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迴时》
作者:梦日万

简介:
晏家大姑娘,两岁离家至祖父母膝下承欢,十四年后回京。
京城人以为的晏大姑娘,土气,俗气,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实际上的晏大姑娘,话说的软软的,事做的硬硬的。这颠倒纲常的晏府,就由她来整顿,老的不放过,小的不放过,就是死人,也不放过。
精彩节选:
摇橹水声,两岸人声鼎沸,船舱内很是静谧,一个道士装扮的年轻女子,端着茶杯照料两位歪在榻上,面无血色的女子。
“都是奴婢无用,还要累姑娘照料。”
“早前哪里想到你们会晕船。”晏子归玩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坐船,竟然不晕,大概因为身体里流着南人血脉,还能顶几分用。”
“要是骑马,这会都到了,何必吃这个苦。”丹砂脾气火爆,早有不满,她们骑马好好的,半道遇上晏家来接的人,后半程走水路,可把她们害惨了。
甘草瞥她一眼,晏家的人就在隔间外坐着呢。
“已经进城,马上就都到了。”晏子归安慰她们。
果然不到片刻,船只靠岸,晏子归下船,还未来得及细看两岸风物,就被人催促着上马车,说是府里大娘子已经在等着了。
晏子归回头,她的婢女被人搀扶着下船,还有行李。
“这些都有人照料,大姑娘还是早些上车,回家与家人团聚。”来接人的妇人一脸和气,晏子归不欲和她分辩,就先上车。
马车在闹市里约莫走了一刻钟,窗外从喧嚣到宁静,马车停下,“大姑娘,到家了。”
晏子归下车,抬眼乌黑门上并没有牌匾,也无装饰,“从这道门进去,去老太太的院子最近。”妇人察言观色立即解释道,“本来说大姑娘两岁离家,十余年第一次回家,怎么也该从大门进认认家门。”
“只是大娘子思女心切,一点时间都不想耽搁。”
晏子归咽下疑问,她娘想早点见她,和老太太的院子有什么关系?祖母在嘉兰关,总不能还要在她的空院子里见面。
妇人只把晏子归送到二道门上,另有伶俐婢女上前来迎晏子归去落梅堂,一路雕梁画柱,庭院花繁叶茂,婢女上红下绿,衣袂飘飘,好一副富贵景象。
晏子归一身水田纹道袍,头发用布巾裹住,脸上还有舟车劳顿的疲惫,和此情此景多少有些不相配。
还未走近正屋,就听到热闹声,晏子归心里盘算家中亲戚到齐多少能有这样的动静,帘子一掀开,内里坐着的众人齐齐回头,看清灰头土脸的晏子归后噤声。
晏子归还有什么不明白,今日家中有客呢。
着急忙慌把她这个远道回来的人叫进来应客,连梳洗换装的时间都不给,是等着她出丑。
晏子归心里冷笑,拂尘一扫,立即向众人行个道礼,“某远道而来,不知家中有客,失礼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宋时起身,她好像也有点惊讶晏子归会这个样子出现,但是很快就招呼道,“这是小女子归,才从嘉兰关回来。”
晏子归看过去,妇人身着丁香紫的长褙子,发髻如云,面滑肤嫩,除眼神凌厉外,看不出年纪。
这就是她娘。
“这是子归?”正首右方坐着的老妇人有些激动,“长这么大了?快到我这来,让我好好看看,和你祖父年轻时还有些相像。”
晏子归细瞧一眼,走近福身,“子归见过姑祖母。”
“你认得我?”老妇人更是激动。“你出生至今,我只见过你三面,你竟然知道我是你姑祖母。”
“祖母说过,祖父兄弟姊妹中,唯有姑祖母同他最相像,说我一见面就认得。”晏子归解释。
晏书容闻言将她搂在怀里,不住的摩挲,热泪盈眶,“我的好嫂嫂,已有二十年没有见面,她还想着我呢。”
在座的宾客,原以为主家安排一个道士来说吉祥话,现在才知道是晏家的大姑娘,两岁就送到嘉兰关的那个,面面相觑。
“好姑母,怎么就哭起来了。”饶雪娘上前安慰晏书容,“子归今日回家是生客,好歹先让她认认人。”
这是二叔母。
“你怎么不早说子归今日回来。”晏书容抱怨,“早知道我就把家里的姑娘都带来,好让她们姊妹熟悉熟悉。”
“你们都生活在一起,独她一个替你们尽孝,在嘉兰关陪伴着祖父母。”晏书容吸着鼻子,“好不容易回来,还怠慢她,合该替她办个正经接风宴才是。”
“姑母说笑了,她这个小小人儿,可担不起。”宋时轻笑,“也是宾客在座,她是个小辈,才让进来打个招呼。”
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跟前,她看向女儿的眼神,要说慈爱,更不如说是审视。
晏子归微微颔首,母亲说的是,“总要亲去姑祖母家拜访,到时再见姑祖母家的姐妹也不迟。”
晏书容拍着她的手,“好好好,姑祖母在家等着你来,最好在姑祖母家再住上几日。”
“嘉兰关也不是修道的地方,大姑娘怎生这般打扮?”人群中有人问道。
晏子归看过去,却分辨不出是谁。
“这是莫家的表姑母。”晏书容同她说。
晏子归顺势扫了一眼左边坐着的老妇人,雍容华贵,此刻嘴角噙笑的看着她,满脸慈爱。
这就是祖父那位姓莫的表妹妾室?
面上不露,只回答疑问。
“去年祖母惯例去给祖父烧头香,卜卦算出流年不利,需得血亲之人替名修行才能化解。”晏子归解释。
“可见你是诚心修行,孝心可嘉。”晏书容点头,“去年一年平平安安的,今年官家允他回京,镇守嘉兰关二十年,总算可以回来,阖家团聚。”
“这是官家仁爱,也是祖父兢兢业业二十年之功,子归不敢居功。”
在座的人对晏子归来说都是生人,自家人可以慢慢理清关系,外来的客人主要是几家姻亲,莫家算上客。
原来明日是老太太的生辰,亲戚们今日过来是陪寿。
“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太太过寿?”晏子归佯装不知,“纵使时间匆忙,我也该准备一份礼物以表寸心才是。”
“大姑娘莫不是糊涂了,我们聚在这里,还能是哪家的老太太,自然是你家的老太太。”莫姑妈笑道。
晏子归也笑,“祖母在嘉兰关,我真不知道晏家还有一个老太太。”
热闹的室内再次鸦雀无声。
正室尚在,小小妾室,岂能充大。
从落梅堂出来,除了晏子归,宋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一个年岁和晏子归差不多,一个只有八九岁大,频频回头偷看晏子归。
晏子归做鬼脸吓唬她。
她忙收回头。
不多时又回头看她。
到了宋时居住的正院,落座奉茶,宋时像是才想起给她们介绍,“这是二姑娘,你二叔家的妹妹,比你小一岁,闺名贞英,这是你妹妹,子衿,你方才看到另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就是你三叔家的四姑娘,子佩。”
晏贞英向晏子归行礼,“大姐姐。”
晏子衿有样学样的福身。
晏子归回头想让人送见面礼,眼神落空才想起她的婢女和礼物都和她分隔两地,只能笑笑,“等会到我房里来,我给你们带了见面礼。”
“你父亲当值还未回来,大哥在国子监,嫂子害喜严重,卧床不能见人,余下弟弟们也都在上学,舟车劳顿,你先回去休息,等他们回来再来见面。”
晏子归应是。
“我送大姐姐去她的院子。”晏贞英自告奋勇,“伯娘累了,先歇歇吧。”
宋时点头。
晏子衿也想去,被她身后的婢女拉了一下,噘着嘴没动。
一路上晏贞英都在说伯娘为了晏子归回来做了多少准备,院子新翻修的,里头的摆设花盆都是伯母一一过问挑选,“伯母一直想着姐姐,盼着姐姐回来。”
晏子归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真要想,可不是她表现的那样。
罢了,说是亲母女,十四年未见,同陌生人无疑,要真是哭着抱着搂着,她还不自在。
归给她的院子虽然大,离正院也远,晏子归只当不知,适时表现出对院子的欢喜,对母亲用心的感谢。
说完该说的,晏贞英徘徊着不走,晏子归看她,可是另有话说。
“不知道嘉兰关的祖母是怎么同姐姐说的。”晏贞英思虑再三开口,“家中祖母一直是老太太这般唤着,姐姐今日当着客人的面这么说,实在不妥。”
“哪里不妥?”晏子归问她,“祖母尚在,我确实不知道要称呼姨太太为老太太的理由,难道是京城的风俗和边关不同。”
“祖父在边关二十年,都是祖母操持家务,这般含辛茹苦,难道连一个尊称都不能有?”
晏子归看着她,“你们是这般想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晏贞英一腔话语被她这个知道了堵回去,想要再问,晏子归已经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到底是第一次见面,晏贞英也不敢造次,匆匆告辞后离去。
甘草和丹砂进来和她擦身而过,丹砂回头多看了两眼,“那就是二姑娘?”
“姑娘,我同人打听得知,大娘子自送走你后一直想再要个女儿,接连生下二郎,三郎,生女无望,正好二房有个女儿,生母病逝,就接到身边养,不是亲女,胜似亲女。”
丹砂一脸凝重,“戏本上这种抢了姑娘地位和宠爱的人,必定会对姑娘心生嫉妒,暗地里使坏,姑娘可要提防。”
晏子归只是轻轻叹气,“你们把给家里准备的礼品找出来,拢共几处,早跑完早安生。”
“姑娘换身衣服吧。”甘草道,她们还不知道晏子归已经顶着这副模样见过客了。
正院寂静无声,大娘子的女儿回来了,本该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大娘子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一说大姑娘回来没收拾就见了客给大娘子丢脸,又说是因为大姑娘一回来就顶老太太的面子下不来台。
你说亲母女,两岁分离到现在十六岁,见面一滴眼泪都没有,算什么母女。
“闲的慌就去拿帕子把院子里的柱子都好好擦擦,还敢在这里弹牙?”碧云找到那些细碎讨论声警告。
回身看到晏子归站在院门口,立马迎上来,“大姑娘。”
“不必通传母亲,打扰她休息。”晏子归从甘草手上接过礼盒,“这是我给母亲准备的礼物,方才回来的着急,人和行李都不在一块。”
“使人送过来就行了,何必大姑娘亲自跑一趟。”碧云接过礼盒,还是给宋时找补两句,“自从说大姑娘要回来,大娘子就没睡一个安生觉,时常想着等大姑娘回来要如何,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大娘子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明白的。”晏子归点头,她要去别处送礼,就不耽误时间了。
碧云连忙喊过一个小丫头,让她给晏子归带路,“大姑娘想去哪都行。”
晏子归道谢。
碧云不知道怎么得,有点鼻头发酸,喉间哽咽,“姑娘是这家金娇玉贵的大小姐,回自己家,不用这么客气。”
在去二房前,晏子归先去了嫂子的院子,使人通传,丁妙双捧着痰盂吐的头晕眼花,听到人说大姑娘等在外面想见见娘子,“大姑娘同祖母学过医,想着看能不能缓解一下娘子的痛苦。”
“太医都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用?”丁妙双实在没好气,就着婢女的手喝口水漱漱口,才打起精神说,“你出去同她告恼,我如今的样子实在不便见人,请妹妹莫怪,等我好了再邀妹妹来玩。”
晏子归被拒绝也不恼,面都没见过一次的小姑子,上来就要给你诊脉看病,确实不太可信,她招手让婢女上前,先搭上她的手腕,示意腕横纹上三指位置,“这是内关穴。”
又伸手在婢女后背脊柱下,左右两指的位置点一下,“这是肾俞穴。”
“按揉这两个穴位都可以止吐,你可以试试,就算不能止吐,也没坏处。”
婢女懵懂点头。
二叔母在落梅堂还没回来,祖父三个儿子,祖母生了头尾,二叔是莫姨娘生的,这是亲婆媳,自然比旁人亲密。
晏子归放下东西就走。
去到三房,王露梅听到通传就到门口来迎接,“我原还想着带你四妹妹去看你,又想着你舟车劳顿恐怕扰了你休息,哪知道你自己来了。”
“我给小叔,叔母,两位弟弟和四妹妹准备了一些礼物,微末之物,还请叔母不要嫌弃。”
王露梅拉着她的手坐下,“知道你要回来,但是谁也没说就是今日,否则全家都要备好礼物等你回来,何至于还有外人在场,骨肉不能亲近。”
“路程都是管家说了算,他是如何和家里说的,我并不清楚。”小婶子热情,晏子归也多说了一些,“船靠岸,婆子就催我快些上车,我以为母亲思我心切。”
话不必说尽,那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风尘仆仆见客,反正怪不到她头上。
“那起子小人,就喜欢动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王露梅叹气,“都知道你在嘉兰关长大,长什么样,教养如何,谁都不知道,趁着亲戚在场的时候,让你措手不及出现,等你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风声传出去,就什么都晚了。”
“不过好在你嘴快,先解释失礼的原因,别人怪不到你头上。”王露梅拍拍她的手,“替父母尽孝,陪伴祖父母在边关一待就是十四年,这样的好名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破坏。”
王露梅又说起老太太,面露不屑,“也是山中无老虎,让她一个姨太太充大,但是没办法,你父亲要给她充面子,旁人还能怎么样,顺着呗。”
涉及自己父亲,晏子归不好说什么,只安静听着,王露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要说莫氏对你爹实在是没话说,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比不上,“但是人家有亲娘在啊,你说她图什么?总不能不认亲娘,认她这个小娘。”
宾客不欢而散,莫欢闭目养神,饶雪娘接过奴婢的活,细心侍奉,小心说话,“这西北地界养的姑娘确实和家里不同,我瞧着大姑娘的胆子可不小。”
莫欢嗤笑一声,“她若听到这句老太太没有声响,江采女才是白养了她一回。”
“她在嘉兰关,长年累月不能回来,晏家上下只认我这个祖母,若不是想到这点,怎么会忧思过虑,大病不起,逼着将军要了一个孙女过去养。”
晏安邦要去嘉兰关镇守,按理,夫人和孩子应该留在京城,侍妾随行,但当时晏安邦的母亲还在,就要求江采女陪将军镇守,因为她是医女,两人战场结缘,更适应边疆的生活。
妾室莫欢留下侍奉老人,照顾孩子。
最开始那几年,江采女不辞辛苦,两年总会回来一次,可是辛苦赶路月余,在京城留住几日只感受到仿佛做客的诸多不自在,亲生的孩子看着她只有满满的客气疏离。
她舍不下将军回京城,但是眼睁睁看着骨肉成陌路,她又不甘,回嘉兰关就病了。
晏安邦知道她的心结,就想让大儿子到嘉兰关来侍奉父母两年。
但是老太太态度坚决,她的孙子都不能去嘉兰关,晏家诗书传家,出了晏安邦一个武将就够了,再说都有理由,晏辞科考到关键时刻,只等着下一科高中,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走,晏赋已经定亲,还未成婚,也不能走。
晏安邦一生和母亲僵持又妥协,不许去当兵,他说参军三年没混出头就回来,不许娶江采女,他就答应纳表妹为妾,不许儿子去嘉兰关,他就说那我的孙子也行。
当时只有宋时生有长子晏识文三岁,女儿一岁,还未取名。
最后是一岁半的女儿前往嘉兰关,替父母尽孝,承欢膝下。
离家的那一刻她有了名字,子归。
蕴含着母亲期望的名字,希望女儿早早归家,原本以为两三年,最多四五年,哪知道是长长的十四年。
“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莫欢不以为意,“江采女想让孙女来替她争,就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晏辞下值到家,要先去落梅堂给老太太请安,莫欢拉着他的手说子归总算回来了,说到动情处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们全家都欠她的,她是替我们去受苦。”
“姨母何出此言。”晏辞不解,“她在嘉兰关也不是去吃苦的,父亲信上已经不知该如何疼她了。”
“你说的轻巧,我们骨肉血亲团聚在一块,独她一个人在外,她心里就没有怨气?”
“她怨是应该的,你不许说她。”
晏辞听话听音,“子归今日惹姨母不喜了?”
“小孩子家家,难道我还和她计较?”莫欢摇头,“你也不许说她。”
那就是确有此事,晏辞问,莫欢就是不说,甚至说明日的生日宴也不办了,同亲戚们说一声,她们也能理解。
因为子归生日宴都不办了?
看来事不小。
晏辞从落梅堂出来就去找宋时想问个清楚,进屋看见她看着桌上的暖帽发呆,“马上四月了,这个还没收起来?”
宋时淡淡看他一眼没言语,将暖帽放进箱子里,让人收起来。
碧云笑说,“这是大姑娘孝敬娘子的暖帽,瞧瞧这皮毛的光泽,刺绣的配色,可见是用心了。”
“我没有吗?”晏辞问。
“大姑娘给主君,几位郎君都准备了荷包,主君多一副皮毛腿套,针脚密密实实的。”
晏辞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宋时说一句,“不定是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总归是她有心。”晏辞捏着荷包问,“今日子归在落梅堂说什么了?怎么姨母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么孝顺的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子归说这家的老太太在嘉兰关,为何还有一个老太太?”宋时看他,“当时莫家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姑母一句这个说来话长就含糊过去了。”
但是含糊过去了吗?宋时不觉得,不过她也不多嘴,这屋里拍板让喊老太太的是晏辞,如今他女儿不愿意了,由着他二人去分个高下。
晏辞感觉手里的东西重了。
宋时多看他一眼,“逃避是没用的,你总要想出个法来,等公公婆婆从嘉兰关回来,难道这家里真要喊两个老太太,传出去让人笑话。”
“这是祖母留下的难题,他们没断清楚,为难我做什么。”
关于祖母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偏心外甥女,一个妾室,代替不在京中的主母行使管家权利成为惯例,以至于在她去世后多年也没有更改。
难道是他的错。
“子归长什么样?”晏辞问宋时,“西北风沙大,你多准备些香膏给她,莫要她因为皮肤粗糙自惭形秽。”
“皮肤倒是不黑。”宋时没来得及仔细瞧女儿,“坐在落梅堂呢,突然人就进来了,从码头下船直接领回来,风尘仆仆,一身道装,也不知道管家怎么安排的。”
“等会她过来,你自己仔细瞧瞧。”
晏识文到家先回自己院子,去看看怀孕的妻子,再换身衣服去主院,从诊出怀孕后就素面朝天躺在床上的丁妙双,此刻穿戴好坐在铜镜前,让婢女给她上点腮红显气色。
“今日不吐了?”晏识文大喜。
“不吐就好了。”丁妙双娇嗔一眼,“但是妹妹今日归家,做嫂子的不得去见一面?”
“你大她小,连祖母母亲都怜你辛苦,免了你问安,允你卧床休养。”晏识文不以为意,“她该来见你才是。”
“她来过了。”正是因为晏子归先来过,虽然没见面但给出的办法确实让她好受了不少,她才想着打起精神去一趟,“妹妹知礼,我当嫂子的可不能失礼。”
“那你自己看着办,千万不要勉强。”
晏子归到正院的时候,其余人都到齐了,除了亲兄弟妹外,晏贞英也在,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贴着她,很是亲近。
晏子归深吸一口气才上前见礼问安,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弟,和晏贞英贴着的三弟,五弟,三妹妹,旁边站着的两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是五弟的生母刘姨娘,三妹妹的生母钱姨娘。
互相问过后气氛有点微妙的安静。
彼此打量。
总归是亲兄妹,面容还是有些相像,丁妙双看她就十分亲切。
晏辞说你很像你母亲年轻时。
晏子归就低头轻笑。
晏辞过问几句祖父母的身体,问了几句在路上的事,你母亲给你安排的院子喜欢吗?如果有什么缺的只管同你母亲说。
“母亲安排的院子一应都好,没有什么缺的。”
晏子归和顺的表象让晏辞放心。
他顺势就说,“你久在嘉兰关,家中事务不熟悉,所以产生误会,老太太不仅仅是你祖父的妾室,也是你祖父的亲表妹,我称呼为姨母,你的兄弟姊妹称呼她为姨祖母,下人称呼老太太是因为年纪到这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明日是她生日,她怕你不高兴连寿宴都不想办,你明早同子衿去给她请安时和她恭贺寿辰,请她开开心心过寿,勿要以你为念。”
小辈齐齐看向晏子归。
晏子归表情微妙,“姨太太因为我连生日都不想过了,确实是我不应该,我等会就去给她请罪,请她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这个小人计较。”
丁妙双听了这话想笑,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不是笑的时候,连忙用帕子捂嘴,做作的干呕两下掩饰失态。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父亲的意思是让我明日当着众人的面和她认错?”晏子归问,脸上流露出落寞,“我虽要脸讲面,但是祖母嘱咐过我,回家后要听父母的话,不能刚强,父亲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这话听着更不对了。
“祖母不是想让姐姐认错。”晏贞英开口解释,“祖母只是担心明日寿宴上,姐姐再说出类似的话,平添尴尬。”
“做人孙女的,就是给祖母认个错又如何?”晏识德嚷嚷,“边陲小地来的就是不懂礼数,我们家可没有当众顶撞祖母的孙辈,简直大胆妄为。”
“识德。”晏识文喝道。
晏子归看向晏识德,晏识德被她看的莫名心血,却伸着脖子,“难道我说错了?你就是没有教养。”
慌得晏贞英用手去捂他的嘴,和晏子归解释,“三弟弟心直口快,他没有坏心的,大姐姐不要怪他。”
“我不会怪他。”晏子归冷笑,该怪的另有其人。
她答应祖母在他们回去前不生事,但是这人这事很难让人不生气。
她直视晏辞,“父亲科举入仕,哥哥弟弟们也都是自小苦读,我不曾读过几本书,自然远远不如,我以为祖母是祖母,姨祖母是姨祖母,庶祖母是庶祖母,亲疏有别。”
“竟然不是吗?”
“这一家人可真糊涂,将军夫人在嘉兰关呢,这里从上到下,认妾做母。”丹砂兀自不平抱怨。
“行了,姑娘已经够难受的了,你还说这个干什么。”甘草推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晏子归,“再亲近的关系,不相处也没得感情。”
“夫人在嘉兰关二十年没回来,家中众人不认得她也是正常。等夫人回来,血肉相连自然知道亲疏。”
“姑娘临行前,夫人再三嘱咐,姑娘不可和家里人起冲突。”甘草想到夫人可能早就想到这一幕,真要起冲突,他们是一伙的,姑娘一个人呢。
“姑娘且忍忍,等夫人回来,姑娘再和他们分辩。”
“我可不愿意祖母回来还要受这些窝囊气。”晏子归哼道,“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如果莫欢息事宁人,她初来乍到,又是小辈,还真不好办,现在既然是她想杀杀她的威风,那就不怪她兵来将挡了。
一大早晏子衿到晏子归院子外,等着和她一起去落梅堂请安。
只等到甘草出来,不好意思的说,“大姑娘旅途辛苦,这会实在起不来,不好耽误四姑娘的时间。”
晏子衿点头。
等走远了才和婢女说,“大姐姐不想去落梅堂请安,我昨天就看出来了。”
“姑娘聪明,这事姑娘心里知道就行,可千万别说出来。”
晏家三房儿女都在落梅堂,没等到晏子归,莫欢立即说,“从嘉兰关回来路途辛苦,是我说不用她来请安,好生休息。”
早上请安无事发生。
等人散了,莫欢就让宴宁去各家通知,今日不必来晏家赴宴。
“我只是晏家一个姨娘,担不起大家的厚爱。”
宴宁看到亲娘哭泣自然着急,要问原因,莫欢不说,饶雪娘叹气,“还能因为谁?昨日回来的大姑娘,不乐意家里人喊老太太,今早上请安都没来。”
“你说请了宾客来,她再在席上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这张老脸往哪放。”莫欢啜泣着,“她是你嫡母一手带大的,护着她也是正常。”
江采女养着的孙女顶用,莫欢养的儿孙难道就是吃素的。
宴宁怒发冲冲,立即就要出去。
“你当叔叔的千万不要去和侄女对峙。”莫欢在后面喊了一句。
“放心,我只管去问大哥,他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晏辞下了朝,准备去衙门点个卯就回去,今日家中有人过寿,即使不能休沐,早退一会也是无碍的。
但是家丁等在衙门口,看到晏辞就迎上来,“主君快回家去,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到落梅堂就听到一阵殷殷哭泣声,大人孩子哭做一团,晏辞看向宋时,宋时面无表情,得不到提示,晏辞只能先安抚姨母,“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兴哭。”
“他们也是心疼我。”莫欢摇头,“有得这般孝顺儿孙,我就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越说越不像,到底怎么了?”晏辞问,他看向其他人,有能说的没。
“姨母说不想办寿宴请人吃饭了,我们哭着求她有什么事等生辰后再说。”晏赋被晏宁喊来,好多年没见过这场面了,在他小的时候,倒是经常见祖母这般行为。
该说不说,姨母还真是祖母亲外甥女,这形态一模一样。
晏辞扫了一圈没看到晏子归,佯装不知,劝莫欢开颜,“亲朋好友早就收到请帖,不多时都该上门了,姨母何必如此,让人瞧了笑话。”
“大哥何必装傻,你真不知我娘这般伤心是为啥?”宴宁问他,“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女儿。”
“才回来就闹的人不安生。”
“我倒要问问她,在哪学的孝道。”
“你说话注意些。”晏辞垮脸,“怎么就扯到孝道上了?”不孝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昨日让我娘下不来台,还不知错,今日连请安都不来,她什么意思?”晏宁问,“若不是她,娘何至于不想过生日,大好的日子都让她毁了。”
“你别这么说你侄女。”莫欢打他,“我不是为了这个,我这个年岁,生日过一个少一个,所以才不想过。”
“子归路途辛苦,是我不让她来的,你别怪她。”
“事已至此娘还替她遮掩,她就是不懂规矩,不知礼数。”
宴宁怒火中烧,莫欢打圆场,余下人看热闹,晏辞头疼,他看向宋时,低声问,“还不去叫她来?”
“早去了。”宋时低声道,“她来了你又准备如何?压着她认错?”
晏辞语塞,这么点小事不至于吧。
宋时抬眼看一下晏宁,意思不言而喻,你看你弟弟的样子,只怕当场认错还是轻饶了。
晏辞深呼吸,昨日才打交代,他就看出这女儿不是省油的灯,要逼她,只怕逼出她更多惊人之语。
“大姑娘来了。”
随着婢女打帘子,晏子归进来,又是齐刷刷的看着她,晏子归想着每次出现都要这么大阵仗,还真有点不习惯。
顶着内容不一的眼神,晏子归走到堂下,十分自然的问一脸激愤的晏宁,“二叔,你找我?”
定力小的人不由发出吸气声。
她怎么敢问这个话?她看不出现在气氛不对吗?
晏贞英见自己父亲脸越来越红,忙开口道,“大姐姐来了,大家都等你呢。”
“等我干什么?”晏子归一脸疑问,随即又腼腆道,“若是有事需要我来,提前找人来知会,这么多人等我,多不好意思。”
“大哥你看看,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了。”晏宁指着她对晏辞说,晏子归没来他可以骂,但是他做叔叔的不能当着侄女的面骂,何况她爹还在场。
晏辞看向晏子归,“你姨祖母今天过寿,你来说几句好听话给她贺寿。”
“大哥。”晏宁瞪圆了眼睛,就这样?
“这样就差不多了。”晏赋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侄女,样子清清秀秀,简单的半臂襦裙,头上没几根发饰,就用布巾装饰,和在场富贵荣华比起来,简直清苦。
“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晏赋问,“好不容易回家来的娇客,捧着宠着还来不及,非得压着她低头?这不是欺负人吗。”
晏宁气急。“你。”
“老三说的对。”莫欢出口支持,“你侄女才从嘉兰关回来,是家里的娇客,你这个做叔叔的,急赤白脸的要做甚?”
晏宁看向亲娘,刚才不是你哭着被人欺负了。
“行,你们是亲亲一家人,我里外不是人,我走,我不管了。”晏宁一甩袖走了。
“你二叔听风就是雨,不是故意针对你,你别怪他。”莫欢对晏子归说。
晏子归点头,“我来的晚,还不知道二叔为何生气,自然不会怪。”
莫欢被话噎住,晏子归脸皮厚的很,不说透她就当不知,她看向饶雪娘,饶雪娘回头看了一眼晏贞英。
晏贞英手心濡湿,这种时候她该说什么?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脑子里一片空白。
“祖母还办寿宴吗?”晏识德打破僵局,“我还等着莫表哥来下完上次的棋。”
“你想要你莫表哥来,随便哪天请人过来就是,不拘在今日。”莫欢开口。
她子孙满堂,养尊处优,难道真要对一个小姑娘俯首认输,何况是江采女养的孙女。
顷刻间她就做出决定,第一次没有按下她的头,之后更难。
莫欢看向晏辞,“说不办寿宴,就不办,你们要说不出口,我就去慈济寺。”
“姨母何必如此。”晏辞叹息,他转头看向晏子归,“你给姨祖母道个恼,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你是小辈,该认错认错。”
晏子归抬眼看他,面无表情。
没有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