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唐武周初立,乾坤初换,然在中原腹地那如诗画般隐匿的小山村里,依旧延续着古朴的烟火日常。村中有个书生,姓危名鹏斐,生得眉清目秀,一袭青衫,透着股儒雅之气。他心地纯善,仿若菩萨心肠,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生怕踏伤了脚下那卑微的蝼蚁,惹得一众文友时常哂笑他迂腐不堪。
一日,文友相聚,酒过三巡,谈兴正浓。有人夹起一箸荤菜,朝着危鹏斐打趣道:“你平日里这般仁心,连蝼蚁都不忍伤,为何还吃得下这荤腥?莫不是言行不一?”危鹏斐不慌不忙,放下手中书卷,微微拱手,一本正经地搬出“君子远庖厨”的古训来辩解。他言辞恳切,眼中透着真诚:“诸位兄台,非是我心口不一。我虽不愿杀生,可荤菜既已烹制上桌,弃之不食,岂不浪费?且适量食荤,于身体有益。我不过是坚守本心,不主动为口腹之欲杀生罢了。”众人听他这般说辞,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纷纷指责他强词夺理,诡辩之术倒是学得精妙。危鹏斐见状,也只是无奈一笑,不再多言,任由他们戏谑。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碧空如洗,金风送爽。危鹏斐心情格外舒畅,便携了本诗集,踱步向后山走去,欲赏那漫山红叶,沉醉于秋韵之中。山间景色如画,枫叶如火,他漫步其间,不知不觉竟深入了深山腹地。
忽地,风云变幻,方才还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如墨汁翻涌,电闪雷鸣接踵而至,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危鹏斐心头一紧,忙举目四望,瞥见不远处有个山洞,仿若救命稻草般,他疾步奔去。刚踏入洞口,那暴雨便如天河决堤,轰然泻下,他暗自庆幸来得及时,未被淋成落汤鸡。
“咔嚓”一声巨响,炸雷仿若在头顶炸裂,震得山洞簌簌发抖,沙石簌簌而落。危鹏斐惊魂未定,却见一只狐狸从洞内深处猛然窜出,径直躲到他的长衫之下。他下意识低头望去,只见那狐狸腹部被劈开一道狰狞长口,血肉模糊,半截肠子都耷拉在外,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地面,模样凄惨至极。危鹏斐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怜悯,不假思索地伸手欲抱它,给予些许慰藉。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狐狸皮毛之际,一道惨白闪电划过,“呲啦”一声,他分明感觉到一股细微电流顺着手臂窜过,吓得他赶忙缩回手。紧接着,又一声炸雷在几步开外轰然炸开,地上瞬间被砸出个大坑,泥土飞溅。危鹏斐惊得瞠目结舌,舌头都不自觉吐出老长,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心中暗忖:“这雷电如此怪异,定是与这狐狸脱不了干系,想必它是在渡劫。”
想到此处,危鹏斐心中涌起一股决绝。既已撞见此事,他又怎忍心袖手旁观?若眼睁睁看着狐狸丧生,日后他定会愧疚自责,寝食难安。主意既定,当又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炸雷滚滚而来,直冲着狐狸而去时,危鹏斐来不及多想,俯身弯腰,一把将狐狸紧紧抱在怀中,转身向山洞深处奔去。几乎同时,他原先站立之处被雷劈中,土石飞溅。
待跑到安全处,危鹏斐才觉右手剧痛钻心,低头一看,眼眶瞬间湿润,只见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竟齐齐断了一截,鲜血如注。他身为读书人,日后全靠右手挥毫泼墨,书写锦绣文章,如今手指残缺,科举之路仿若被一道无形高墙阻隔,梦想瞬间破碎。绝望、悲愤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仰头望天,眼眶通红,破口大骂起来:“老天爷啊,我一心向善,为何如此对我!”
说来也奇,刚骂了没几句,那雷电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戛然而止,暴雨骤停,暖阳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光,仿若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风雨只是一场虚幻噩梦。
危鹏斐强忍着悲痛,低头看向怀中狐狸,见它气息奄奄,命悬一线。他心急如焚,匆忙抱着狐狸往家赶。到家后,翻箱倒柜找出几片珍贵人参,生火煎煮,小心翼翼地喂给狐狸。他满心焦急,只盼着能稍稍延缓狐狸性命,好去请医者前来施救。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危鹏斐火急火燎地请来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医者裴老先生。裴老先生须发皆白,目光沉稳,细细查看狐狸伤势后,轻轻摇头,长叹一声:“伤得太重,老朽恐怕也是回天无力啊。”危鹏斐一听,眼眶泛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说道:“老先生,求您务必想想办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绝不能放弃啊!”裴老先生见他如此恳切,心中动容,凝神思索片刻,微微点头:“罢了,也只有一试了。我开个罕用的方子,配上人参,看看能否起死回生。”危鹏斐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裴老先生提笔写下药方,又叮嘱了用药细节,随后亲手将狐狸外露的肠子轻柔塞回腹中,用针线仔细缝合。
危鹏斐依言抓药,悉心煎煮,一勺一勺喂给狐狸。他在床边搭了个简易暖窝,铺上软和棉被,将狐狸轻轻放入,守在一旁,片刻不敢懈怠。半夜,他时常从睡梦中惊醒,起身查看狐狸,为它掖掖被角;清晨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探看狐狸伤情有无好转。
在危鹏斐的精心照料下,狐狸的伤势虽未见明显起色,却也奇迹般地没有恶化。寒来暑往,数月过去,隆冬降临,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银白。夜里,寒风呼啸,如冰刀刺骨,危鹏斐生怕狐狸冻着,白日里将它安置在火炉旁,夜晚便拥入怀中,以体温为它取暖。
眼看到了年关,年味渐浓,可狐狸的身体却愈发衰弱。一日深夜,万籁俱寂,狐狸忽然微微睁开双眼,开口说话,声音轻柔却透着虚弱:“郎君,你是这世间难得的好人。我本想着伤愈之后,以重金酬谢你的救命之恩,如今看来,是要辜负了。”原来,这狐狸已修炼数百年,此次渡劫,虽幸得危鹏斐拼死相护,却终难敌天劫,无力回天。它气息愈发微弱,续道:“我这几百年修行,功亏一篑,不过倒也无妨,我可转世为人,报答你的大恩。今夜我便去投胎转世,降生在魏州裴财主家,十六年后,你来娶我。”言罢,双眼缓缓闭合,四肢一伸,就此没了气息。
危鹏斐泪如雨下,双手颤抖着将狐狸抱至后院,掘土掩埋,心中满是哀伤。对于狐狸临终所言,他并未太过在意,只因彼时他早已订婚,女方姓杜,两家相隔不过五十里地,只盼着能与未婚妻共结连理,安稳度日。
谁料想,来年开春,杜家竟派人送来退婚书信,理由直白而残酷:危鹏斐右手残废,少了三根手指,日后难以提笔写字,一个不能书写的读书人,仕途无望,自家女儿怎可托付终身?危鹏斐得知消息,呆立当场,虽心中苦涩,却也自知理亏,只能默默接受现实。
此后,家人多次托媒婆为他说亲,可女方一听他右手残疾,皆婉言谢绝,一来二去,岁月蹉跎,危鹏斐错过了最佳婚配年龄,孤身一人,落寞非常。
但危鹏斐并未就此沉沦,他一咬牙,决然开始训练左手写字。起初,笔在左手仿若不听使唤,写出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模样。可他毫不气馁,日夜苦练,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这一练便是十多年。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能用左手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丝毫不逊色于从前右手所书。
这一年,科举开考,危鹏斐怀揣梦想,赴京赶考。考场上,他左手挥毫,笔走龙蛇,一篇篇锦绣文章一气呵成。放榜之日,他的名字赫然在列,高中进士。然而,官场复杂,因他右手残疾,形象有损,不便担任主官,吏部便将他分派至一个偏远大县,担任县丞一职。
任职期间,时有媒人上门,为他说亲,他皆一一婉拒。只因他心中始终记着狐狸的十六年之约,哪怕岁月流转,那夜狐狸的话语依旧清晰如昨。
几年后,危鹏斐因政绩斐然,被提拔至魏州,担任司户参军事。到任伊始,他猛然想起狐狸当年所言,掐指一算,今年恰好是第十六年。他心中既激动又忐忑,四处打听裴财主的下落。无巧不成书,魏州城内当真有一位裴财主,且十六年前,家中确实添了一位千金。
危鹏斐欣喜若狂,整了整衣冠,备上厚礼,登门拜访。裴财主府宅巍峨,朱门紧闭,他上前叩门,递上名帖。待见到裴财主,危鹏斐深施一礼,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言辞恳切,提及十六年之约。裴财主一听,顿时怒目圆睁,拍案而起:“你这狂徒,莫不是想骗我女儿当老婆,竟编造这般荒诞谎言!还不快走,我怎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大她十七八岁的男人!”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女子莲步轻移,快步跑了进来。她面容姣好,眼波流转,仿若仙子下凡。女子径直走到危鹏斐面前,伸出手拉住他,眼中满是深情:“危郎,你来了。”此人正是裴财主的女儿念珠。原来,她在闺阁中听闻下人禀报,有个叫危鹏斐的官员来访,心中一动,似有预感,便急忙跑了出来。
念珠转头看向父亲,盈盈下拜:“父亲,危郎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郎君,求您成全女儿。”裴财主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喝丫环婆子:“还愣着干什么,把小姐拉走!”又冲危鹏斐吼道:“你走,此事休想得逞!”危鹏斐苦笑一声,满心无奈,只得告辞而去。
几日后,裴财主却突然派人找到危鹏斐说合。原来,念珠自那日见过危鹏斐后,便茶饭不思,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他不可。裴财主视女儿如掌上明珠,见她这般决绝,心疼不已,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妥协,同意了这门婚事。
洞房花烛夜,红烛摇曳,暖光映照着新房。危鹏斐心怀忐忑,轻轻揭开红盖头,只见念珠娇羞满面,朱唇轻启:“我害你多年无妻,如今特来还你一个妻子,报你前世之恩。”言罢,两人相拥,喜极而泣。
婚后,危鹏斐与念珠琴瑟和鸣,恩爱有加。日子久了,危鹏斐见惯了官场黑暗、尔虞我诈,心生厌倦,便辞官归隐,在家当起了寓公。念珠温柔贤惠,为他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五个儿子自幼聪慧,在危鹏斐的悉心教导下,长大成人后个个都有出息,或从政为官,清正廉洁;或经商下海,富甲一方。
多年后,危鹏斐回首往昔,感慨万千。他常对儿孙们念叨:“人生在世,善念为灯,照亮前路。我不过是当初一念之善,救下一只狐狸,却未曾想,命运竟给了我如此丰厚的馈赠。”从此,这段传奇在当地口口相传,成为佳话,劝诫着后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善心自有善来报,因果循环,丝毫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