘴里没有直说,但心里却是非常的生气,谁娶个媳妇不花钱?现在这社会舍得花钱才能赢得漂亮姑娘的爱情,我甚至怀疑钟德华是不是在妒嫉我。
星期一的早晨我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一阵尖锐的机器摩擦声,接着就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的巨响。随后机器便停止了。工人全从车间跑出来站在院子。邢师傅立即拉下了总匣跑进了车间。
我跟着邢师傅来到车间,眼前的情景立即让我傻了眼,一位正在机器旁边工作的女工倒在血泊中,不停的呻吟。
这时几名工人用担架把受伤的工人送到了医院,我与邢师傅这才对机器进行了检查。这一检查竟然让我彻底的傻了眼。原来星期六我在对机器进行检修的时候,一个搬手竟然放在了机器的变速箱里没有取出来。
很显然这台机器是我星期六检修的那台,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忆犹新。
不幸中的万幸是受伤的那名女工,只是被从机器里蹦出的搬手打到了额头,流了很多血,但却没有什么大碍。
机器受损非常严重,直接经济损失5万多块。我写了十多份检讨也没有保住那份十分难得的工作。
我被厂子开除回家,又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走的那天,鲁萍没有来送我,只是让人给我捎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的爱情到此结束,我们的友情依然长存,请你多多珍重!”
这是什么话,既然爱情都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友情可谈呢?我想了几个晚上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年多时间,我为鲁萍买了多少紧俏商品,然而这些东西,鲁萍从来没有给过我一分钱。我的那点工资全部搭了进去,连给生产队交的钱都没有剩下。当然,生产队没有见到我的钱,也没有给我记过一分工。也就是说,我在机械厂的那段时间全部都是给鲁萍打了工。她嫁给我不可能了,但我给她的东西那就属于友情了。
父亲宽厚大量,没有一句指责。母亲也是嘘寒问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我被开除的事。
我已经在生产队劳动了一个多月了。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我一个人在河边静静地走着,我今后应该怎么办?
突然邢招娣从远处走过来,她一手撑着一把红色的纸伞,一手提着一个网兜,她来到我的面前,打开网兜拿出一个饭盒递给我:“我见你已经在河边走了一个中午了,也不知戴顶草帽,或者打一把伞,这是我妈包的饺子,你趁热吃。吃完后还不想回去,就把伞打上。”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打着伞蹲在一块石头上吃完了饺子,当我准备在河里洗饭盒的时候,邢招娣又来了,她从我的手里接过饭盒说:“交给我就行了,以后想吃什么给我说一声,我星期日给你做。”
看着邢招娣远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润湿了,多好的一位姑娘。
1973年刚过完春节,天上还飘着雪花。我躺在热呼呼的被窝不想起床。这时,邢招娣突然推开了我的房间,她拉着我的胳膊说:“快起来,有好事。”我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好事,于是就披上衣服坐在了床上。只见邢招娣说:“我姐来了信,她让我马上去她那儿,她们学校缺一名教师,她让我辞掉纸厂的工作马上过她们学校当一名民办教师。我想,我虽然不是正式工人,但总算有一份工作。因此,我就想把当民办教师的工作让给你,这样咱们两人都有了工作,也不用再在农村受苦了。”
我知道邢招娣的姐姐在镇安一个小学教书,她的丈夫是当地一个公社的副主任,只要当上民办教师,户口随后就可以迁过去。
我喜出望外也不管邢招娣在当面,立即就穿上衣服,拿起信看起来。当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我抱起邢招娣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并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说这么好的事,你让给我,你不怕我心后把你甩了?”
邢招娣用鼻子哼了一下说:“是我的,谁了抢不去,不是我的抢走了我了不稀罕。”
是的,她说得太对了,我是深有体会。不过,我相信,我再也不会犯傻了,这么好的姑娘,我再也不会把她丢了。
我在镇安的大山里教了三年小学后转为了正式的民办教师。1976年,我与邢招娣结了婚。婚后,她依然在要,机械厂上班,我们只能每年的寒署假相聚在一起。
1981年,我在镇安考上了中师民教班,毕业后又分回了镇安。
在镇安工作了两年后,在邢招娣姐姐和姐夫的帮助下,终于调回了家乡,从此我和邢招娣再了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