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嫁那天,一身白衣,除了我,众人都哭丧着脸。只因我要嫁的是个死人。他虽战功赫赫,可谁也不愿独守活寡。深夜,我掀开棺材躺了进去,伸手就开始扒拉他的衣裳。
老娘好不容易嫁了人,即便是死了也得睡上一睡。
我是镇北侯府唯一的遗孤,我的父兄都战死在了漠北,母亲接受不了刺激自缢而亡。太后念在我年幼,且满门皆忠烈,将我接回了宫中,指婚给了太子。她是个吃斋念佛的仁慈妇人,允我与男子一般读书识字,又整日规训希望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孙媳妇。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遍遍地对我说:“我们云云一定要喜欢凌风,敬他,爱他,明白吗?”年幼的我总会对她郑重地点头,因为我看得出来,在这个宫中她是我唯一的依靠。但沈凌风从小和我不对付。我遵循太后的叮嘱,一直小心翼翼地接触他。但是不知哪步出错了,他对我一直都如同像对待敌人一般。
我在莲花池边赏花,他会从我身后把我推入池中,看我在里面挣扎取乐。我穿了新衣裳,他会差几个小太监往我身上扔泥,只要我一哭他便笑得开心。甚至他会把我写好的课业当着我的面撕掉,让我被最怕的郑太傅责骂。每当我跟太后哭诉时,她只会抚摸着我的头:“云云不哭,云云是最喜欢我们凌风的人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但是一直有人告诉我喜欢他,于是在我前十八年的岁月中,沈凌风几乎就是我的全部。年幼时尚不知男女之情为何,我只是知道自己要喜欢他。但是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他也长开了,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那时我才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太学内的同学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都是官家贵族子弟,我是唯一一个女孩。从入学起我便规训着自己不关心除来沈凌风之外的任何人,于是到了我完成课业,我都不认识除去沈凌风外的其他男孩。但我和沈凌风的婚约人尽皆知,成为他们的谈资。
沈凌风虽在我面前恶劣,但是人前仍旧端着他身为太子的架子。偶尔有人八卦到他面前他也只是得体的回答:“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我从银越口里辗转得知他说的话,以为他接受了我,便巴巴地把我娘留给我的长命锁在下课后送给了他。
但他见周围无人,看都没看一眼,冷笑地把我的礼物甩出去很远很远,恶狠狠地对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别幻想着嫁我了,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心碎,那天我和银越在宫里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那块长命锁。回去后我忍不住情绪,趴在太后膝盖上大声哭了起来。对我家人没有太多的记忆,但这依旧是对我意义非凡的东西。
太后依然是那个态度:“云云别哭了,你不是最喜欢凌风了吗?凌风不懂事,我和你道歉,这个手镯就赠与你了。”说着就把她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子套在了我手上。晚上银越拿着冰块敷着我的眼睛:“殿下也太过分了,您好说歹说也是个郡主。”我沉默不语,轻轻转着手上的镯子。
我对沈凌风的喜欢不减,只要有他出现的场合,我都会暗戳戳地接近,各种特殊的日子我都会亲手绣一条腰带去送给他。最后不是被他撕掉就是烧掉,但我沉浸其中并乐此不疲。可变数来得太快。三年后,现任皇帝因为沉迷丹药身体日渐萎靡,突然在上朝时暴毙。
朝野上下沉寂的各方势力忽然苏醒,盯着皇位蠢蠢欲动。皇后和太后联合各自家族把刚刚十八岁的沈凌风硬生生地推了上去,按照流程想封我为皇后,借我忠烈遗孤之名堵住有心人的嘴。可他们不知道沈凌风暗自培养了一批武将。先帝懦弱,边境与蛮族争斗多年未有结果。他登基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御驾亲征。
出征前,他看着流着泪的刚刚升级的太后与太皇太后,又轻蔑地瞥了一眼站在一边垂眉顺眼的我,冷哼了一声,开口:“母后和祖母养的好媳妇,儿臣配不上。此行凶险,儿臣不忍断了镇北侯家血脉,婚约就此作废,也望郡主珍重。”我愣愣地看着他,太皇太后还想说着什么,嘴唇开开合合,终是没有张口。自沈凌风出征后,太后皈依了佛门,朝堂是沈凌风的丞相舅舅把持着。
我与沈凌风的婚约虽取消,但太皇太后对我的态度不变,一直安慰我,和我说着:“皇帝是喜欢你的,他那孩子就这样。”然而我已经长大了,我能明显地感受到沈凌风对我的厌恶。只不过我从小被太后教育“沈凌风至上”,情窦初开时又真切地喜欢他,我才一直无视着这种羞辱,默默地守在他身后。
我和太皇太后在宫中煎熬着,每日关注着前线的消息。一年后,沈凌风和蛮族签订了一系列条约,随后便班师回朝。接沈凌风的那天,我搀着太后站在了宫墙上。金色的夕阳染得天空辉煌盛大,沈凌风骑着战马从远方奔来时,有真正的帝王气。甚至,所谓的“皇后”也有人扮演,沈凌风的马背上载着一名女子。
她性格开朗,随意洒脱。虽然出生边境,但脸上带着江南的烟雨,我见犹怜,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还会穿着火红的裙子,在大殿前为将士们舞一曲庆贺。那天我见她头簪一朵牡丹,脚上踩着金灿灿的铃铛,腰间别一软剑。裙摆飞扬,剑法凌厉,似女战神下凡。众人不住地为她欢呼雀跃,我也一直在为她鼓掌。
一舞闭,沈凌风笑着起身,举着杯宣布,她会是大椋的皇后。举座皆惊,但无一人开口反驳。太皇太后冷冷地盯着那个火一般的女子,拉着我早早离席。“真是狐媚,谁知道是不是蛮族派过来惑君心的。”太皇太后在烛火前愤愤地说。我挑了挑灯芯:“娘娘不必太忧心,皇上有他自己的分寸。”“是委屈了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了,皇帝也见不到你一点好。
如今我也想开了,不会强求你嫁给他了。”太后慈爱地摸着我的手。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她将我排开在了沈凌风的未来里,心中小小的松了口气。但是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比以前更难受。自带着那姑娘回宫来,沈凌风便把她宠上了天,给了她许多特权。例如不用行礼,例如可以随意出入宫里的每一个地方。
于是那天我在给太后小花园的花修剪枝条时,便被她撞见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你就是萧云云?”我向她福了一身,点了点头表示回应。“往日只听沈凌风提到过,今日一见,果然生得一副贱人模样。”她靠近我,身体在我面前投出一片阴影。
我听了她的话,没作声,教养告诉我做出反应才是蠢人,便带着正欲发作的银越转身回屋子。“躲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被退婚的弃妇。”那位姑娘还在外面大喊。银越听了愤愤不平地想推门出去还嘴,我拦住了这个傻姑娘。她一脸愤怒地说:“您拦着我干嘛,陛下再宠她您也是郡主啊,一个没名分的秀女怎么能这么逾越。”
我心里了然,她对我如此还是因为我和沈凌风曾经的婚约。但是我又能把她怎么办呢?她能做出这种行径定是有沈凌风纵容,我为何要去自讨苦吃。自从我明白那周柳对我恶意不小后,干脆就终日待在太皇太后宫内,白日里莳花弄草看看书,晚上陪着太皇太后念佛经。太皇太后知道周柳跋扈,劝过沈凌风。
但沈凌风却不以为意:“朕的女人,无需活在别人的眼神里,只能劳烦安平郡主受委屈了。”我的日子像往常一般平淡如水,只不过太皇太后在我面前念叨沈凌风的次数少了许多。只不过周柳也被沈凌风安排进了太学。她在课上端的是一个文静清雅,在课下却经常把我堵在御花园里,用最恶毒的话来贬低我。
不过很多时候我都可怜她,可怜她要靠一个男人的爱活着。自从没人告诉我我要喜欢沈凌风后,我越发审视从前的自己。我的课业在不久后就完成了,太皇太后见我已经学成,决定让我出宫生活。收拾我的书本出太学时,我突然意识到在这里学习了十余年,我居然不认识除了沈凌风和周柳外的任何一个人。太皇太后到底还是疼我,赏赐了一堆奇珍异宝,足够我此生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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