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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黄昏,余晖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陈旧的厨房里。厨房陈旧的纱窗上,一只绿头苍蝇嗡嗡地转着圈,发出恼人的声响。
鬓角灰白的陈淑芬举着苍蝇拍,吃力地踮起脚尖,试图将其消灭。她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镜片里映着窗外爬满防盗网的紫藤花,淡紫色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放下苍蝇拍,她开始整理前几天刚开来的中药袋。突然,门口传来儿子王建军激愤的叫喊声:“妈,你咋又乱花钱!”
大嗓门的儿子如炸雷般的声音似乎把沉睡的老屋唤醒,更是打破了这许久都没有人声的老屋的宁静。
正要把最后一个中药袋小心翼翼地塞进印着大白兔奶糖字样的饼干盒里的陈淑芬被儿子突然的大嗓门吓一跳,一下子把铁盒碰到了地上。
铁盒的边角布满锈迹,依稀残留着九十年代的糖霜,仿佛是一个时光老人,蹒跚着脚步记录着岁月留下的剪影。
陈淑芬慌乱地把带着铁锈的饼干盒盖从地上捡起来,用衣襟擦了擦,迅速盖在盒上,又用围裙盖住盒子,沾着药渣的手指在蓝布围裙上搓出两道褐色的痕迹。
还没等她站稳,儿媳穿着高跟鞋,脚步声如同啄木鸟啄树般笃笃走进玄关,语气不善地说:“妈,这月电费又超了三百,跟您说过多少次空调别开整夜......”
话还没说完,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里。陈淑芬看见儿媳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张成了O型,原来是她又看到了茶几底下露出的半截保健品包装盒。
“妈!”女儿建红也从后面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带翻了门口的君子兰。陶土花盆“啪”的一声裂成三瓣,泥土和残叶散落一地。随着泥土掉落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
“妈,跟您说过多少回,电视购物都是骗人......”她的话也戛然而止。
只见陈淑芬佝偻着背,脚步蹒跚地往卧室挪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从地上捡起的小物件——一个褪色的毛线钱包,那是二十年前用建红小学时的红领巾改的。
建军几大步就走到了陈淑芬的面前,一把扯过钱包,几张零钞如雪花般飘落。
陈淑芬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枝似的手指紧紧抓住儿子熨烫平整的衬衫袖口:“军啊,妈没乱花......”说完,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一阵阵咳嗽声震得陈淑芬的假牙咯咯作响,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嘴,试图用手把咳嗽的声音压住。只是,那来自胸腔的咳意今天似乎也和她较起了真,怎么都控制不住。
“没乱花?”建军抖开存折,重重地摔在掉漆的八仙桌上,“每月给您三千生活费,上月你就取了两万八!”
泛黄的存折内页在抖动中簌簌翻动,陈淑芬的目光落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取款日期上。她慢慢想起了那些钱的去处。
她说:“军呀,惊蛰那天妈取了五千给建红买了助听器,清明取八千给孙子乐乐交了补习班,谷雨......”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每说一笔,屋内几人的神情就一变。
老座钟“咣咣”敲了七下,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
陈淑芬没有点灯,她摸索着床头柜里的药片,月光从褪色的蓝印花窗帘缝隙中漏进来,洒在五斗橱上的三个搪瓷缸上。
这三个搪瓷缸一个是建军参军时发的,一个是建红考上师范发的,一个是小女儿建玲六年级获得数学竞赛时的奖品。
楼下传来孙儿玩滑板的声响,她数了数纸盒里的药片,突然听见防盗门“吱呀”作响。
“外婆藏钱!”外孙女苗苗举着生肖存钱罐冲进房间,塑料小羊肚皮里的硬币哗啦作响。
陈淑芬慌忙起身,老寒腿却不争气地撞上了床头柜,人晃了晃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五颜六色的药片盒如雪崩般倾泻而下——降压药的锡箔板,降糖冲剂的铝膜袋,止痛片的塑料泡罩,全都被她细心地剪成整齐的小方块。
建军举着台灯冲进来,强烈的光束直直地照在陈淑芬苍白的脸上。她抖着手去捡那些亮晶晶的金属片,指甲缝里残留的药粉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建红顺着苗苗的手指从床底拖出一个蓝布袋书包,“哗啦”一声倒出一地生肖存钱罐。
塑料小羊、小猴的肚子里塞满了卷成小卷的钞票,最大的那只金猪存钱罐上贴着一张手写纸条:“苗苗高考备用金”。最底下是一个手缝的帆布书包,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乐乐升学快乐”,那是给建军儿子准备的。
随着这些储钱罐的出现,建军、建红都傻眼了,这些存蓄罐母亲是啥时准备的呢?
“妈!”建红突然哭出声来,她摸到书包夹层里硬邦邦的东西——是一张泛黄的B超单。
看着上面的日期,1998年6月的诊断结果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将那个暴雨夜的记忆重新剪开。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因为想回来给自己做疙瘩汤,特意买了一袋面。怀孕的她因为提着这袋面有些见红。家里没钱去医院,父亲冒雨去医院给母亲买保胎药,却遭遇车祸,临终前紧紧攥着破伞,嘴里念叨着“保住老三”。
看着母亲蜷缩在药片堆里,月光将她佝偻的影子投在起皮的墙纸上。那些影子渐渐与三十年前的重叠。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担起了养育他们兄妹三人的负担。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母亲白天去上班,哥哥建军带着她们姐妹俩在家,晚上母亲边陪着哥哥写作业,边带着我们做塑料花手工活。
建红还记得有一夜,哥哥发烧了,母亲给哥哥吃药后将哥哥放在怀里,脚边摇篮里躺着早产的建玲,手里给自己缝着的是用她的衬衣改成的演出服……
那一幕,直到现在建红还记得特别清晰,恍如昨日。如今,四十年过去了。他们长大了,可那个为他们撑起家的母亲却早已老了。
似乎建军和建玲也想起了过去,三人就像幼时一样同时把手伸向母亲,眼里是愧疚与晶莹的泪花。
陈淑芬看着眼前的三只儿女的手,好多年未曾流的眼泪刹时滚滚而落。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丈夫在月光里举着破伞,微笑着看着他们。
她慢慢地站起身,慈爱地摸摸建红的头,又拍拍建军的肩,最后又抱住建玲的头,笑着说:“存这些钱......是为了给你们和我的孙子外孙女留点念想。”
因为早产而羸弱的建玲一下子抱住了母亲,撒娇你说:“妈妈,您不再给我们攒钱,我们也永远念着你。”
陈淑芬眼神温柔地看着小女儿,手把床头柜下的抽屉迅速推上。因为,那里放着不久前从医院取来的肺部CT报告,报告上醒目的写着“肺癌晚期”。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倒计时,她不想让儿女们知道,与她一起哀伤。她希望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把未安排的事都安排好,包括她的孙子,外孙女的人生大事。
儿子女儿带着孙子外孙女在查存钱罐里的钱,她微笑地看着他们。窗外的紫藤花仍在飘落,有一瓣轻轻粘在了苗苗新染的蓝头发上,宛如一幅静谧而又略带哀伤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