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臣:文学新人为什么出头难

翱皓谈文化 2024-06-26 18:25:06

阿根廷独立出版人埃特纳发明了一种“不等人的书”。他用了一种新型墨水,阳光照进书页,空气抚摸文字,魔法开始显灵,一种随着时光飞逝、字迹也跟着消失的书出现了。

  打开它,如果你不能在60天内看完,字迹开始变淡、变淡、变淡,如同一声叹息,直到两个月满还原成白纸。此书过去只出现在神话、传说和侦探故事中,现在摆进了我们的书店里。

  这个创意挺刺激人,书有了保质期,你的占有者身份面临质疑和颠覆。

  我要是这样的一本书,我会很开心,别以为拿到手就天下太平了,时间不等人。

  长久以来,我们的确练就了一套晃晃悠悠、拖拖拉拉、漫不经心的阅读功夫,一本书看上两年的大有人在,反正书在手边,什么时候都能看,最后就什么时候都没看。

  然后又凭空生出藏诸名山、传之后人的虚妄自信,好像言之成文即可行之久远了。埃特纳提醒我们,靠不住啦,文字也是长腿的,得深刻反省一下自己的惰性和行动能力了。

  当然,阿根廷人的初衷不在于发动一场出版和阅读革命,他持的是一颗小小的焦虑和谦卑之心。他只想让这本书里汇集的拉丁美洲的文学新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大家关注,短到在他们被遗忘之前,短到执文学权杖者和其他出版人足以充分地看见他们,让他们在接下来的第二本书里延续微弱的文学生命。

  鉴于文学新人的出头之难,处女作中潜藏的文学生命的确太过微弱:它的印数不会多,市场不会大,关注的人极为有限,时刻面临被无数新的出版物覆盖、灭顶和再也露不出水面的可能。

  阿根廷人的担忧十分正确,如果他们的第一本书不能在短期内被关注,就很难有机会出版第二本,文学之路可能就此画了句号。

  作家在起步之初有时候就这么脆弱,他可以沉默着写,但他扛不住写作之外的世界对他报以更大的沉默。如果他的第一拳就打到棉花乃至空气上,他通常怀疑的不是棉花和空气,而是自己的手。

  一定有人说,文学是长跑,好书经得起一读再读,今天不读明天读了,今年不读明年读了,照样能看出好来。

  一点儿都没错,所以好文学应该写在纸上而不是水里。只是我担心,等哪天你看出某前新人的好来时,他已经用打到棉花和空气上的“原罪之手”改握了锤子,成了资深的铁匠——除了铁锤和火钳,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更适合这只手了,包括一支笔。

  也有人会说,文学是长跑,成大事者,必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区区的两年沉默都扛不住,说明他不配干这个活儿。逻辑也成立。这逻辑放之四海而皆准,不论职业,不论人种。可是,有多少人能严格按照“理论”和“逻辑”过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靠限时、限期来要挟别人读,的确也不像是发现天才和大师的好路子,倒像个促销的噱头。鼓励是必要的,但一着急也可能变味。

  新人往往管不住自己,出版人沉稳了,他可能会比你还淡定;出版人上火了,他就有可能比你还猴急,心定不下来,浮躁得只想往天上飞。

  我把这事说给一位功成名就的作家老兄听,他用比阿根廷人慢得多的语调回答我:“慢慢来,作家的成长要悠着点儿;只有打了鸡血的疯子,没有打了鸡血的大师。”也很在理。

  “那么你呢?”他用的完全是问前文学新人的口气问我,“实话实说。”我纠正他,现在我依然是文学新人。

  如果是我的书,做三五百本来蒸发,我很乐意,如此具有严肃的游戏精神的创意,不试一下可惜了,没准还能撞上几个伯乐;你还能眼看着它变成无字天书,如同另一种虚构,必定是别一样的体验。但是你要让我把所有的书都弄成这样,假以时日让它们变回白纸,那感觉可能会很像刚写完的小说没来得及存盘,生生被切了电源,再打开时,电脑和我脑都一片凶险的空白,那就“杯具”了。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希望更多的人看见我的文字;但同时我也更希望,每次打开自己的书,所有的文字都在。文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里,沉实,坚定,它们给我的信心和内心的安妥,胜过最终化为空无的著作等身,以及所有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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