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正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可在这家家灯火通明的城市里,却有一个人孤孤单单,守着电话。
二零二二年腊月二十九晚上,王女士的女儿终于来电,邀请她去她家里过年,这是五年来,女儿给她打的第一个电话。她激动不已,连夜买票坐火车,来到了女儿所在的城市,怕打扰女儿女婿,又在他们小区附近的宾馆开了间房,怀着激动的内心睡了一晚。
第二天如约到达女儿家,没想到吃年夜饭时,女婿却不让她上桌吃饭,她哭诉:以后再也不去!
王女士中年丧偶,独自一人把女儿拉扯大,女儿想要什么都尽可能满足,因为给不了女儿父爱,她就努力找工作赚钱,想要在物质上补偿女儿。
可偏偏是这样的想法,让她陪女儿玩耍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甚至一天都见不到人,年幼的小女孩,不需要多少物质上的补偿,她需要的是亲情关怀,母爱,而这些,是用钱买不到的。
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王女士悔不当初。
王女士的女儿小敏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可她从小没有爸爸,父爱的缺失,让她对一些成熟男人会产生好感。虽然王女士在物质上没有亏待小敏,可小敏还是感受不到妈妈对自己的爱,因为小敏一礼拜都见不到妈妈一面,和妈妈的联系,只存在于微信转账。
而王女士也因为这些年情感上的疏忽,对小敏不知如何亲近起来,她每次看到小敏都想冲过去亲亲抱抱,可看到自己女儿疏远的眼神,又生生止住了步子,用不生冷,也不热情的语气,询问着女儿的近况,得到的回答,当然也是官方标配的“挺好的”。
她们好像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无法隔绝的血缘让他们系在一起,但长时间不朝夕相处导致,她们连彼此的爱好,都不知道,这也是人世间另外一种悲哀。
小敏是个矛盾体,她也想过找母亲修护关系,可每次去找她,她就是在忙,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自己。这时候矛盾的点就出来了,她一方面觉得母亲是爱自己的。
不然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再婚,所有钱都留给自己;另一方面,她觉得母亲并不爱自己,不然为什么每次见面,空气里都安静的可怕,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多的话语,跟她诉说。
她想起她的大学室友们,每天下课,她们回宿舍之后,都会给家里人打电话,操着各自的方言,叫着一声声妈妈!
这时候她总会拿起电话,按到妈妈的通话记录,短短几条记录,她听着通话录音,简单的,“嗯”“啊”,“好的”“给你打钱了”。这就构成了她们母女二人的一通电话。
她最终还是没有按响电话,把自己沉浸在学习里,没事她都不怎么回家。
遇到陈鸣是在小敏大二那年,她去同学家玩,晚上回宿舍太晚了,她就叫了车,司机就是陈鸣,彼时他刚坐完牢出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阴郁气息,一般他跑滴滴没人敢主动跟他搭话,可小敏不怕,她看了陈鸣的工作牌,个人资料,记下了他的手机号,还说要加他微信。
陈鸣没把她放在心上,可小敏不知为何,就是对这个男人一见钟情了,陈鸣那时已经三十岁了,小敏刚刚19岁,他对这些小女生嗤之以鼻,但是也不会拒绝,毕竟,谁会拒绝送上门的晚餐。
小敏穷追不舍,陈鸣来者不拒,他俩很快同居了。或许是年轻生命力的感染,陈鸣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了,他开始带着这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女朋友到处玩闹,追求刺激,跳伞,蹦极,攀岩,骑机车竞速。
这些都是小敏从没体验过的,她的内心慢慢被这个男人占据,连母亲多次的电话都不接。
王女士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小敏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她询问了小敏的舍友,只知道她交了个男朋友,对方叫什么,哪里的人,多大了,长什么样,一律不知。
她就坐在她宿舍的床上,看着空荡荡的书柜,内心悲凉,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女儿连交男朋友这种大事都不告诉,甚至断联。
王女士思考再三,还是报了警,报了失踪。
小敏和陈鸣一起出现在警局,出现在王女士的面前,她生气,嘴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终打了小敏一巴掌。
小敏本来有一点因为让母亲担心了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她开始在警局大哭,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句叩在王女士心上!
“你就知道赚钱!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想要爸爸的时候你在哪!我想要妈妈的时候你在哪!钱能买来亲情吗!我知道你觉得我就是你的拖累,你不爱我!就应该扔了我,而不是用钱买我叫你一声妈妈!”
小敏声泪俱下,王女士呆呆的看着女儿,想要解释。嘴角喏喏着,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鸣看了一眼自己未来的丈母娘,拉起小敏的手,一起走远。
王女士跌坐在椅子上,心脏密密麻麻的疼,她又气又难过,气的是自己做的一切好像养了个白眼狼,难过的是。女儿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看待她们母女感情的。
之后小敏办了休学,因为她怀孕了。陈鸣跟她直接在民政局领了证,连场婚礼都没有。
王女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了别的城市生活,她这些年没有再工作,靠着自己的退休金和之前的积蓄生活,可她每个月还是给小敏账户上打钱,她可以省吃俭用,但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在金钱上受约束。
后来她也经过多方打听,知道了那个陈鸣竟然是坐过牢的,还是因为盗窃,可为时已晚,如果自己在多关心女儿一点,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王女士每天都这样自我安慰,看着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和自己的合照却寥寥无几。
自己真是错了,王女士每日叹气,守着电话,生怕错过女儿的电话。要问王女士为什么不主动给女儿打电话呢?
因为小敏早就换了手机号,就算知道了手机号,王女士多年来对女儿语言上的匮乏,她也不懂以什么样的口吻说话,更怕女儿一听到是她的声音,就挂掉电话。
春去秋来,王女士还是找到了女儿所在的地方,那是个老旧的小区,连保安都没有,社会上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她通过女儿还在联系的舍友,同学,终于看到了女儿的近况。
穿着肥大的衣服,左手提着一篮子菜,右手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脏兮兮的,嘴里还吃着棒棒糖,糖渍蹭到胸前的衣服上,小敏大声呵斥“说了多少次?走路的时候不许吃东西!”
王女士怔怔地看着自己女儿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妇人,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小敏看到面前倒下一个人,犹豫了半天,还是过去扶,但当她看到熟悉的脸庞时,她呆住了,一声很小声的“妈妈”,从她口中发出。
突然她捂住嘴巴,拨打了120,幸好,没什么大事,只是高血压,医生嘱咐:你们当子女的也要尽尽心,母亲养你小,你也得养母亲的老!
这句话伴随着外面雷电的轰鸣声,砸在了小敏的心上。
“我到底,干了什么啊。”小敏蹲坐在医院楼道,呜咽的哭。
王女士还是自己一个人出的院,小敏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她不知道小敏的忏悔,只知道一醒来,小敏不在身边,心凉如水,觉得小敏还没原谅她,自己又回了自己的城市。
而小敏,也以为母亲对自己伤透了心,也不会再原谅自己了,拿起手机看着熟悉的号码,犹犹豫豫。
新的一年又快结束了,小敏和陈鸣商量让她妈和他们一起过年,程鸣冷笑着说:“当初不是你不认你妈的?现在又想到尽孝了?”
小敏早已习惯了陈鸣的冷嘲热讽,这些年她一直过得不好,陈鸣一开始对她好只是因为新奇,后来她怀孕,生孩子,变得暴躁易怒,身材走样。
陈鸣就开始不回家,或者把他那些“好朋友”“好哥们”带回家,抽烟喝酒,吃饭,都得小敏自己弄,弄不好的时候,陈鸣只会冷眼看着说一句“什么都做不好,我娶你是干嘛的?”
小敏知道,这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但是自己不能再次失去母亲了。
小敏看着陈鸣“这些年我妈一直给我打钱,那些钱,你全拿去赌了!”小敏尖叫着,甩出一份银行卡流水单。
陈鸣只是嘲讽的笑笑“那又怎么样,这张卡还是当初你给我的,你说你,恨你妈。”
小敏悔不当初,瘫坐在地上“算我求你了,我妈来的时候,不要让她觉得我过得不好。”
陈鸣假装思考了一下,同意了,小敏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当妈了之后,才明白自己母亲当初的良苦用心,自己也尝试了一把“丧偶式婚姻”,自己的母亲是多么不容易,才能把她养这么大,考上大学,自己却没有珍惜,每日沉浸在不必要的无病呻吟里,最终造成这样的恶果。
小敏每天都想给妈妈打电话,就像大学时期舍友们那样,她把话在脑子里排练了无数遍,但当拿起电话时,又怯弱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过年也越来越近,终于,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她按响了妈妈的电话号码,她正在想自己排练的那些腹稿时,对面的电话已经秒接,她慌慌忙忙的说了句“今年在我们家过年吧”然后就匆忙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之后,小敏内心忐忑后悔,准备好的腹稿一句没用上,甚至没叫一声妈妈。
她一晚没睡,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敲响了房门,她惊愕着,眼泪不自觉流下,结结巴巴的叫了句“妈妈”。
王女士也流泪了,自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小敏拉着妈妈进了卧室,小孩正好醒了,指着王女士叫外婆,王女士受宠若惊,紧接着看到女儿床头上放着一张为数不多的她们娘俩的合照。
这下子话题来了,大多数围绕着外孙女,王女士忽然想到,小敏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在干嘛,好像很少在家,把她扔给保姆照顾,眼泪又不自觉落下。
晚上,小敏和王女士做了一大桌子菜,包了饺子,母女俩其乐融融,好像多年来的怨恨,隔阂都消失不见了。
直到陈鸣的出现,他带着一大帮人,男女都有,头发五颜六色,进了家门,他看见王女士招呼都没打,径直招呼着那群“朋友”上桌吃饭,一个桌子占着满满的,丝毫没有给小敏和王女士留位置。
王女士指着饭桌,手指颤抖着对小敏说“这就是你过的日子!”
小敏心虚的低下了头,可她已经习惯这样了,劝王女士,在厨房吃也行,王女士看不得女儿受这种气,当即指着陈鸣哭诉:我再也不来这里了!我的女儿!外孙女!我带走,我自己疼!
小敏和女儿,又一次被拉走,只是,这次是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多年来的纠结,失望,怨恨,愧疚,烟消云散。
写到最后,我的观点:王女士物质补偿女儿的心可以理解,但物质金钱买不来关心,以及母爱,这些都建立在陪伴上,缺乏陪伴的孩子,就像大海上漂泊的小船,浮浮沉沉,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港湾。
小敏缺乏关爱,也确实会因为某些人一丁点的关爱,而沉沦其中,看不清危害,当局者迷。
无论何时,陪伴都是亲情的必要条件,没有陪伴,就没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