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鬼神,中国人向来心怀敬畏。
有人妙笔生花,以文字描绘鬼神世界,例如蒲松龄所著的《聊斋志异》;也有人将鬼神形象跃然纸上,比如南宋李嵩画过一幅《骷髅幻戏图》。
狐妖鬼魅和人可以恩爱,骷髅也能和人泰然自若,同处一画面。
时至今日,《聊斋》还是没有几个人能说明白;
而《骷髅幻戏图》被珍藏于故宫之中,其诡异离奇,更是无人能洞悉其深层含义。
一、李嵩是谁李嵩,南宋钱塘人士。虽然现在是大家眼中的绘画高手,但他当初可不是拿着画笔出道的。
幼年时,他曾是一名手艺精湛的木工,然而自从他遇到了画院画师李从训,并成为了他的养子后,他的木工人生就翻篇了。
在李从训的点拨下,李嵩深得养父的真传,不仅继承了养父的衣钵,更在界画和人物风俗画上也颇有建树。
在南宋光宗、宁宗和理宗三朝,李嵩稳坐画院祗候的职位,被誉为画院的“三朝元老”。因此,他的作品上,常可见“三朝应奉李嵩”的霸气落款。
历史上这种跨界转型的画家可不少见。如后世的仇英曾是漆工,齐白石也曾做过木匠。
这些艺术家都具备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手上功夫了得,尤其工细写实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李嵩也不例外,他笔下的人物形象生动,“神气奕奕欲动”,细腻之处更见功力,“用笔细如毛发”。
而他的界画更是令人叫绝,即便“不用界尺”,也能做到“绳墨皆备”,分毫不差。
但真正让李嵩名垂青史的,还是他描绘底层人民生活的风俗画。其中,《货郎图》与《骷髅幻戏图》堪称他的代表作。
尤其是那幅《骷髅幻戏图》。神秘得让人捉摸不透,就像美术史上的一个未解之谜。
二、《骷髅幻戏图》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可是珍藏在故宫博物院的“神作”。这幅画 “画风清奇”,在中国画坛上绝对算是个“另类”。
画中,一个硕大的骷髅正在娴熟地操纵着一个小巧的骷髅,形如宋代百姓喜闻乐见的民间流行的提线木偶,活灵活现。
仔细观察,这画更是细节满满。
大骷髅头戴幞头,一副男一风范。他身后有个年轻妈妈正在给孩子喂奶,胸部袒露,神情却十分自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小骷髅前面,有个小朋友趴在地上,一脸好奇地想要摸摸这小骷髅。他身后的年轻女子则是一脸紧张,生怕出啥乱子。
有人说,这是唐宋时期极为流行的一种幻术表演,而喂奶女子右臂下的大骨头,就是配合大骷髅表演的后台道具。
因此,画中的大骷髅与哺乳妇女可能是一家人,而他们身边的担子里装满了各种幻戏道具,如雨伞、网兜、包袱等,这些也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
右下的植物代表着时间,左后的墩台写有“五里”二字,暗示表演的地点在道路上的堠旁。
这样的里程碑五里设一个,人来人往,自然也是表演幻戏的绝佳场所。
整个画面营造的氛围并不阴森恐怖,而是安详神秘。
但是风俗画里,哺乳妈妈挺常见的,但露胸的不多见,更别说旁边还放个骷髅架子,这种搭配简直前所未有。
因此,这幅画诡异的冲击力就来自于这位哺乳的妈妈和骷髅。这种打破常规的设置,更能吸引人们的好奇心。
三、文人的见解明万历年间,《顾氏画谱》说:“细观李嵩所绘骷髅图,足见其人物、佛像之精湛技艺。深究此画,必有所悟,得以一窥事物之本质。”
因为,在李嵩的神来之笔下,那些骷髅们好似在旅途中嬉戏打闹,和活人一起溜达,还吸引了一大波看热闹的群众。
有意思的是,这些活人的脸上,可没一点儿怕骷髅的意思。反倒是被李嵩巧妙地展示了生命与死亡的同生共死。
画家似乎想通过这幅画告诉我们:人生就像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无论你是活蹦乱跳的生命,还是冷冰冰的骷髅,都不过是这场人生大戏里的过客而已。
有人说,这幅画还藏了不少象征意义:骷髅代表着人生的虚无,大骷髅摆弄小骷髅,就像我们都被命运玩弄一样;
还有人解读说,大骷髅用小骷髅吸引小孩,小孩他娘想拦着,小骷髅也想跑,这不就是人生里欲望和逃离的永恒主题吗?
更有人觉得那大骷髅就是画里女子的已故丈夫,反映了那个时代战乱的苦难。
因此,一说到傀儡这意象,可是透着一股子命运无常和人生无奈的味儿。
所以,不是观者入戏太深,而是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人在李嵩的画里出戏太多。
而和李嵩距离时间不远的黄公望的鹧鹄天,就是公认对李嵩这幅名画的完美注解。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弄一个小样子把冤家逗。识破个羞那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单堠。”
四、画家的解读《骷髅幻戏图》这幅作品可谓是既诡异又引人入胜。不仅历代文人争着讨论。专业的画家更是想从画里的细节、物件,还有文献记载的宋代“骷髅戏”里找找线索,试图解读这幅画的深意。
遗憾的是,尽管无数研究者前赴后继,但这幅画的真正寓意至今仍是个谜。然而,从美术史的视角来看,可就不是一般的高了。
李嵩笔下的骷髅形象栩栩如生,细腻入微,它不但证明了古代中国画家对人体结构是相当了解,也改变了人们认为他们不懂解剖学的偏见。
其次,骷髅虽然是这幅画的中心,但整个画面非常祥和,画家将画一分为二,生死各半。
骷髅是死,爬行的小儿是生,既是在生死之间构建了个戏剧性的幻境,也是一种静与动、思与行的哲学对立。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骷髅幻戏图》在面部表情的刻画上也下足了功夫,通过与戏剧性的元素相结合,使得画面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
大骷髅以悬丝傀儡戏引诱幼童,身后的母亲上前阻拦,这种戏剧性的冲突和矛盾,使得画面更加活泼有趣。
当然,比起画面的故事情节,这幅画背后所要表达的深刻寓意更加扑朔迷离、深邃难猜。
或许,画家就是想通过这种强烈的生死对比,传达出一种人生如梦、倏忽幻灭的哲理。
而这则可能是最贴近李嵩创作此类作品的初衷。
五、什么是鬼?在中国人们深信人死后的灵魂会化作鬼,这一观念早在《墨子》、《礼记》这些古籍里都有所体现
战国睡虎地秦简中的《日书》,就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和人间挺像的“鬼神世界”。不仅吃喝拉撒跟人一样,还有超能力。
那么,这些令人敬畏的鬼,究竟长何模样呢?
《韩非子》中的一则故事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一位画师告诉齐王,画狗和马最难,因为它们的形象深入人心,稍有差池便会被识破;而画鬼则最易,因为无人真正见过鬼的模样。这也是说,鬼在人们心中,是一个神秘且难以捉摸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骷髅成了鬼的象征。
庄子和骷髅的对话,不仅超越生死的哲学思考,也给后来的艺术创作带来了不少启发。更别说佛教密宗的“骷髅成就法”了,直接把骷髅当成说法的道具,这更加深了骷髅在文化里的象征意味。
朱熹曾言:“鬼无形,以骷髅代表之。”从此,在没有具体形象的情况下,骷髅就成了人们对死后世界无限遐想的承载物。
李嵩之前,已有全真教的创始人王重阳及其弟子谭处端,将骷髅融入艺术创作中。
全真教认为,活人也不过是带肉的骷髅,理应早日醒悟,不应沉溺于世俗的享乐之中。
这种观念与骷髅意象的结合,无疑为李嵩提供了更为丰富的创作素材和灵感来源。
六、真假李嵩在《骷髅幻戏图》左上角,我们不出意外的发现了“李嵩”的落款。
不过在题材上,此画属于李嵩最为擅长的货郞画,但是他的其他收藏于台湾和美国的《货郎画》的画风,明显不同。
此画中货郎以及手中的提线木偶的形象均是骷髅,恐怖而诡异。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它们会是同一个人画的。
因此,这幅画到底是不是真的出自李嵩之手,也一度让人争论不休。
但历史总是诚实的,不会骗人。
明代陈继儒,在《太平清话》里就提到,他曾收藏过一把李嵩画的《骷髅图》团扇。虽然画面内容和我们的《骷髅幻戏图》不太一样,但奇幻感可是一点没少。
还有明代的顾炳,在他的《历代名公画谱》里,也收录了李嵩的一幅《骷髅图》木版画,这也再次说明了李嵩是多么喜欢这个风格的题材。
到了清代,吴其贞在他的《书画记》里,详细记录了他见过的另一幅李嵩的《骷髅图》,上面还有“五里壤”三个字,跟这幅《骷髅幻戏图》里的一些小细节还挺像的。
虽然,这些史料里描述的画作,和现在看到的《骷髅幻戏图》不是百分百一样,但它们都证明了李嵩在画这个题材上可是下足了功夫,深度也足够深。
而在这幅争议颇多的作品里,我们依然能看出李嵩那独一无二的画风。
所以,没有证据证明这幅画是托名之作。《骷髅幻戏图》确系李嵩真迹,毋庸置疑。
结语:画中哪些是幻,哪些是真?又或许在这幅画作中,真实与虚幻本就是一体两面。
争论了千百年,没有答案。
尽管画中的骷髅已无血肉之躯,却仍然透露出面对人生,无论人鬼,都会面对难以言喻的苦乐哀愁。而这既是人生百态的生动写照,也是所有参与讨论者的感同身受。
因为在纷繁喧嚣的世界里,每个人无论是台上的闪亮明星还是台下的普通观众。如果随波逐流,那就如同命运掌中的傀儡,生死皆由不得自己。
参考资料:
中国知网《试析李嵩《骷髅幻戏图》的图像内涵》王璐琳
中国知网《多维艺术理论视角下的《骷髅幻戏图》研究》吴凤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