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2年多的母亲上礼拜六去世了,享年84岁。
在母亲病情加重期间,远在外省工作的大弟请假回来了,大弟媳把孙子交给亲家母照看,自己随后也赶过来。
小弟住在镇上,离得近,他们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店员料理,两口子都回来日夜陪伴在母亲左右。
我作为长女,也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所以不用说,必须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我叫董霞,1965年出生在礁湖北岸的一个村庄,家中姐弟3个,我下面有2个弟弟。打我记事起,我们家住的还是土坯房。
因为三间屋只有两个“窗洞”(只能用“窗洞”两个字来描述,不但小,还没有窗户扇和窗子),大白天进屋里面都是黑洞洞的,常年阴暗潮湿。
早在大生产队的时候都是按工分打口粮的,虽然父母起早贪黑劳作,但还是过得捉襟见肘,尤其是随着两个弟弟的相继出生,日子变得更加拮据,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都要挑着一担空稻箩,找条件稍微好点的亲戚借粮食度日。
借回来那点口粮自然也不敢敞开了吃,母亲每天三顿饭有两顿是稀的,稀的能照见人影,不喝吧,饿;喝吧,涨肚子,几趟厕所一跑,又是饥肠辘辘,经常半夜饿醒了。
每次看着我们几个孩子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咕咚咕咚”喝着水稀饭,父亲便对母亲说:“你就放点‘山芋楔子’呗,就那几粒米你不是在糊弄孩子们嘛。”
父亲嘴里说的“山芋楔子”,其实就是红薯干,那是母亲在头一年秋天,将生产队分的一些红薯切成片,铺到草田埂上日晒夜露,直到完全干水后,再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只不过这些红薯干平时自家人舍不得吃,而是怕万一家里来客人了,或者有匠人来家做活,用来招待别人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候家家户户都靠“铲头子”喂猪,像我们这些60后估计都挑过野菜喂猪,养猪是农村家庭增加副业收入的唯一途径。
因为肥猪不但长成可以卖钱,平时猪粪也可以交到生产队当农家肥,按猪粪的重量,折合成工分,年终分红。
我7岁大的时候就负责“跟猪”,即:将猪从猪圈放出来后,我背着粪筺、拿着粪叉,将猪粪拾起来,不能让别人拾走了。
我本来个头就小,那时候村里有个老爷子,取笑我长的还没有粪叉把高。
我不仅拾自己家的猪粪,有空还要背着粪筺满村子跑拾鸡粪、狗粪,以此来帮父母多挣“工分”。
为了鼓励我,母亲总是对我说:“多干活,等到年了给你扯几尺花布做新衣裳。”
我就是在不断鼓励下家里家外忙活,真是“丢下笤把舞扫把”,跟个小大人一样。
回忆过往也不尽是苦楚,也有快乐的时候。因为我们那地处丘陵地带,每到夏天雨暴天气一过,不等太阳出来,我和几个小伙伴就拎着篮子去拾“地苔皮”。
这种地苔皮其实是一种菌类,类似于木耳,只有暴雨天气过后才有,它们成片的长在草根处,密密麻麻,只需一小会儿,就可以捡很多。但太阳一出来,它们像“躲猫猫”一样,很神奇的消失无影无踪。
因此,捡地苔皮必须赶在太阳出来之前才有。
我们把捡回来的地苔皮洗净,配上菜园里的辣椒一炒,简直是“下饭的耙子”。
只可惜如今很多草田埂被推平,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地苔皮了,每次回忆起来,脑海里充满童年的趣味,让人回味无穷。
因为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我小的时候都是被母亲带到地里,跟她一块上工、放工,风吹日晒长大的,所以那时候的我又黑又瘦。
后来为了照看两个弟弟,我10岁才开蒙,虽然我学习成绩好,但只读到三年级就辍学回来了。
当时只有13、4岁的我去生产队上工不符合条件,后来在母亲的请求下,生产队长才答应把队里那头小黄牛让我放养。
我从小做活就有条有理,放牛同样不耽误做家务活。每次把牛赶到草多的岗头上,我就会把牛绳栓到最长处,让牛在那一片转圈吃草,这样我就可以去不远处的菜园地摘辣椒茄子,中午11点回家做饭,因为两个弟弟放学回来,等着吃饭呢。
正因为有我,免除了父母的后顾之忧。而两个弟弟也能安心学习。
大弟比我小3岁,从小就聪明,看书过目不忘,从小学到初中成绩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后来他上了县一中,三年后考取了某邮电大学。
大弟也成了我们这个村庄几十年来,第一个靠知识走出去的大学生。
为了答谢多年来一直帮助过我们的乡邻和亲戚朋友们,父亲把家里那头100多斤重的肥猪宰了,连摆几天流水席。
小弟脑袋瓜倒也聪明,就是玩心重,学习成绩自然很一般,所以初中毕业后就回来了,正好那时候家里缺劳动力。
但他那样外向的性格怎么可能甘心在家挑大粪桶呢?不久经人介绍,学了无线电修理。
“女大十八变”,从小瘦弱的我后来也出落的亭亭玉立,早在18岁那年,就有个城里亲戚就想让我去帮她家带孙子,并且答应等孩子上幼儿园后,给我再介绍工作。
那个亲戚信誓旦旦的说,只要能在城里稳住脚,凭我的长相,将来肯定能在城里找婆家,那样就不需要跟土地打交道了。
虽然条件很诱人,但那时候刚分田到户不久,两个弟弟都在上学,家里那十多亩地光靠我父母,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我不等父母开腔,我自己就一口回绝了,我不能只顾自己,而不顾家里。
不久就有给我介绍婆家的,但俗话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旦有自己小家庭了,哪能顾得上娘家?而那时候大弟在读高中,将来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所以包括父母在内,也不希望我过早离开家。
直到大弟毕业分配工作,我也二十出头了,母亲这才劝解说:“赶紧找个好人家把亲事定了吧,要不好后生都错过了!”
就这样,我跟邻村有个叫“陈刚”小伙子认识了。
陈刚其实长相很一般,三个姐姐,就他一个儿子。而且他家因为祖传会磨豆腐手艺,几年前就盖上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因为离得近,父母稍微绍听绍听,往上三代人都摸的一清二楚。
介绍人说,陈刚家境殷实,三个姐姐有两个嫁在城里,我要是能成为老陈家儿媳妇,将来肯定享福。
其实我倒没在意其他的,就是看中陈刚家离我们村近,照直一条石子路,走路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
不久我跟陈刚订婚了,那时候女婿都是要帮老丈人家干活的,这样女方也有面子。后来只要我家有事,陈刚都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帮忙,原以为他就是婚前“献殷勤”呢,可事实证明,他是个实打实的好女婿。
我和陈刚婚后第二年儿子出生,后来虽然涌起打工潮,但家里有个豆腐店,公婆岁数也大了,老的老、小的小,我们走了不放心。
后来在几个姑姐的帮助下,我们边磨豆腐,边在村子里开了一个小卖铺,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当然,有我在身边离得不远,得济最多的还是我娘家,期间大弟结婚,小弟盖房,我和陈刚首当其冲,出力又出钱。
大弟找的女友是他大学同学,两人婚后留在南京发展,有着不错的事业。
小弟头脑活泛,他无线电手艺学成后,一开始他在镇上开了一个修理铺,能说会道的他不久跟旁边开家具店的老板女儿谈恋爱。有了老丈人家的帮扶,他不仅仅局限于“修”,后来慢慢经营起卖家用电器,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看着我们姐弟几个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母亲说她做梦都想不到,睡着都能笑醒了!
大弟两口子都非常孝顺,为了让苦了大半辈子的父母看看外面的世界,大弟有次特意回来把父母接去南京。
难怪有人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老两口在大儿子那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急着往家走。
大弟生气的说:“家里不就几只鸡鸭嘛,我临走都交代我姐了,让她保证给你们喂好,一根毛都少不了!趁你们目前身体好,多出来走走看看,往后等腿脚不利索,想出来都难。”
但无论怎么说,也动摇不了老两口想回来的决心,最后没办法,大弟又乖乖的把父母送回来了。
后来母亲偷偷的抱怨说:“人家都羡慕我在儿子那享福,可我一点没觉得,楼上楼下住着那么多人,相互间一个都不认识,每次一看到他们花钱,我都替他们心疼。‘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老窝’!”
后来大弟掌握到老两口的脾气了,既然不去,那就每个月给生活费吧,老两口笑着说,这更实惠。
小弟后来在镇上也立稳脚跟,只有我家开豆腐坊的条件稍微差点,但我儿子随他大舅头脑,后来考上一所重点大学,这让我很欣慰。
父亲72岁那年因为肺癌,前后不到3个月时间就去世了,剩下母亲一个,大弟就找小弟商量,接下来怎么办,最好两个儿子家轮流过。
但母亲说她谁家也不去,因为自己生活完全可以自理,还是在老家生活更习惯,何况离我那么近。
就这样,后来只好依了她,我和小弟常回家看看,母亲的晚年生活过的也算自在。
随着母亲岁数越来越大,让她一个人在家身边没人就不放心了,所以小弟硬是把她接到身边跟他一起生活。
平时干净惯了的母亲有天上楼梯时摔了一跤,结果把大腿骨摔断了,虽然也治疗了,但效果不好,还是站立不起来。
为此,小弟夫妻深深自责,说没照顾好母亲。
其实哪能怨小弟他们呢?谁都不想这样的事发生。为了更好的分担照顾母亲的责任,哥俩商量决定两家轮流伺候。
但母亲说啥都不想去城里大儿子家,因为那时候大弟没退休,侄媳妇刚生孩子,大弟媳还要带孙子,母亲不愿去拖累他们。
后来大弟跟我商量说,能不能他出钱,让我在老家伺候母亲,因为我孙子在城里已经上幼儿园了,亲家母可以接送,也只有我有这个条件。
我想了想也只能这样,后来母亲回到老家,由我照顾,两个弟弟出费用。
刚开始陈刚认为既然我是女儿,拿两个弟弟的钱不合适。但我说这样最好,一是母亲有我伺候大家都放心,其次也是让两个弟弟心安,因为他们俩都忙,虽然孝顺,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这样,我让两个弟弟每人每月给我1千就行了,多一分都不要。
可两个弟弟过意不去,说太少。最后拗不过,我说那就每人1500吧。
后来许多人说我傻,说两个弟弟又不是没能力,一个月给3千块钱伺候老太太,在农村都雇不到人。但我我伺候的是我自己亲妈,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不是钱能衡量的。
对此我老公陈刚坚决支持,因为他知道我是个孝顺人,之前对病榻上的公婆照顾的也是无微不至,何况这是自己妈?
就这样,我和母亲住在老家,平时小弟经常回去看看,缺啥少啥我一个电话他就送回来;大弟因为是公职人员,也没到退休年龄,只能节假日回来过几天。
母亲虽然被我照顾的不错,但80多岁的人了,两次重感冒后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期间也带母亲去医院做了检查,但住院不到一个星期,母亲闹着要出院,后来没办法,只好依她。
大弟每次都惭愧的说让我受累了,但我告诉他,我们是一奶同胞,没必要自责,谁有条件谁照顾,唯一的宗旨就是不能让老人家受罪。
虽然我们姐弟三个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竭尽孝顺,但母亲还是离开了!
本来天气炎热,我嘱咐两个弟弟丧事一切从简,母亲在世大家都孝顺,不在乎形式,厚养薄葬无可厚非。
我们只通知了知近的亲戚前来吊唁,全部都在饭店招待的,我们把母亲的后事办的很圆满。
三天完烟那天,两个弟弟坐在一起算账,除去丧葬费,因为还有亲朋好友的吊唁,应该也贴补不了多少钱。
我作为女儿,按老家风俗不参与弟弟们的家务事,于是我站起来想去母亲的房间看看,感受母亲生前的气息。
还没等我离开,大弟一把拉住我,说:“姐,你等等,”
说完,他把一沓钱和母亲生前戴的耳环、戒指和一个金镯子都递给我,说:“姐,你家那边的亲往后你还要还礼,这些钱你都拿走。而且这么多年你在母亲身上的付出最多,我和弟弟心里最清楚,我们商量好了,妈留下来的这些首饰全归你,留个念想……”
我推让着,说这些首饰不应该我拿,但两个弟媳妇都异口同声的说,这是他们之前早就商量好了的。
大弟说着说着,就哽咽得说不出来话了,只是紧紧的抱住我,哭得像孩子,惹得小弟也走过来,陪着默默的流泪。
好不容易我们姐弟仨被劝住,小弟对大弟说:“哥,今后妈不在了,你可别把老家这条路‘竖’起来啊,还是要常回家看看,因为家里还有我和姐呢。”
大弟不住的流泪点头,说等他退休了,肯定想时不时回来小住几天,感受田园生活。
那天我们几个坐在母亲的遗像前,回忆小时候的趣事,大弟动情的说:“大姐对我们这个家劳苦功高,那么小就辍学回来劳动,没有大姐的付出,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也考不上大学。”
小弟又回忆起当初他在镇上租门面开修理铺,等交完房租,店里的橱柜还没有着落,又是我把家里两头肥猪卖了,跟他姐夫连家门都没进,就把钱给他送过来,解了燃眉之急。
两个弟弟说着、笑着、哭着,我对他们说:“‘有钱难买一母生’,我们是一条老根上下来的!永远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们约定,今后要常走动、常团聚,父母虽然不在了,但我们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愿这份亲情永远留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