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BM的三次兴衰

卢克文工作室 2024-09-18 18:00:31

本文作者:星海舰长

在网上,曾经流传过这样一个段子。

1997年,华为历经了十年创业,总算小有成就了。

任正非把自己10万元买的二手标致车,换成了宝马730。只要有空,他就开着车在深圳深南大道上兜风。

某天,任正非超过了一辆慢慢腾腾的富康车,一看,开车的是IBM总裁郭士纳。

任正非冲郭士纳大喊:“你开过宝马吗?”

郭士纳感觉莫名其妙,一脚油门超了过去。

没想到没过多久,任正非又超了上来,再次喊:“开过宝马吗?”

郭士纳听了很生气,又没理他。

于是第三次,任正非还是靠过来问:“开过宝马吗?”

郭士纳忍不住了,反唇相讥:“你嘚瑟个屁啊?”

任正非却说:“你知道宝马的刹车在哪里吗?”

据说,编造这个段子的人,想表达的意思是:1997年的华为,跑得很快,但不会踩刹车。

翻译过来就是:虽然当年的华为正在高速增长,但却并没有学会对成长的管理。

这虽然是个段子,但华为拜IBM为师的事情,却是真的。

1997年,任正非访问美国,日夜兼程地访问了IBM、贝尔实验室、思科、惠普等科技公司……

在IBM期间,任正非和IBM总裁郭士纳一起听了IBM管理学的讲座(你可以理解为推销会),临走时,IBM高管陈青茹送给任正非一本哈佛大学出版的讲IPD(集成产品开发)变革的书。

任正非(中)和郭士纳(右一)

任正非猫在酒店里,把这本书看了三天三夜,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向美国企业学习管理。

1998年2月,任正非在《华为人报》发表《我们向美国人民学习什么》:

“只有认真向这些大公司学习,才会使自己少走弯路,少交学费。IBM是付出数十亿美元直接代价总结出来的,他们经历的痛苦是人类的宝贵财富。”

随后,华为召集高管召开会议,宣布启动“IT策略与规划(ITSP)”项目,包括IPD、ISC(集成供应链)、IT系统重整、财务四统一等8个管理变革项目,正式拜师IBM。

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华为转型世界级企业的开端。

随后,IBM大中华区董事长及首席执行官周伟焜亲自带了50名顾问进驻华为,而华为专门抽调300多名华为内部骨干,成立了IBM项目组的管理工程部。

为了让IBM顾问放手大干,任正非撂下狠话:“谁要是抵触变革,谁就离开华为”。

这场师从IBM的大变革,华为前前后后花了40个亿,不过事实证明,任正非的决定,做对了。

从引入IBM的管理流程开始,华为逐步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从研发到供应链、从财务到监管,从营销到售后的制度与流程体系,为自己后来走出国门并超越西方通讯巨头,搭建了骨架,提供了灵魂。

然而,正当如今的华为蒸蒸日上,顶着美国打压仍然在汽车、手机、芯片、5G领域取得一个个成就的时候,曾经的老师,却垂垂老矣。

如今,IBM已经连续十年营收下跌(除了2018年时有同比0.57%的增长),2023年财报显示,IBM全年净利润为75.02亿美元,营业收入为618.60亿美元,相比10年前,营收缩水近4成,净利润缩水近半。无论是传统商业服务市场还是新兴的AI领域,IBM都已经沦为边缘角色。

这个具有百年历史的科技巨头,再次陷入困境。

对此,IBM不得不宣布,在全球裁员3900人,而前不久裁撤1000名中国员工的行为,也只是IBM全球战略调整的一部分罢了。

要知道,在全世界的商科教材中,IBM是几乎被神化了的公司,成立已满100年、鼎盛时市值相当于美国GDP的1/4,其影响力远高于现在的微软、苹果、亚马逊和英伟达等。

可是,这样一个蓝色巨人,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IBM是一家电子产品公司,但事实上,IBM是搞机械起家的。

这一点,从IBM的名称International Business Machines Corporation(国际商业机器公司)就能看得出来。

IBM的诞生,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个传奇商人:查理斯·弗林特。

查理斯·弗林特是个投机商人,并没有固定的经营领域,基本上是啥买卖赚钱就做啥。

甲午战争期间,日本人向全世界求购军舰,弗林特就从智利买了一艘二手防护巡洋舰,转手卖给了日本,也就是后来的日本海军和泉号。

此后的日俄战争中,日本人购买的美国机枪和大炮,也有很多是弗林特卖过去的。

就连莱特兄弟的飞机和相关专利技术的推广销售,也是弗林特给做的。

当然,相比卖军火和飞机,弗林特更擅长卖机器。

在1880年到1910年这30年时间里,随着美国工业化进程的全面启动和商业的全面繁荣,一大批新发明在美国诞生,打字机、加法计算器、打孔机等等一系列新科技产品开始应用于商业。

这个时候,一家企业被弗林特看上了----国际时间记录公司ITRC(International Time Recording Company)。

这家公司一开始是造钟表的,后来看生意不好,就买了个打孔卡的专利,装在了自家的钟表上,诞生了世界第一代员工上下班打卡机。

看到没?如今全世界打工人都深恶痛绝的上下班打卡,源头其实在这呢。

弗林特站在资本家角度,觉得这种能压榨打工人时间、防止打工人偷懒的机器非常好,如果扩大规模,一定能受到很多老板的欢迎,于是就出钱把ITRC买了下来。

然后很快,弗林特发现了一个更大的商机----人口普查。

随着美国经济发展,无论是税收、经济还是选票分配,都需要依托准确的人口数据。

但问题在于,数据相关工作全靠手工,一天下来,也统计不出几张表格的数据。

后来,霍勒瑞斯发明了分拣机、制表机和记录机,用来记录完整的数据,第一次把数据转变成了二进制信息,用了几个月,就完成了过去需要7年的人口普查。

尝到甜头的美国政府,开始大量采购这些机器,然后又被弗林特看到了,顺手也把霍勒瑞斯的制表机公司TMC(Tabulating Machine Company)给收购了。

随后,他把ITRC、TMC和自己原本拥有的美国计算公司CSCA(Computing Scale Company of America)合并,重组为计算制表记录公司(Computing Tabulating Recording Company),英文简写为CTR。

这,就是日后IBM的前身。

但是,弗林特很快发现,让自己搞个投机买卖还行,让自己管理个企业,就很困难了。

幸甚,这时候,IBM的真正创始人——托马斯·沃森出现了。

沃森和张飞一样,早年间卖猪肉出身,后来也和中国诸多股民一样,在股票市场赔了个倾家荡产。

最终,人到40,一事无成的沃森,只能背井离乡,前往纽约当了个推销员,并加入了CTR。

不得不说,卖过猪肉的人,是很擅长从用户角度思考的,客户想炒菜,你就卖他瘦肉。客户想剁馅,你就把肥肉卖给他。

而沃森,也是如此。

对于政府客户来说,CTR过去的制表机和记录机好用归好用,但太过于商业化,对政府这种每天需要大量报表的客户,还是有点不方便。

于是,沃森适时地推出新型的打印——制表组合机,一下子打开了政府市场。

而对于很多小公司来说,是买不起昂贵的制表机的,也不用天天处理数据,于是沃森改变了销售方法,以租赁的方式向客户提供机器,结果销量大增。

短短几年时间,沃森的成就让IBM的销售额高达到了创纪录的1300万美元。

弗林特慧眼识金,一眼看中了沃森的灵活和创造性,任命沃森当了CTR的CEO。

沃森说,我当CEO可以,但我需要给公司更名:

“International Business Machine”。

这样,客户一看名字,就知道公司是干啥的。

“全球”,“商业”,“机器”,这逼格是不是一下子就起来了?

弗林特同意了沃森的提议,在1924年,正式将CTR改名IBM。

至此,这一后来震撼世界的蓝色巨人,诞生了。

不得不说,IBM的成立,有点生不逢时。

因为成立没多久,就赶上了1929年大萧条。

大萧条期间,美国大大小小的企业,破产了90%,那么相应地,依赖B端客户的IBM,也遭遇了危机。

这个时候,坚韧且乐观的沃森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招兵买马,继续生产,哪怕产品已经卖不出去,也要购买库房放着,静待回暖。

第二,加强研发,沃森在恩迪科特建立了IBM的第一个企业实验室,利用这个短暂的市场低谷期,静心做好研发。

结果,IBM还真研发出来一些新东西。

比如,80列打孔卡,这是一种很薄的纸片,面积为190×84毫米,用长方形孔提高存储密度,通常可以存储80列x12行数据,容量相当于120字节。

这在当时,算是最高密度的存储设备了,再配上适配的IBM的电动打孔机,让“IBM打孔卡”很快成为了业界标准,就像90年代的3.5寸软盘一样。

结果在1933年经济开始复苏的时候,市场赫然发现,市面上能提供量大、优质和先进的数据服务的公司,只剩了IBM一家,其他的公司,要么倒在了大萧条之中,要么技术已经落伍了。

所以毫无疑问,1934年大萧条结束后,IBM开始一统市场,成为市场的巨无霸,订单多得数不过来,就连纳粹德国也要万里迢迢找IBM购买电动机械化穿孔卡片制表机,用来更有效率地灭绝犹太人。

当然,当时IBM的影响力,还仅限于商业圈子,真正让IBM走向全世界的,还是二战带来的机会。

日本偷袭珍珠港后,美国全国动员,所有的工业都被动员起来生产军工产品,IBM也不例外,开始按照军方要求,生产大名鼎鼎的BAR M1918勃朗宁自动步枪。

如今中国军博展出的M1918,就有一批是IBM生产的。

当然,这件事的最大意义,不在于IBM从军火订单中挣了多少钱,而是在于靠着军方订单,IBM成功和军方搭上了关系。

军方在当时,正在搞一项绝密的计划----曼哈顿工程。

众所周知,搞原子弹,需要大量的计算,当年中国人是靠算盘打出了原子弹模型,而美国人就奢侈多了,有计算机啊!

当然,当时的计算机都是机械式的,无论是存储数据还是显示数据,都非常麻烦。为此,IBM专门为曼哈顿工程设计了一款机械计算机,配合穿孔卡片使用,便利了数据的输入和输出,大大加快了造原子弹的进度。

可以说,1945年8月份原子弹能在日本炸响,IBM功不可没。

参与曼哈顿计划,让IBM有了极高的保密资质,能让其参与到另一项绝密研究中----电子计算机,为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ENIAC设计打孔卡片输入系统(当时还没有键盘,只能靠打孔卡输入)。

电子计算机的计算逻辑,和IBM的机械计算机完全不同,它没有活动的机械部件,只有信号在真空管之中,以接近光的速度来传播,借此来实现运算。

不过,在当时电子计算机还非常不可靠,不仅体积庞大,耗电量惊人,而且时不时还要烧掉一些真空管。

一开始,沃森对这种机器并不感冒,所以坚持自己的机械计算机路线,没想着转型。

但他的儿子小沃森却不这么看,他当过美国空军,知道一款能够瞬间计算数据的计算机器,能给世界军事带来一场多大的革命,而IBM引以为豪的制表技术,最终会被淘汰。

于是,小沃森说服沃森,沃森说服董事们,让自己的儿子担任了IBM的总裁,开始死磕电子计算机项目。

为了搞出自己的电子计算机,小沃森请来冯·诺伊曼做顾问,大量招聘电子技术方面的人才,技术和工程队伍从500人暴增到4000人,研发经费也从营收的3%增加到9%。

在十年时间里,IBM投入了50亿美元(这可是50年代的50亿美元!相当于马歇尔计划的三分之一),也因此媒体戏称为“50亿豪赌”。

最终,小沃森成功了,1964年,IBM成功推出了IBM360计算机,震撼了整个世界的计算机市场。

IBM360的最大优势,不仅仅在于其运算速度快,更关键的是,它第一个采用可编程指令集,这意味着世界上的计算机有了一种共同的语言,它们都可以用同一个操作系统(而非每种产品都用量身订做的操作系统)。

在这一系统中,可以根据用户需要,运行不同的应用程序,方便不同的用户。保险公司买了能算收益,军方买了能算导弹弹道。

可以说,正是小沃森的远见卓识,成功将IBM这一庞然大物,从机械时代,带入了电子时代。

没人能否认小沃森的商业才能,IBM360诞生后,他游说国会放松对计算机的管制,成功将计算机从政府部门和军方,推广到民用,将这种实验室里的怪物,普及到了每一个银行、保险公司和航空公司,为推动整个社会各个方面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小沃森执掌IBM二十年里,IBM的平均年增长率高达30%,这一增长速度是惊人的,他爸爸也没有做到这一点。

到了1975年,IBM生产的计算机数量,已经是世界其他所有计算机厂家生产的计算机总和的4倍,IBM正式成为了世界级的巨无霸。

1976年,是IBM,乃至全世界计算机历史的一个分水岭。

在这一年中,乔布斯在车库里,自己攒出了一台个人电脑Apple I。

这里插句话,美国人似乎很喜欢在车库创业,苹果、谷歌、亚马逊、戴尔都是车库里创的业。

很多人思考过,为什么中国缺乏戴尔、苹果这样的创业天才?

有人于是开玩笑说,是因为中国男人能躲开老婆打扰的私密空间太少吧。

但是,IBM却没有意识到乔布斯这台简陋的个人电脑,会给自己的商业帝国,带来多么大的威胁。

这和IBM的商业模式和思维定势有很大关系。

IBM虽然也造计算机,但造的都是动辄几百公斤的大型机,客户都是银行啊、政府啊之类的B端客户,至于个人嘛,IBM不认为个人客户有消费计算机的能力和需求。

谁会花几十万美元买个电老虎放家里算家庭账单啊!

所以,IBM对个人电脑并不重视。

一直到Apple I火爆市场,IBM才发现,错过了这么大的一个赚钱机会。

于是,1980年,新上任的IBM总裁约翰-R.欧宝,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下令组建了1个13人的研发小组,在佛罗里达一个车库里(又是车库!),开发个人电脑(Personal Computer)。

现在我们所说的PC机,就是这么来的。

还好,IBM的技术底子在,研发很顺利,一年之后就推出了自己的IBM-PC(IBM5150),搭载英特尔跨时代的8088处理器,成为当时性能最强的电脑。

不过,因为抢时间,IBM已经没时间为IBM-PC开发操作系统了,就开始全球招标。

当时年仅26岁的比尔·盖茨很快意识到了这一巨大商机,但他手头并没有操作系统,于是他花75000美元买下了86-DOS,改了个logo就成了自己的PC-DOS,然后利用自己老妈是IBM董事的关系(走后门),将PC-DOS卖给了IBM,让IBM-PC用上了微软的DOS操作系统。

IBM-PC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市场的欢迎,第一年就卖了20万台,到了1985年,销量突破100万台!被时代周刊评为“二十世纪最伟大产品”。

在那个时代,提起PC,就是IBM-PC的代名词,就像如今中国人把搜索,等同于百度一样。

不过,IBM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在预装微软DOS的时候,忘了(也可能是被比尔·盖茨的老妈阻挠)签订独家使用协议,最终造成了兼容机危机。

由于IBM-PC的成功,吸引了很多“山寨”厂商,他们参考IBM-PC的标准,打造可以兼容IBM-PC配套软件、扩展卡和外设的产品,宣告了兼容机时代的到来。

其实吧,如果单纯是DIY硬件,并不难,难就难在软件上。

比如,现在随便找个攒机的人,都能攒出一台苹果电脑出来,但是,你搞不定苹果封闭的IOS系统,也就自然没法用苹果的软件。

但是比尔·盖茨不讲武德,把DOS系统到处卖,搞得各个厂家的产品,不仅性能和系统跟IBM的一模一样,还能白嫖IBM为自己电脑开发的软件、扩展卡和打印机,最关键的是价格还便宜!

兼容机推出之后,瞬间抢走了相当大一块市场,搞得IBM很郁闷。

于是IBM吸取教训,开始开发自己的操作系统OS/2,并将其安装在了自己的IBM PS/2电脑上,这一系统与原来的ISA总线不兼容。

简单来说,兼容机厂商无法再白嫖IBM的软件和服务了。

这一下子,兼容机厂商怒了,就在PS/2电脑推出的同一天,以康柏公司为首的九大兼容机厂商,共同宣布采取与原总线兼容的新标准,正式向IBM宣战。

IBM本来非常看不起这些兼容机厂商,但他们忽略了一个最大的敌人——微软。

此时的微软,靠着IBM-PC的普及,已经成长为一个软件巨头,比尔·盖茨早就忘了早些年和IBM的香火情,选择了站在兼容机厂商一边。

于是,IBM的PC机销量,雪崩一般下滑,康柏、苹果、戴尔等公司迅速成为PC市场的引领者。

至此,IBM传统商业概念里的封闭路线,彻底败给了信息时代的共享路线。

这一教训是惨痛的,IBM的利润迅速下滑,1991年亏损28.6亿美元,1992年亏损49.7亿美元,1993年1月,IBM股票价格跌至每股40美元以下,达到了17年来的最低点。

同月,总裁埃克斯不得不提出辞职。

当时的业界,普遍对IBM能否挺过这次危机表示怀疑,甚至预言IBM实在太庞大了,庞大到无法应对信息革命的产业转型了。

商学院的教授们甚至连IBM的失败教案都写好了,题目就叫做:大象不会跳舞。

这个时候,IBM董事会经过两个多月的多方寻找,选择了一个年纪54岁的局外人担任CEO——就是那个段子中与任正非赛车的路易斯·郭士纳。

说实话,选郭士纳,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有人甚至戏言他要为IBM收尸。

为啥?因为郭士纳这人对科技一窍不通啊!他是卖饼干出身啊!

郭士纳是麦肯锡合伙人,后来到美国运通担任执行副总裁,是运通信用卡成功的功臣之一,但1981年美国运通并购了谢尔森之后,郭士纳在办公室政治中落败于谢尔森的CEO威尔捷,最终愤而离开美国运通。

后来,郭士纳到以生产薯片和饼干闻名的纳贝斯克食品集团任总裁,在短短四年里,就帮助这家美国最大的食品公司扭亏为盈,实现了近3亿美元的净收入。

也正因为郭士纳能“化腐朽为神奇”这一点,才最终被IBM董事会选中。

1993年4月1日,愚人节,郭士纳正式就职。

IBM的权力之柄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主少且国疑,更何况一个外人?

郭士纳做的第一个决策,就否决了执行前总裁埃克斯留给他的将IBM进行肢解的计划,正式宣布:IBM不解散!

于是,人心大定。

然后,郭士纳就从改变IBM的官僚和保守开始入手,来改造IBM。

在郭士纳之前,IBM内部以企业蓝为主色调,无论是logo还是工作服,都是蓝色的,IBM高层对蓝色的态度如同宗教崇拜一般。

但是在郭士纳看来,这就是僵化保守的具体表现。

于是,郭士纳下令取消了蓝色工作服的限制,以色彩自由,实现思想自由和技术自由。

然后,郭士纳的第二把火,烧向了人和资产。

IBM为啥亏损?人太多了,资产也太多了!

光一个IBM大厦,一年的运营成本就要500万美元!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郭士纳卖掉了IBM总部大楼,卖掉了IBM历年收集的艺术品,卖掉了IBM联邦系统公司,总之,所有非生产性资产,一律卖掉!

同时,IBM调整年底分红(从每股2.16美元下调到每股1美元),裁员3.5万人,削减日常开支89亿美元,总算度过了流动性危机。

当然,因为要支付巨额违约金,1993年IBM仍然亏损,而且达到了80亿美元。

但是在翻看亏损财报时,郭士纳发现了未来的盈利方向。

财报显示,大型机业务亏损,PC机业务亏损,但服务业收入,却增长了48%!

郭士纳纳闷,IBM就是个卖机器的,能有啥服务?

叫人来一问,才知道,IBM虽然B端业务经营乏善可陈,但一些大型机卖出去之后,往往会连带着做一些软件服务,只要客户不倒,这种服务业收入,就会源源不断。

郭士纳敏锐地认识到,也许,软件才是IBM破局的唯一出路。

那么,IBM应该搞什么软件呢?

分析一下当时的软件格局就会发现,搞底层的操作系统,没戏,微软已经实现了生态垄断。

那搞高层的应用程序呢?也不行,无论是CAD还是adobe,都已经占据主导市场了。

但是在底层和高层中间,有一层至关重要但很难看见的系统,那就是各类数据库、系统管理、交易管理等等程序,因为关注的人少,还没有出现主导企业。

而这一中间层,IBM反而有优势,IBM经过几十年的经营,配套的设备软件,体量规模比微软大得多,只不过在IBM惯有的硬件思维之下,所有软件都是硬件的配套工具,压根没想着单独拿出来挣钱,更谈不上独立的软件业务部门了。

于是,郭士纳决定开拓中间层软件业务,将软件业务从主机业务中分离出来,并下令对公司所有的关键性软件进行重写,实现跨平台(适配其他公司计算机)运行。

这还不够,郭士纳还花32亿美元巨资收购莲花软件公司,拿下了控制34%以上的企业网络市场的网络软件Notes,又收购德克萨斯州奥斯汀Tivoli,拿下了其智能管理软件系统,开始在商业软件系统服务中,突飞猛进。

特别是其重点经营服务器数据库服务的决策,让IBM在互联网经济到来之前,就搭建起了互联网企业腾飞的基础,也为IBM走向21世纪的移动互联网时代,赢得了一张入场券。

当然了,有了决策的方向,关键还是要靠执行,执行不了,怎么折腾都怎么白搭。

当时的IBM,哪怕经过了裁员,仍然拥有32万名员工,官僚主义和保守主义横行,大公司病严重,不仅效率低下,而且容易造成内耗和掣肘。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郭士纳解散了管理委员会,将公司财务系统、31个内部交流网络,128名首席信息官、70多家广告代理商等,统统合并或削减为一个,公司的管理层级从9层缩短到4层。

同时,郭士纳打破公司原有的按产品和地域二元划分的组织结构,以客户为基础,将公司划分成12个集团,包括11个行业集团(如银行、政府、保险等)和1个涵盖中小企业的行业集团。

看到没?华为的“事业群”就是这么学来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倒逼IBM各部门,从产品为中心,转到客户需求为中心,以市场为导向。

这种矩阵管理模式,是一次伟大的创新,让IBM超越丰田,站到了企业管理的巅峰。

在郭士纳一系列的努力之下,IBM迎来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仅用两年的时间就摘去了亏损的帽子,1992-2001年,IBM服务收入从74亿美元增长到300亿美元,收入增长占全公司总收入增长的80%!股价增长了1200%!

到2002年郭士纳卸任时,IBM已经完成了从一家硬件制造商,向IT服务商和软件商的转型。

所有人都感念郭士纳的巨大贡献,一直到现在,郭士纳的画像,仍然挂在IBM总部里。

而郭士纳卸任后,写了一本回忆录,题目就叫:

谁说大象不能跳舞?

郭士纳的改革,起码给IBM续了20年的命。

但是,仅靠业务调整和战略转型,并没有改变IBM内部,根深蒂固的保守思维。

这种保守思维,在遇上一个足够有魄力的总裁时,也许会被压制,企业也会迸发出活力。

但一旦遇上一个魄力不足的总裁,那么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股东的压力之下,固守自己的核心领域,很谨慎地开拓新的领域。

反正不冒险,就不会犯错,不犯错,自己就能稳定地拿着这一笔不菲的薪水。

我们回顾一下IBM发展之路,从机械的制表机到电子计算机,从大型机到PC,从硬件到软件,都是如此,都依赖关键人物的推动。

但是,这种可以力挽狂澜的“关键人物”,不仅要碰运气,而且越来越少了。

所以,我们就会发现,在近些年几乎所有热点领域,IBM都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或者“只开花,不结果”。

比如,2023年,大语言模型CHATGPT横空出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AI领域,起步最早的是IBM。

70后至80后的人,应该都对1996年IBM的“深蓝”象棋电脑击败卡斯帕罗夫之战记忆犹新,而在2011年,IBM就已经推出自己的大语言模型——Watson了。

不过,IBM的固有思维,让其在研发之初,并没有针对C端的个人人机对话市场,而是找了一个B端客户----医疗。

简单来说,就是让Watson阅读大量医典和医学论文,然后医生提问,Watson快速给出诊疗方案,经过医生的审核后提供给患者。

听起来很美好,但因为那时候,AI算法还不像现在这么靠谱,给出的诊疗方案往往不那么准确。而且很多时候,医生认为Watson成熟之后,会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非常抗拒。

最终,Watson和医院的合作无疾而终,IBM也没有给Watson寻找新的应用领域,Watson一直半死不活挺到2021年才宣告失败。

而此时,IBM的AI研发能力已经远远落后于谷歌了,甚至连后起之秀亚马逊和Meta都不如了。

还有芯片也是如此。

很多人不了解的是,其实IBM,也是一家芯片巨头,世界第一款2nm芯片,就是IBM设计出来的。

但是,IBM似乎搞软件搞魔怔了,一点硬件也不想干了。

早些年,IBM把PC和服务器卖给了联想,随后又把小型机卖给了浪潮,还倒贴10亿,把亏损的芯片制造业务卖给了格芯。

为啥?因为资本的逐利性。

研发最新的半导体工艺,动辄需要数十亿美金的投资,工艺每两年就需要升级一次。这个成本需要出货量来支持,但是随着IBM逐渐剥离硬件业务,自己的芯片市场不足了,而且价格在面对台积电时,也不占什么优势。

如果说企业利润率不错的时候,IBM也许还可以养着高投入的芯片制造,但在经营业务逐渐萎缩,利润逐渐下降的时候,华尔街和投资者就会给IBM的管理层压力,去剥离不赚钱或者利润率低的项目。

其实很多时候,你也不能怪IBM的CEO短视,这是资本渗入经营后的必然结果。

现在,IBM又开始押宝量子计算,推出了IBM Q System One,是世界上第一台量子线路计算机。但是,熟悉计算机领域的都知道,量子计算离大规模实用还非常遥远。

所以,参考以往的例子,指不定啥时候,IBM Q System One又会被董事会给砍掉了。

类似的错误还有很多。

比如,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临时,IBM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白白丧失了机会。

比如,在云计算兴起时,IBM自己的云服务却反应迟钝,结果被亚马逊抢了先。

比如,没有试图尝试任何消费端(To C)业务,似乎忘了80年代IBM最辉煌的时刻,恰恰是其PC面向C端的时候。

在过去信息产业发展速度最快的20年中,IBM的政策,却朝令夕改、毫无头绪,很多很有潜力的优质业务,也往往以灰头土脸收场。

到2024年9月,曾经市值占美国GDP四分之一的IBM,其市值只剩微软的1/16了,要知道,2012年9月,微软和IBM的市值,还相差无几呢!

一代蓝色巨人沦落到如此地步,可怜可叹。

乔布斯很多年前,就曾对IBM发出过警告:

“人会变傻,公司也会变傻,尤其是公司在开始变大时。他们想复制当时的成功,所以他们开始试图把自认为是好的流程制度化。

用不了多久,人就会变傻,就会把流程当成内容来卷,这就是IBM垮台的核心原因。”

当然,IBM的衰落,和世界大势,也有关系。

因为,中国——这一IBM的最大海外市场,已经和IBM越走越远了。

IBM和中国的历史,超过100年,早在1920年代,IBM就为北京协和医院安装了中国第一台商用制表机。

1979年,中国刚刚开放的时候,也曾引进过IBM370/138大型机,也拉开了中国现代信息化建设的序幕。

此后,无论是中国的银行、保险、航空公司、交通、能源等等领域,都离不开IBM的身影。

而IBM介入华为改革这种“蓝色革命”,更是在诸多中国企业身上上演,助力华为、联想、阿里巴巴成长为IT行业巨头。

而且,为了更好利用中国智慧,1995年9月,IBM还组建了跨国企业在华首个研发机构——IBM中国研究院,IBM许多知名的科技成果都出自此这里,比如前文提到的2011年的大语言模型Watson,而现在很多很多商业巨子,也都出自这个“独角兽企业的黄埔军校”。

中国某商业巨头曾经对IBM在中国发挥的作用作出精辟评价:

“IBM可以说是对中国最友好的科技巨头。它对中国的哺育是全方位的,将大量的技术和咨询服务带给了中国的同事,培育了大量的人才。

它跟微软、GE通用电气一起,可以称为对华最友好的全球化美国三剑客,深刻地改变了中国的工业思维和IT思维。

它们一起见证了中国完美融入全球化的时代,并且成为巨大的推动引擎。”

然而,随着中美博弈的逐步白热化,IBM也陷入了两难抉择。

2018年,IBM中国收到美国总部的一份名单,要求IBM中国不能再为名单上的中国企业提供服务。

这些企业,有很多都是国字头的大公司。

放弃他们,不仅意味着利润的来源断了,而且要支付巨额违约金。

IBM毕竟是美国企业,美国政府的命令,IBM又能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世界各国对数据安全重视程度的不断提高,也让IBM的中国经营之路,遇到了困境。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数据不仅仅意味着财富,还意味着国家安全的命门。

看看美国禁TIKTOK,看看欧洲拆华为设备,这些无厘头的行为,已经证明了,数据是各个国家不可触碰的逆鳞。

国外如此,中国也是如此,中国不能允许核心数据,掌握在外国服务商手上,否则,美国政府一个指令,14亿中国人的银行存款,都可能归零。

这会造成多么大的社会混乱?

所以,“去IOE化”(IBM、甲骨文、EMC),成了不能不做的选择。

与此同时,以华为为代表的的中国公司,也开始在云计算、数据库、芯片等领域快速崛起,不仅技术先进,而且能够提供更具有性价比的本土化解决方案。

这样一来,IBM就不再具有不可替代性,丧失中国市场,是必然的了。

那么,既然中国市场不能再赚钱,根据IBM董事会的德性,裁员增效就成了必然选择了。

其实,IBM在华裁员在2021年就有计划了,是新任印度裔CEO Arvind Krishna上任后的8000人裁员计划的一部分。

Arvind Krishna的计划是,研发嘛,在哪里不能研发?不如搬到我老家印度,在那里研发更便宜。

为什么更便宜?因为根据IBM裁员补偿方案,被裁员工有个“搬迁印度”的选择,但要按印度公司的标准拿工资。

这样一来,研发成本不就降下来了么?

可是他也不想想,美国人不傻,中国人也不傻,干嘛要去印度拿印度的工资?所以裁员的事拖拖拉拉一直没搞利索,一直到现在才在Arvind Krishna的强令下,一次性解决,结果闹出了舆情。

毫无疑问,这么做,是非常短视的。

关闭服务和研究院,的确可以降低成本。

但连带着丢失的,是整个研发体系和团队,以及后续服务的总代、二级代理和终端的服务渠道。

进而,是丢失整个中国市场。

所以,我们也不必为IBM的离开如丧考妣,更不必觉得这是“脱钩”而人心惶惶。

当iphone16被三折叠的mateXT吊打。

当中国老板纷纷放弃BBA选择能转圈、能下水的比亚迪仰望。

当国产盾构机把世界盾构机巨头挤垮。

当中国的天空逐渐被C919主宰。

曾经要被中国仰视的外资巨头,赚不到钱了,那么,出于资本的逐利性,离开中国市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中国市场,不再需要保守封闭,只会利用技术垄断获取超额利润的洋巨人。

中国市场,需要的是不断创新、不断走向世界的本土勇士。

《三体》中有句话:对一个文明最高的敬意,就是赶尽杀绝。

IBM是很多中国企业的老师,应该尊敬他。

但是,击败他,是对老师,最好的尊敬。

就像伟人当年在橘子洲头,迎着秋风喊出的那样: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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