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两个月，爸妈终于想起旅游回程时没有捎上我了。

爸爸不耐烦皱眉：「不就是让她徒步走回来，至于闹到现在？」

弟弟打开和我的聊天界面，发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包，附言：

【你最好死在外边，那样姥姥的家产就是我和惜惜姐的了。】

没有得到回应。

妈妈冷着脸道：「你告诉她，要是准时出席她姥的寿宴我就不跟她追究她故意推惜惜下水的事。」

他们不相信我没有走出那片林子。

掘地三尺。

终于在深山野林找到我的白骨。

第1章 1.

联系不到我，又迫于姥姥的施压，一家人终于不情不愿地站在一处破旧的城中村出租屋前。

秦峰捂着鼻子，「这丧门星怎么住这种地方，爸妈，我不想进去！」

「好好好，那你们姐弟先回去吧，爸妈进去就行。」

秦惜惜撒娇地拢着妈妈的手，满脸体贴：「妹妹也太不懂事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还要你们二老跑到这里来。」

「等我见到她，要她好看！」

妈妈眼里闪过一抹怨毒，拉着爸爸走了进去。

走了四层楼的步梯，他们气喘吁吁地站定在401门口。

敲门后，却是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来开门，「找谁？」

爸爸看到他，火气立刻冒了上来：

「你和我女儿什么关系，为什么住在这里？」

妈妈边气急败坏地闯了进去，边烦躁地吼道，「秦双，你给我出来，长能耐了，敢瞒着父母在外头和人同居？」

话落，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走了出来。

「是不是找错地儿了？我们一家搬来这里两个月了。」

妈妈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我女儿秦双给的地址就是这里，怎么会搞错？」

那中年男人见妈妈油盐不进，气得将人拎了出去：「滚滚滚，自己的女儿住哪里都不知道，你们也配为人父母！」

想起什么，那孕妇急忙补充了一句，「秦双是不是上一任住户啊？」

「房东说她欠了一个月房租，联系不上，就把房子租给我们了。」

妈妈听罢，气得柳眉倒竖：「搬家了也不说一声，害人白跑一趟，这个不孝女！」

两人正怒气冲冲地要离开，房东刚好回来。

得知爸妈的身份，立刻就开始讨要房租。

「赶紧替她把房租给付了，还有，她留下来的私人物品也赶紧给我带走，省得占我地儿！」

爸妈一脸不信邪，紧接着就被房东领着去存放我东西的库房里。

东西没人打理，落了两个月的灰。

爸爸认出了几件我常穿的衣服，「倒是她的。」

妈妈闻言，冷冷皱眉：「秦双这个不孝女是不是故意的？搬家后留下一堆垃圾，等着我们来给她收拾吗？」

房东有些听不下去，好心提醒：「也不是垃圾，瞅着都是她常用的，还有一些相册和证件，小姑娘人不错，我就都给留着。」

妈妈不以为然。

库房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她掩着鼻子退了出去，直接拨通我的电话。

因为一直没有人接，只好留言：

「秦双，你闹够了没有？我和你爸现在就在你出租屋，还不快点回来！」

她一贯的趾高气扬，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弟弟的微信我没有回，她并不觉得稀奇。

毕竟我们两姐弟早就在秦惜惜的挑唆下，变成有你没我的仇人。

可是连她这个亲妈的留言都没有理会，这是前所未见的。

她彻底不耐烦了。

神色淡漠地跟爸爸说了一句，「别管她，咱们回去吧，这地儿不是人待的！」

房东听到这话，气得怒目圆睁：「嘿，你怎么说话的？」

「你姑娘留下的东西带走不带走？不带走我就扔了。」

知道从他们身上讨不到房租，房东也认了。

妈妈头也没回。

气得房东直接炮轰，「还有没有点人情味儿？女儿两个月没有联系，也不怕出事儿？」

妈妈的冷笑道：「那个丧门星命硬得很，能出事才怪!」

回到家，妈妈给姥姥去了电话：

「妈，秦双那不孝女有什么好值得你惦记的，你的家产日后都给惜惜和小峰不就行了？管她干什么？」

我的魂魄飘在一旁忍不住苦笑。

妈妈，我才是你唯一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你会这样恨我……

第2章 2.

姥姥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东西。」

「我出国两个月没收到她半点消息，在国外天天担心，回来也联系不上她。」

「指定是你们让她们受委屈了！」

「她不是跟你们住在一起吗？你立刻让她听电话！」

妈妈噎了一下，看了一旁的爸爸一眼。

两个月前，秦峰一时兴起，说要去荒野谷禁区露营。

我虽然知道危险，但也满心期待着能在这次露营中增进与家人的感情，特意跟公司请了假。

没有料到，秦惜惜会落水。

被救起来时，她张口就说是我推了她。

妈妈怒气冲冲地扇了我几个巴掌，完全不听我解释，将我扔在野外。他们不知道，那日，我没有走出那片林子。

两个月不闻不问，如今联系不到我，妈妈依旧能不慌不忙跟姥姥告状：

「是她自己不听话，整日拈酸吃醋，不和姐弟好好相处。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野去了。」

何时开始，妈妈从不待见我，变成把我当成心肠歹毒的恶魔呢？

我养在姥姥身边时，虽然经常是姥姥三令五申，爸妈才会回去看我。

可没有姐姐弟弟时，哪怕他们不情愿，注意力也都在我身上。

那时，我是满足的。

后来他们主动把我从姥姥那里接到身边养，我满心以为爸妈打算给我一个温馨的家。

等到了那里我才发觉，自己只是一个被边缘化的孤儿。

虽然爸爸妈妈家里没有姥姥家的别墅气派。

可是秦惜惜有满屋子的芭比娃娃和漂亮的公主裙。

因为秦惜惜不喜欢我穿姥姥给我买的名牌衣，爸妈就把它们随意地塞在角落里的一个小破箱子里。

让我穿秦惜惜不要的衣服。

秦峰有一整套高级的足球装备和最新款的电子产品，而我只是想买一台电脑，爸妈答应后却一直没兑现。

我活着的时候，永远在讨好。

渴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丝关注。

如今，我再也不用为了那点可怜的温暖而委屈自己了。

姥姥留下一句没有见到我就将全部身家捐给慈善基金后，就气得挂了电话。

妈妈脸色顿时沉得能滴墨。

爸爸掸了掸烟头，「整天就知道使小性子，当初就不该接她到身边来养。」

妈妈在沙发坐下，阴着脸道：「是该好好管管她了，再这么由着她的性子来，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话落，爸爸亲自给我打电话。

一家之主极少主动。

令他意外的是，找了半天才找到的电话，一拨通连响都没响一声，只是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拉下脸咒骂：

「这不孝女故意躲着，是以为我们秦家非她不可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秦峰刚好从楼上下来。

听到爸妈怒喝的话，接了一句：

「爸妈，你们就甭操心了，那丧门星最在意姥姥了，寿宴她肯定会回来的。」

这话一出，二老才算舒缓了眉头。

秦峰跟往常一样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想要看球赛。

不经意间调到本地新闻台。

大大新闻标题，格外引人注目：

【有游客在荒野谷发现一具女尸，即日起荒野谷将全面封锁。】

第3章 3.

主持人还在呼吁广大市民不要再涉足该危险区域，避免发生意外情况。

秦峰正襟危坐，「荒野谷竟然被封了？」

妈妈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拧紧了眉头。

直到秦峰从沙发上爬起来，兴奋地拍大腿，「太好了，那我们上次去荒野谷露营岂不是成了绝唱？」

「这下我那些同学肯定会羡慕死我，他们都没去过就被封锁了。」

妈妈紧绷的神情才渐渐舒缓下来。

「行了，都多大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你姥姥的寿宴，生日礼物挑好了没有？」

原本一脸阴沉的爸爸也松了眉头，「这一次回去，你们姐弟可得捡些好听的话哄哄她老人家。」

秦峰满脸不屑：「反正每年秦双都会替我挑好礼物，姥姥保准喜欢，你们就别操心了。」

说着，他就看他的球赛去了。

听到我的名字，妈妈的眼神再度恢复厌恶，转身进了房间。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状似无意地拿起手机。

打开和我的聊天界面。

仍是一片沉寂。

上次的对话仿佛停留在了遥远的过去。

那几句简短的交流如今看来竟显得如此陌生。

眉宇浮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她按住语音愤懑地说了十几秒的话：

「秦双，明天之前给我滚回来，我可以让你搬回家里住。」

「你要再躲着不出来，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

说完她就把手机往旁边一扔，躺倒睡去。

我在一旁，想哭却怎么都流不出眼泪。

半年前我毕业，爸妈因为秦惜惜擦破了点皮而缺席了答应我要去的毕业典礼。

回家后我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他们就以我已经成年为由把我从家里赶出去外面住。

我怕这事让姥姥知道了，妈妈又会被她训，就瞒下来了。

连找工作都不敢借用姥姥的关系。

妈妈知道，我终其一生都在期待她和爸爸的认可。

她就是我的软肋。

只要拿断绝关系威胁我，我一定会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跟她道歉。

可如今，她威胁不到我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两个月了。

妈妈睡醒后，已经是傍晚了。

她拿出手机一看，只收到了她的好闺蜜的消息。

是卢姨发来的：

【阿棠，我记得你们前阵子你们一家子不是刚去荒野谷么？都没事吧？】

【双儿呢，我打她电话也没人接。】

看到卢姨的消息，我不禁有些感动。

这些年，除了姥姥，卢姨是为数不多关心我的人。

我对姥姥向来是报喜不报忧，难过时，只有卢姨会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你妈妈就是一时想不通，她是爱你的。」

我一直坚信这话。

直到我死前拨打她的电话却被接连挂断时。

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种东西，叫做‘善意的谎言’。

或许是我心有不甘，死后一直萦绕在妈妈身边。

我不想的。

我不想死后还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

妈妈捏了捏眉心，回了一句：

【不知道她死哪儿去了，过两天她姥寿宴，你跟我一起去。】

卢姨和我们家的关系算是亲密。

当下就答应了。

还说给我带了我一直想要的苏绣绣娘手工绣制的丝巾。

妈妈打字的动作顿了顿。

她知道，我托卢姨给我预定的丝巾，是给她的。

年初的时候，我就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母亲节想要什么礼物，她随手把自己刷到的视频摆给我看。

我一眼就记下来了。

第4章 4.

隔天，全家人还是没有我的消息。

姥姥一大早就亲自上门了。

「姥姥！」

我惊喜地飘了过去！

死后，我一度想要再去看看姥姥，可我的魂魄被妈妈牵制着，根本离不开。

好在姥姥来了。

能再见她一面，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我还没有触碰到姥姥，秦峰就猛地扑过来，亲昵地喊着「姥姥！」

这些年，秦峰一直借着我关系讨好姥姥。

加上有我助威，姥姥早就接受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了。

对孩子她也没有打算摆谱。

宠溺地拉着秦峰的手坐下，「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的？你姐姐呢？」

「姐姐！」秦峰大喊一声。

秦惜惜立马就跑了出来，「姥姥，您来啦！」

姥姥见到她，原本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瞬间冷淡了下来。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丝毫的热情。

妈妈见状，眉头瞬间皱起，「妈，惜惜在跟您打招呼呢，您怎么能这样冷淡？」

姥姥听了妈妈的话，有些不满道，「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你别管。你看看她平时的做派，哪里有半点让人喜欢的地方。」

妈妈真的很心疼秦惜惜。

一听姥姥这话，激动不已，「妈，惜惜是个好孩子，您就不能多包容包容她吗？」

姥姥气得脸色发红，指着妈妈说道：「你呀你，就知道护着她，都看不到她是怎么欺负别人的。我就是不喜欢她，怎么了？」

妈妈也不甘示弱，双手叉腰，与姥姥对峙着：「惜惜没有欺负人，您这样针对她，不就是秦双那死丫头在您面前嚼舌头根么？」

其实，我真的只在姥姥面前哭过一次。

就因为姥姥给我出了头，妈妈就罚我抄写一万遍‘秦惜惜，对不起’。

我写得手都快废了，再也不敢告状了。

自从我被接到爸妈身边后，秦惜惜就对我充满了敌意。

她时常算准时间故意撞我，然后在爸妈出现时躺倒在地，说我推她。

她会把我写好的作业撕毁，让我被老师罚堂。

她会偷偷把我的书包藏起来，让我上学差点迟到。

她会在我的衣服上乱画，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

见妈妈偏袒她，她就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我跟爸爸妈妈诉说委屈，回应却总是我无理取闹或者过于敏感。

我心里的确很委屈，但再也不会诉说了。

长大后，秦惜惜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没少在家庭活动上搞小动作。

爸妈生日，她总撺掇着大家出去外面吃大餐，却不带我。

假期旅游，家里总是需要我看家。

后来，爸妈都习惯了我的边缘化，我也以为自己只适合打下手。

……

客厅里，姥姥和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最后还是爸爸站出来调停，「阿棠，妈都一把年纪了，你就别和她置气了，都是一家人，别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

姥姥虽然对爸爸不算满意，但为了妈妈和我，硬是也把他看顺眼了。

只是对秦惜惜这个养女，她怎么都无法接纳。

犀利的目光在秦惜惜身上短暂停留后，便迅速移开，多看一眼都觉得厌烦。

「双儿呢？我带她回去住两天。」

第5章 5.

当年姥姥怕妈妈跟着穷酸的爸爸吃苦，没有同意他俩的婚事。

妈妈便彻夜买醉，没想到会被小混混侵犯，怀上了身孕。

那时的她还年轻，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可她为了惩罚姥姥，让她愧疚，执意要将我生下来。

三岁那年，妈妈无意间从我脸上看到爸爸的影子，急忙带着我去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显示，我真的是爸爸的骨肉，而不是那个混混的。

妈妈欣喜不已，也因此挽回了爸爸。

可他们夫妻始终觉得我是他们纯洁爱情中一颗老鼠屎，将年幼的我甩给了姥姥带，二人远走他乡。

那时，爸爸刚和他前妻离婚，秦峰已经两岁。

妈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继子。

他们又觉得两个人平白错过了四年光景，遂去孤儿院领养了四岁的女孩，取名秦惜惜。

因为寓意不凡，他们把秦惜惜这个养女宠入骨髓，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明明我才是他们爱的结晶，却成了这个家里被遗忘的存在。

妈妈没办法把消失的我喊出来，只好对姥姥道：「既然来了，先吃饭吧。」

姥姥扫了家里一眼，平复了一下情绪：「双儿不在吗？」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我不是跟你说了，秦双在闹脾气，她不想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姥姥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犹豫了一下，自动略过荒野谷的事。

一脸不屑道：「还不是毕业典礼我和她爸没有去么？她心里就一直觉得不舒服。」

姥姥听了，脸色沉了下来，「这孩子，我早问她毕业典礼什么时候，她也不告诉我，你们做父母，怎能不去？人都说毕业典礼是孩子的小婚礼。」

妈妈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总不能说秦惜惜的脚破了皮，拉着不让他们走吧？

那样只会让姥姥更加不喜欢他们这个养女。

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饭菜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爸爸喊了一句，「妈，别站着了，先吃饭吧！」

姥姥心里也不想和唯一的女儿闹得太僵，这顿饭也就没有拒绝。

难得能坐在一起吃饭，妈妈心情不错。

还拿来进口的饮料给大家满上。

姥姥一脸严肃地提醒妈妈少喝饮料多喝水。

「都患过尿毒症的人了，还总喝饮料，双儿都给你换过一次肾了，你该不会指望她另一个肾也给你吧？」

妈妈拿着杯子的手一顿，猛然抬头。

「妈在胡说什么？当年我得尿毒症，是惜惜把自己的肾给我的，你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也太无耻了吧？」

妈妈的眼神无比认真。

姥姥顿时恼火，噌地站了起来，「你真是死蠢，我就说那白眼狼不可以养，这种谎她也能扯？」

秦惜惜当即吓得眼泪直掉：「你们别吵了，妈妈，姥姥说是妹妹捐的肾就是妹妹捐的，您不要生气了。」

这话反而让妈妈更加坚定地认为姥姥在无理取闹。

她当即气得下逐客令：「妈，我原本不想跟你闹得那么僵，你既然一心向着那死丫头，连基本的客观公正都做不到，那你就回去吧。」

我听着这话，泪流满面。

那年妈妈患尿毒症，是我匿名把肾捐给了她。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变成秦惜惜捐的。

姥姥猜到那匿名者是我，我不让她说。

因为我希望妈妈对我的爱不要掺杂任何愧疚。

姥姥自己也曾因为棒打鸳鸯，害妈妈被混混侵犯，心怀愧疚，此后她对妈妈的放纵都是带着亏欠感的。

将心比心，她同意了。

这一切，妈妈都不知道。

今日姥姥这么一提，妈妈也根本不愿相信。

一餐饭，闹得不欢而散。

姥姥一离开，妈妈的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秦双’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