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攒的岁月里，有多少爱

作者：玉安 图@烟波里的棠

夏季蝉鸣的喧嚣叫人不安，总惶惶然地担心着或有事端生发。果不其然第六感是准确的，家里人打来电话，说长辈病了。

病情似乎不容乐观，电话嘈杂的背景音带着明显哭腔 ，对面的人定然红了眼眶。他是我们最亲近的人，在我们的生命中，支撑起了半边晴朗的天空。

顿觉时间紧促，岁月不饶人。便推掉手头上的一切，换乘着火车与公交，去看他。他诧异我的到来，惊喜万分，摆出切好的西瓜和各种蛋糕招待，而我竟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局促。

他很快乐。看来他对自己的病情并不知晓--大字不识的人，在去过医院后，依旧继续日复一日地在小楼里生活。早上去遛街，中午去买菜，下午桥头抽个烟，树下乘个凉，和街坊们耍棋，晚上散步时买些水果。

“走 ，咱们买东西去。”他开心，脸上的褶子堆积着笑意，说话中气十足，感觉很健朗。

我呆呆地，有些不自然，一步一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菜市场内他如何大杀四方，将买菜的钱压到最低；看鞋子铺里他如何成为指点江山的土皇帝，让鞋铺的老板为他奉上玉靴。

他执意要给我买一双鞋子。他在货架上一款款审视过去，挑选地很是细心。终于，他相中了一双白鞋，鞋子颇具潮流的意味。

“好看不，我老头子的审美可不赖！”他兴致勃勃叫我试穿，问着大小是否正好，软硬是否适中。

我说，很软，很舒服，是我这辈子穿过最软的鞋。他哈哈大笑。

总之，我重新成为一无所知的懵懂儿童，只知道跟在他的身后。他矮小的身影重新变得高大，伟岸如山，近乎于仰望。

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人颇多。一个个打量着我，都说我长那么大，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是啊，年岁长了，样貌变了，只有亲近的人依旧如故，疏于表达，却一尘不变地爱着。

他洗了菜，拒绝我的帮助，操着铁勺，做了一盘盘我爱吃的菜。蘑菇青菜，糖醋排骨，咸蛋黄豆腐。一如既往地卖相不好，滋味也是叛经离道。但我骗他好吃，吃了满当当两碗米饭。

离别时分，他塞给我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一饼干桶的硬币。

不知辗转了多少人的手的硬币，最后的归宿在这个蓝色的生了几寸铁锈的饼干桶里。有些年份的突起已经被磨平，有些还显得簇新。老旧的国旗纹样，新版的菊花纹样，银色的，黄铜色的，灰色的，大小不一。一大罐，估摸着有近千。捧在怀中，沉甸甸的。若摇晃起来，一定沉闷又清脆。

然而无心摇晃，只觉得心酸。那是怎么攒下来的？我想着。他平素里定然不舍得用。

我从盒子里，拣出三块钱来。跑下楼，去小小店铺里买了两根最普通的糖水棒冰。一根给他，一根给自己。我们同步撕开包装纸。冰凉夹带着甜，在舌尖上化开，好甜好甜。

我借着这未曾改变的滋味，透过灼灼的阳光，恍惚看见曾经的童年。

儿提时代，得了他给的零钱，尤为欢喜。

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地着分配着零钱的去处。今儿挑一块儿有香味的橡皮擦，能用上个把月；明儿买一板五毛钱的香芋软糖，买来的糖果会大大方方地分享给同学。等有钱些，买根棒冰，把凉凉的甜蜜汁液一口口心满意足地嗦着，难得奢侈，就会买雪糕，牛奶的味道蔓延，人也成了小花猫。

我毫无负担地享受着他带来的甜。却没想起，也要给他带一支……

他送我上了公交车，我一遍又一遍地挥着手，他也一遍又一遍地挥着手。汽车开动，窗外的风景一点点擦除，抛在脑后。故乡和童年也被丢在曾经的小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强撑，只知道我太急着往前走，把背影丢给他，忘了回头。

眼泪再也绷不住了，顺着脸庞滑落。我数着一枚枚硬币，在那些不曾到访的岁月里，每一枚，都是沉甸甸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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