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读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对他在论裴矩时的一段话很有感触,其言道:“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也。”
他认为裴矩在隋朝时是谀臣,而在唐朝时却转变为敢于直言进谏的诤臣,其前后判若两人的现象并不矛盾,是因为遇到不同的君主而做出不同反应的正常表现。
其实就是说,裴矩在遇到隋炀帝这样的昏君时,为博其欢心而阿谀奉承;而当遇到李世民这样的贤君时,便会转化为正色立朝的直臣,为国为民,忠直敢谏,是因为他遇到的完全不同的君主使然。
裴矩的确是个很有意思之人,也是个争议极大之人,他历隋文帝、隋炀帝、唐高祖及唐太宗四朝而不倒,其间还在宇文化及和窦建德手下混过事,但无论在哪朝都是君王倚重之人,特别是在太宗朝,他可以说是与魏征齐名,深得唐太宗的赞赏。
作为历史上著名的经历各个不同朝代更替的不倒翁,裴矩大概只在数量上输于冯道,不同的是,冯道身处五代十国,朝代更迭要快得多,而且冯道所仕的各朝,皆如蒙古国的海军部长一般,是作为用文人来彰显仁政的旗帜,而裴矩在各朝代的重要性,远非冯道可比。
裴矩出身高贵,是著名的河东裴氏一族,他自幼勤奋好学,文章华美,北齐即入朝为官,进入北周后,投靠随国公杨坚,颇受重用;隋朝建立后,授内史舍人,参加灭陈之战,又平定岭南,安抚突厥,功勋卓著。
隋炀帝继位,他依旧受到重用,特别是他在经营西域,打击吐谷浑上,展现了其高超的智慧;在江都宫变后,曾一度委身于宇文化及和枭雄窦建德,也仍然受到礼遇并委以重任,他在窦建德败亡后辗转归唐。
玄武门之变时,他奉李世民命,孤身前往劝说李建成和李元吉余党,确保政变成功,功莫大焉,后被唐太宗授予尚书职,年80岁逝世,谥号为敬。
裴矩饱受争议的焦点,是在隋炀帝时的作为,不过,那是受到唐朝史书大肆抹黑隋炀帝时的必然,无非是说他逢迎君王以示邀宠,特别是在下江南的过程中,设计路程,打造龙舟,整个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头号帮凶而为后世不齿。
其实我觉得,如此地指责裴矩就有点过了,难道没有他,这杨广就不去扬州啦?裴矩只是完成了君王交给他的任务,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事,仅此而已,难不成要他将船凿个洞来阻止这劳民伤财的工程,才是他的本分?
当然,作为臣子,如遇明君和昏君的处世原则是不一样的,不可否认,当裴矩于隋炀帝侧,揣摩圣心、投其所好这类把戏玩得也顺溜,亦出过不少的“馊主意”,赢得隋炀帝的信任也很自然。
炀帝就曾夸赞道:“大识朕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倾,则矩以闻;若非奉国用心,孰能若是!”这也反映了裴矩的能力,至于其中奸佞成分几何,只有天知道了。
裴矩是一位极具才能之人,在五代乱世后期,他也是有胆识且能认清形势的能人,常言道,“学得经济策,货与帝王家”,他在哪个朝代都是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同职业操守相结合,将最好的结果来献给他侍奉的君主。
至于说他违背了“忠臣不事二主”的原则,也很是搞笑,这种观念其实树立得很晚,在宋后期方才形成,即使当时与他同朝为臣为将的,如魏征、秦琼等人,哪个又不是背叛而来?为何偏要扭着这裴矩不放而大加指责呐,不懂。
于我而言,裴矩最大的功劳是经营西域,这是一件对后世影响极大的丰功伟业,可惜的是,人们现在都将赞美之辞给了抬棺出征的左宗棠,而对这裴矩于西域的功绩几乎无人知晓,其实我觉得,即使要赞美左宗棠,至少也应该加上他背后最大的支持者,那便是被视为“卖国贼”的慈禧太后吧。
自曹魏明帝时的仓慈戮力经营西域后,随着战乱频仍,中原王朝对西域早已是有心无力,将其视为域外而放弃,西域成为突厥和匈奴等各少数民族的争夺之地,丝绸之路阻绝,一直到雄才大略的隋炀帝,方才重新开启中央政府控制西域的历程,而具体的实施者便是裴矩。
由于裴矩早已料到隋炀帝有收复西域之心,他早早地便做足了功课,并利用自己出使突厥,后又随军征伐的机遇,对西域状况作了比较详尽的了解,并撰写了《西域图记》一书,记载了西域44国的地理资料进献,大得炀帝褒奖并委以重任,从此他进驻张掖,开启了经营西域的艰难的历程。
首先,他利用北方少数民族间的矛盾,行“以胡制胡”的策略,攻击吐谷浑,尽收其地,西域各国改奉隋朝,当隋炀帝西巡时,有27个国家相迎,一时歌舞宴饮,焚香奏乐,大隋王朝风光无限。
他在主持张掖互市期间,文武并用,“引致西蕃”,不遗余力地“于武威、张掖间往来以引致之”,尽招各国商贾入中原互利,在他的努力下,往日清冷的丝绸之路重新恢复了繁荣,中西贸易往来频繁,大大密切了民众间的交往,也融会了中原文化同西方文化的勾通,为日后大唐同各国间的往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裴矩的功劳不仅在于恢复了丝绸之路,繁荣了商贸往来,他还奏请朝廷屯兵驻守,移家属共往,大开屯田以长久计,并构筑新城以为稳固,从而使得隋朝疆域扩展到今青海、南疆一带,所以,他被后世誉为“交通中西,功比张骞”,当之无愧焉。
但是,“历事诸主,均受礼遇”的裴矩在历史上的名声很不好,一直是以奸佞立世,如编写《唐书》的宋祁就言道:“裴矩,其奸足以亡隋,其知反以佐唐,何哉?惟奸人多才能,与时而成败也。”
我觉得,这“红杏尚书”说得有些过了,观裴矩的一生,可圈可点之际甚多,他智慧过人,精通礼律,心思慎密,果断善决;纵横捭阖,史载其是“为政勤奋,日夜操劳,研度经史记略,取其所长,从中问究良策。”
他平定岭南、北抚突厥,经略西域、随征辽东、总领北番、从幸江都,直到最后归唐拜相,这可不是一般干臣智商的良将所能为的,更不是一个只知溜须拍马的奸佞能为的!
由此可见,裴矩虽不是忠臣,却是妥妥的能臣,他也有着自己行事的底线,即“不为恶,多为善”;至于他前后判若两人,可以视为历史上“君明则臣贤,君昏则臣佞”的著名标本。
但绝不能将他以奸佞视之,至少他在年近花甲之际,克服了多少艰难,经略西域十余年之久,丝路重光;他在西域时的所作所为和取得的成就,是值得我们铭记的,裴矩的功绩,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