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发表交流《道德经》的学习研究文章以来,结识了众多同道中人。言为心声,心生其相,这些朋友虽未谋面,但通过其文字大致可以“看”到其人其貌,可大致分类为“两言”“三拍”者。
“两言”者:不可言、不许言。“不可言”者,认为《道德经》是不可说的,说出来的道就不是道了,所以你说得再好,我就认为你是瞎说。“不许言”者,认为《道德经》不是谁都能说的,就你这样的凡夫俗子也配说《道德经》?不是得道者,不是大觉悟者,没有根器,没有福报,没有通过修炼,门都没有,边都不沾,离道十万八千里,云云。
对于“两言”者,起初我是敬而畏之,认为人家能这样说,肯定不是一般人。后来就有意地去浏览一下他们的风水宝地(头条号),发现多是“负能量”的发言,连完整的文章都没有,多是在别人的评论区吹毛求疵,随断定这些人其实乃不学无术之徒,根本就没有读过《道德经》,或者根本就读不懂,之所以发出“两言”,实为无聊之余刷存在感。于是再有这种人在评论区胡咧咧,就毫不客气地回怼,慢慢地这些人就在我的评论区里消失了。
“三拍”者:一曰拍大腿,二曰拍脑袋,三曰拍书本。首先要肯定的是,这“三拍”者都是正而八经的《道德经》学习研究者,和“两言”者有着本质的不同。如果说“两言”者是不学无术的混混,那“三拍”者就是班上积极上进的好学生。
先说“拍书本”者。这类学习研究者绝对是班上的学霸,都是不同专业领域有建树的人才。他们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道德经》学习研究结合起来,建构起独具特色的研究体系。其优点是系统性强、专业性强、逻辑严密、独具一格、不人云亦云。但其优势同时也是劣势,往往陷入“以专业解经”之误区,专业性、特色性盖过了《道德经》文字本身,使解读内容偏离了老子思想。而且“恼人”的是,他们的解读还没法批评,想批评也无处下手,有处下手也找不出破绽,你如果说一条不对他能用十条理由来证明他对,你一提出质疑他能在专业上吊打你。所以“拍书本”者往往曲高和寡,很少有人问津,门前冷落,自弹自唱,不亦乐乎。
再说“拍脑袋”者。这类学习研究者可能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专业知识,但是就是爱动脑子,爱琢磨,照着《道德经》文本死扣,进行设想、联想、冥想、苦想、甚至瞎想,最后也悟出来或多或少、或对或错的一些东西。这类学习者占主流,我本人就是属于这一类。因为这类学习者有些道理是自己拍破了脑袋想出来的,熬了几十斤灯油证出来的,所以敝帚自珍,特别看重自己的成果。在网上讨论得不亦乐乎的也是这一群人,看到别人和自己不一样就判定别人是错的,还喜欢用自己的见解作为标尺来判定别人,还不愿听到批评的声音,为了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我自己也是这毛病)。其实,理解得不一样很正常,争论争吵也很正常。有学习能力的人借着这个平台提升认知,固步自封的人永远就停留在原地踏步。
最后说说“拍大腿”者。这类研究者属于有点悟性和小聪明的那种,学习不求甚解,在彼时彼刻说不定触到哪根神经了,某一句话或某一个字和生活感悟接通了,来电了,于是灵光一闪:哎呀,原来如此!于是便如老子附体,似乎已得道成仙。这类解读者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用灵光一现的那点感悟、所得,来套解其它文字,当然就解读得胡连八扯、生搬硬套。“拍大腿”者可赞之处在于有悟性,可悲之处在于学养基础差,更可悲可叹的是他们的那一套却很唬人,不知就里的人以为遇到“真人”了,但稍懂《道德经》者一眼就会看穿端倪。
以上所论可以是三种人,也可以说是三种情况,即某人的学习研究也可能同时兼有“二拍”甚至“三拍”。最近我专门学习@王简论道先生的文章,觉得王先生就是典型的“三拍兼有”型《道德经》学习研究者。
“三拍”优势很明显,但劣势也很突出——“拍书本”容易出现以全概偏;“拍脑袋”容易出现以偏概全;“拍大腿”容易出现以点代面。在@王简论道先生的文章中,这三个突出的问题非常明显。
先说以全概偏的问题王简先生总结的“道、理、德、善”以及“道、天道、地道、王道、人道”如果作为以老子为核心的哲学体系构建,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他也以此写出了自认为可齐肩《道德经》的《道理经》。他所撰的几篇大作可谓是高屋建瓴,这些作品我认为甚至可以占有中国哲学史的一席之地。这些话发自肺腑,绝无恭维之意,我本人已经把这些文章收藏到我的印象笔记当中,待日后深入学习研究。
问题在于,他把自己“构建”的以“道、理、德、善”以及“五道”为核心的哲学体系用来“解构”《道德经》,就不适合了。《道德经》的体系是“道德”,这个体系只是“道理德善”以及“五道”体系的一个环节,用一个体系为参照来解读一个环节,必然要落入“以全概偏”的误区。比如鲁迅思想是一个体系,这个体系是从他所有的著作中提炼出来的;如果要来分析欣赏某一篇鲁迅的杂文,不用把鲁迅思想体系全搬出来对照吧?
《道德经》的体系就是“道和德”,理在道中,德(得)理为玄德,玄德为善,五千言正是沿着这个体系展开的。脱离了这个体系,毫无疑问就是添油加醋。更大的问题是,《道德经》的“道德”体系是以“德”为核心的,“道”是被作为“德”的认知对象来描述的(在《道德经》中直接描述“道”的章节只有七章多,并多现惚愰、似、或等表述);而@王简论道先生的体系是以“道”为核心、并以“道”为出发点的,必然要探究“道”的终极意义(见《道法自然:宇宙的终极奥秘》)。这样的差异势必在最基本的概念上出现分歧。比如@王简论道先生列举了11个核心概念:万物、道、理、德、善、无、有、无为、有为、一二三、道体,其中最重要的概念万物、无、有、无为,王简先生的解释与老子的思想出现重大偏差。先不详说,另文再叙。
再说以偏概全的问题这个问题根子上也是“以全概偏”的问题引起的。正是因为王简论道先生将“道理德善”的体系用来解构只是《道理经》其中一个环节的《道德经》,于是就把问题想简单了,表现之一就是认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全书的主线,而且完全曲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上文中我说了,学习研究《道德经》者喜欢用自己的观点作为标尺来判定别人的对错,今天我不用自己的观点,我就用作者本人的观点。作者认为:一就是无,二就是有,三就是无有合和,这个结论来自于“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就草率了。把“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和“道生一……三生万物”作为条件进行逻辑推理,可以得出“三就是有”,而@王简论道先生的结论是“三就是无有合和”,这逻辑结论就不对吧?当然这不是逻辑错误的问题,而是没有完全理解“道德”体系导致的错误分析。
再者,作者认为“道生一……三生万物”是全书的主线,所谓主线,就是不用绕弯子直接可以与各个章节产生紧密的联系。那么我们随便拿出一章,“出生入死”这一章,和“道生一……三生万物”有什么直接关系?我知道作者会有一整套的回答来应对。那么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检验,那就是作者有时间的话最好把整部《道德经》翻译出来,能不能体现这句话的主线地位就一目了然。
最后说说以点带面的问题最典型的例子是对“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先后相随”解释为“道体”。为什么解释为“道体”,作者介绍说正是通过对“音声相和”的灵感一动,拍了一下大腿,并按此逻辑破解了其它五对概念。按照作者的说法,其它的都是相反,只有“音声”不是相反;但作者想过没有,“音”是可以“声相和”的,“有”如何“无相生”,“难”如何“易相成”……作者翻译成“有,是无中产生;难,是容易积累而成……这和“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看起来不配套吧?没有这样翻译的,太勉强了。如果作者是因为“音声相和”灵机一动产生了崭新的断句灵感,这个断句虽然对“音声相和”贴切,却未必对其它五句贴切,这就是典型的“以点带面”思维。
如果说《道德经》中有对“道体”的描述,有且只有第14章“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日微”这句话才是对道体的描述。你除非否认这一章是描写“道体”的。但是如果你否认的话,这一章是说啥的?不会是说“德体”的吧?如果你肯定这一章是描述“道体”的,那么“有无、难易、长短……”和“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不就矛盾了吗?所谓“道体”只有一个,要么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以及类似的表述,要么就是听得见、看得见、摸的着之类的表述比如“有无相生……”,两者只能二选一,不可能同框存在,因为违反矛盾统一律。
总之,正是因为王简论道先生对于自己研究定位的偏差,以自己的“建构”而不是站在“解构”的角度来理解《道德经》,所以导致对主题思想理解的偏差,从而对基本概念理解出现错误。
王简论道先生的偏差其实在《道德经》学习研究者中是很普遍的,就是通过“拍书本、拍脑袋、拍大腿”提出一套理论或一个见解,然后就把它用来解释《道德经》,这就是常说的“以我解经”。“以我读经”是可以的,“以我立经”也是可以的,但“以我解经”就是不行,因为你要知道自己是在“解经”,就是要最大程度地还原老子的思想,以帮助自己和别人更好地理解老子、践行老子的思想。所以最好的“解经”是在《道德经》文本中找思路、找答案、找线索,至于其它的理论体系,其它人的学说、思想可以作为“解老”的参照、论据,而不是论点。这一点,头条号的@满山文化心得做得最好。
以前曾经有人开导我说:“你去好好读一读庄子的庖丁解牛,这一篇文章读懂了,老子的无有入无间也就读懂了。”当时我就回复他:“你搞颠倒了,只有你把无有入无间搞懂了,才能真正理解庄子的庖丁解牛”。所以,如果想构建自己的理论体系,把老子的思想作为论据,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但是,如果你把自己构建的理论体系用来“解老”,将《道德经》的文字作为论据来使用,那是要出大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