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楚唯一的女将军,陆扶黎死了。
死在大楚与突厥的最后一战。
她跪在死人堆里,万箭穿心却依旧举着大楚的军旗纹丝不动。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闪过的摄政王墨驰徹的脸。
“皇叔,再见了。”
你讨厌的拖油瓶,终于不会再打扰你了……
阴曹地府,阎王殿。
阎王正坐高堂,翻看着生死簿。
“陆扶黎,你保家卫国,功德圆满,但生死簿显示你前尘未了,本王给你十日时间,了却人间执念再入轮回。”
陆扶梨听得昏沉,再睁眼时,眼前不再是尸山血海,而是一座威严耸立的白玉宫殿。
正红朱漆大门之上,悬挂着一个黑色金丝楠木的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四个大字‘摄政王府’。
陆扶黎有些恍然,阎王一句尘缘未了,就将她从万里之外的边疆送回了京城王府。
犹记得五岁那年,身为将军的父母鲜衣怒马去了战场,回时却是两尊棺木。
年幼的陆扶黎趔趄的跟着送葬人群,满心的悲痛和茫然让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那时,墨驰徹恍若天神来到了她身边,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说:“小阿黎不怕,从今往后我保护你。”
墨驰徹将她带回了摄政王府,要她叫自己皇叔。
小小的陆扶黎像是一只刺猬,防备着世上的所有人。
她将自己关在柜子里,那黑暗狭小的地方,让她觉得和父母躺着的黑棺很像,也让她觉得更安心。
所有人都说陆扶黎有疯病,可墨驰徹却陪她一起蜷缩在柜子里。
“小阿黎,皇叔陪你一起。”
柜子很冷,可墨驰徹的怀里很温暖。
陆扶黎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问:“爹爹娘亲离开了我,皇叔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墨驰徹抚摸着她的头,语调轻柔:“只要你需要,我就在你身边一辈子。”
温润的声音撬开了陆扶黎的心扉,她不再封闭在柜子里,每夜和墨驰徹睡在一起。
旁人说墨驰徹养了个童养媳,可他也只是笑笑不反驳,依旧用自己的臂弯给她做枕头。
直到陆扶黎十三岁来葵水,染红了墨驰徹的裤子。
两人才分房而睡。
“小阿黎,慢点长大,皇叔永远做你的避风港。”
及笄那天,墨驰徹为她寻了三千长明灯,还在每盏灯上都亲笔写下了对她的祝福。
无数明灯缓缓上升,犹如千万游鱼过江海。
他说:“阿黎所想所愿,我都会为你做到。”
那一夜,陆扶黎的眼里,突然看不见那些明灯了,只瞧得见面前这个人。
她曾听说书人讲过情爱,可她觉得故事里最好的男子也比不过墨驰徹。
晚上,陆扶黎趁墨驰徹饮了酒,悄悄爬上他的床榻,偷亲了他。
细细密密的羞涩感爬上了陆扶黎的心间,准备离开的时候,墨驰徹却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压在了身下。
陆扶黎心里又慌又怕,可是舍不得推开,任由他攻城掠地。
“驰徹——”她没忍住,第一次唤出在心里叫了无数次的名字。
可墨驰徹却猛然清醒,将陆扶黎一把推开。
“陆扶黎,本王是你皇叔!你怎能做出如此龌龊的爬床行为!”
说完,他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指着陆扶黎谴责。
“有这种胆子,怎么不去战场同你爹娘一样击突厥,取军旗!太令本王失望了!”
看着墨驰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陆扶黎眼里含泪,颤声喃呢。
“我会拿到突厥军旗证明给你看,我配得上你!”
十五岁的她,每日去军营练兵,持枪握剑,成了马背上的木兰花。
到如今十八岁的她,翻越尸山血海取得军旗,却再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思绪回笼,陆扶黎收回一直看着摄政王府门匾的声线。
“十日后,得胜的军旗会和我的棺材一起回来,皇叔,我没让你失望。”
不再多想,她跨过高高的门槛,抬腿往王府里走。
经过墨驰徹的静幽阁,陆扶黎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和一个女子紧紧相拥,唇齿纠缠。
“阿徹……轻点……”
女人娇媚的声音透过门窗闯进了陆扶黎的耳畔。
床头‘叮铃叮铃’的铃铛,在此时伴着女人的声音响得厉害。
从前对除了陆扶黎之外的女人退避三舍的摄政王,此刻却和一个女人在巫云楚雨。
陆扶黎的手下意识握紧,眼底无法自控地泛起了水雾。
本以为自己赢得军旗会让墨驰徹刮目相看,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妄想。
“既然阎王给了我十日时间,那我就用这段时间了却这段尘缘。”
曾经墨驰徹是给她温暖的火花,可现在这团火却将她灼得遍体鳞伤。
既然如此,她要亲手熄灭那团火。
将墨驰徹从心底挖出来。
第2章
一片雪花突然飘落在了陆扶黎的鼻尖,让她清醒了几分。
正欲离开,回自己的棠苑,却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陆扶黎?”
曾经心心念念,无数次想要听到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让陆扶黎心尖一颤。
她转过身,回头看向身披墨色大氅的墨驰徹:“皇叔。”
墨驰徹颈脖间密密麻麻的吻痕,看着站在雪里的女人却眉头紧锁:“你怎么回来了?”
陆扶黎正想开口,却直接被他的训斥打断。
“战事未停,大楚十万将士在边疆作战,你这是做了逃兵?!”
话音落下的一瞬,陆扶黎感觉全身上下都泛着冷。
三年未见,墨驰徹对她没有关心,更是没有看到她浸染血迹的铠甲上满是战损,只是劈头盖脸给她按上了逃兵的罪名。
陆扶黎喉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扼住,好似被突厥敌军用箭刃穿破她的脖颈。
“圣上召我先回……”
她拘谨的解释还未说完,屋内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
“阿徹……我冷……”
墨驰徹眼神微微一闪,连忙侧身挡住了灌风的门缝,随即蹙眉上下扫了陆扶黎一眼。
“既然回来了便赶紧换了这身衣服,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本王明日再找你。”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屋,将门种种关上。
很快,屋内又传来女子的娇声连连,还有铃铛摇晃声。
陆扶黎感觉苦涩在舌尖蔓延,她径直朝前走去,回了自己三年前的住所——棠苑。
还有十日,自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东西也不该再留在摄政王府了。
这几日,权当回来收拾东西吧。
陆扶黎回了院子,看到满园萧条衰败的海棠花,狠狠愣住。
曾经,整个棠苑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四季海棠。
五岁那年,陆扶黎捧着一盆粉红色的海棠花进了摄政王府。
那是娘亲生前最爱的花卉,也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花。
墨驰徹为她建造了棠苑,并从五湖四海搜集了五颜六色的四季海棠亲自种下。
“小阿黎,满园海棠花为你而种,你往后的人生也会如海棠花一样娇艳动人,皇叔等你长大。”
那时候,陆扶黎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墨驰徹一起侍弄花草。
可现在,满院的海棠花萧条衰败,在雪花纷飞之下,毫无生机。
“海棠花死,我的执念也落了空,以后都会离你远远的。”
陆扶黎低声喃呢着,收回视线往房间走去。
盔甲繁重,她脱了下来,换了一身三年前的素衣。
随即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再过几日,自己便会不在人世。
这屋子有关自己的痕迹,她会一点点全都清理干净。
一丝一毫的气息,她都不会留下来碍那个男人的眼。
整理衣物时,陆扶黎蓦地看见曾经被她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小荷包。
荷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细线,透着少女稚嫩的爱意和秘密。
而荷包里,放着一枚断成两截的海棠玉簪。
及笄那天,这枚玉簪被墨驰徹亲手带在了她的头上,却也在那一夜碎成了两节。
陆扶黎将整个荷包拿出来,又打开另一个柜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墨驰徹送给她的东西。
有他亲手打造的紫檀木弓箭,虎皮牛筋制成的金丝软鞭,还有每一年生辰,他爬了999台阶去相法寺为自己求来的平安福……
一样又一样,全都是那个男人对她偏爱和独宠的证明。
可如今看着这些东西,她却只剩下无边的苦涩。
天边亮起鱼肚皮,一抹朝霞从东边显现。
陆扶黎将所有东西一件件取出,然后在庭院里燃起了一盆炭火,统统丢了进去。
火舌肆虐,所有物品在火光中一点点被烧毁,而她对墨驰徹的爱也随之一起消失殆尽。
烧完火熄,大火盆里只剩下一堆残铜破铁和黑漆漆不成形的灰烬。
陆扶黎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回了房间。
没一会儿,她的房门被人猛得推开。
墨驰徹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脸色难看。
“陆扶黎,你将我送你的东西全都烧光,是什么意思?!”
第3章
陆扶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过来,但还是面色平静地说出说辞。
“三年没回来,柜子里的东西全都生了霉,腐坏了,我便都烧了。”
闻言,墨驰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只是攥着她的手一时没有松开。
“是我的疏忽,没让人好生看管,以后再给你重新备新的。”
陆扶黎微微垂眸,心底一阵发苦。
皇叔,我已经没有以后了……
她将自己的手从墨驰徹掌心抽离,轻声说道:“皇叔可还有事要交代?若无事,我便先回房继续收拾了。”
手中突然一空,可蚀骨的的凉意还留着掌心,墨驰徹忍不住皱了皱眉。
“阿黎,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可是昨夜受凉了?”
陆扶黎身形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她都已经死了,身体自然是冰的,如今不过是阎王给她续了十日阳寿而已。
“昨夜下了雪,棠苑比较冷。”她随便找了个理由。
墨驰徹紧拧的眉心久久没有舒展:“等下让管家多给你拨一些金丝炭过来。”
说着,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扶黎,眸色深沉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和三年前,有些不一样了。
“边疆接连胜仗,你提前回来是为了给本王惊喜吗?”
陆扶黎低着头:“快到生辰了,上头允我快马加鞭回来好好过一个生日。”
墨驰徹没有多疑,现下这女人的乖顺让他有些不习惯。
“一起去用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说完,他不由分说的拉着陆扶黎往膳厅走去。
膳厅。
刚刚踏入门内,陆扶黎便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牡丹锦缎夹袄的女人。
那女人她认识,是大楚最大的皇商之女——许沐娆
三年前她出征突厥前,许沐娆已经来到了墨驰徹的身边。
只是没想到,如今她俨然是女主人的姿态出现在摄政王府。
想到昨夜那羞人的娇喘,陆扶黎有些僵硬地走向餐桌。
刚要坐下,墨驰徹不悦的声音响起。
“见了你皇婶不叫,三年边疆打仗,可是连礼仪都忘了?”
皇婶二字,让陆扶黎心底酸涩难挡。
当初圣上为墨驰徹赐婚,他接二连三拒绝。
还说:“这辈子我守着小阿黎一人就够了,不需要旁的女人,人多了规矩就多了,我只想将她自由自在的养在摄政王府。”
当初纵得她无法无天的是他,现在嫌她没有规矩的也是他。
陆扶黎咽下舌尖的苦涩,张了口:“见过皇婶。”
许沐娆轻笑一声:“我和你皇叔还没成亲,叫早了。”
话落,又显得极为熟络地握住陆扶黎的手。
“往后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你皇叔要是欺负你了便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墨驰徹眉眼温和:“你就宠着她吧。”
明明都是在说陆扶黎,可她却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满桌菜肴一一端了上来,墨驰徹细心地为许沐娆布菜。
“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许沐娆一脸幸福,但娇嗔着推开了男人的筷子。
“够了,都要给扶黎看笑话了。”
说着,她又亲自给陆扶黎夹了几道菜,莞尔一笑:“你皇叔就是这样,只要喜欢一个人,眼里就没旁人了。”
陆扶黎心底五味杂陈。
从前她被唯一偏爱之时,墨驰徹也会给她夹满满当当的菜。
收敛情绪,她端起碗沉默的吃了一口。
饭菜入喉,剧烈的疼痛袭来,整个五脏六腑似乎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难受。
陆扶黎连忙吐了出来。
直到此时,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身死,这些阳间的食物怕是不能再吃。
“陆扶黎,沐娆给你夹的菜,你全吐了是几个意思?”
墨驰徹训斥的声音响起,让大口喘气的陆扶黎脸色白了几分:“我没有……”
“既没有,就不要辜负你皇嫂的心意。”
一字一句,如重鼓敲击在陆扶黎的心扉,只剩一阵悲戚。
陆扶黎深吸一口气才重新端起碗,强忍着烧灼之痛一口口吃下。
火烧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窜到胃里,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
不过痛了也好。
痛了,才能更清醒的将他放下。
第4章
晚上回了棠苑,陆扶黎吐了很久,才堪堪减轻身体的疼痛。
她擦去眼角的泪,走到庭院看向雪夜中的一轮弯月。
再过九日,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是不是已经等不到月圆之时了?
陆扶黎睫毛轻颤,正要转身回屋休息,却听到一墙之隔的庭院内,又传来似是而非的暧昧声。
“阿徹,轻点……别被扶黎瞧见了……”
“她还是个孩子,没事。”
听这墨驰徹和许沐娆的缠绵之语,陆扶黎的心底一片潮湿。
大抵在那个男人眼中,就算他曾将她压在身下唇齿相缠过,也只会永远将她当成孩子看待吧。
陆扶黎回了屋,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陆扶黎正在清点东西,身披白色斗篷的许沐娆轻盈走了进来。
“扶黎,你皇叔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陆扶黎怔了怔,八天后她的生辰,也是墨驰徹的生辰。
墨驰徹作为摄政王,每年生辰日,皇亲国戚都会在皇宫为他操办宴会。
可不管宫宴如何盛大,墨驰徹都会亲自下两碗长寿面,他们两人一人一碗。
“我和小阿黎的缘分是天注定,所以连生辰也是同一天,祝小阿黎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那时候,墨驰徹满心满眼都是她,每一年的生辰都会带她一起做祈福牌,然后挂上丝带系在王府倚梅园的梅树上。
可这三年,她的生辰都是在战场厮杀中度过。
又如何知晓皇叔所爱呢?
陆扶黎正要开口回答许沐娆,门口传来墨驰徹的声音。
“阿娆,本王的事,你问错了人。”
许沐娆走过去,小鸟依人依偎在他怀中娇嗔:“我想着扶黎和你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应该更懂你,看来她也并不了解你。”
陆扶黎勉强一笑,没再说话。
待他们两人离开,她也出了门。
天上又下起了雪。
陆扶黎去街上买了些纸钱,又提了壶酒,去了陆家祖坟。
三年没来祭拜,如今这一次,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凛冽的寒风在绵密起伏的山地穿梭。
一座座坟丘高低错落,是陆家世世代代将士最后的归属。
乱世动荡,陆家军身披战甲保家卫国,直至战刀卷刃,箭矢穿身仍死守阵地。
百姓安宁,军勋凯旋,可他们却是马革裹尸还。
有的身首异处,有的骨骸难寻,可是只要陆家还有一人,都会建起他们的墓碑。
有了碑,他们都能落叶归根,长眠陆家祖坟。
可是现在,陆家只剩了陆扶黎一人。
还有最后八日,她的棺柩便会被将士们抬回京城,葬于此处。
到那个时候,又有谁来为她祭拜烧香?
陆扶黎心中的悲恸如瀑布般冲刷全身,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将酒壶里的酒水在每座坟墓前一一洒下,最后停在两座紧挨在一起坟边,扑通跪下。
“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突厥已破,边疆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生活了,阿黎没有丢陆家军的脸!”
黄纸跟着雪花飞起又落了下来,陆扶黎眼底的泪水簌簌而落。
“小时候你们走的早,是皇叔给了我一个家,但现在他已经有了另一个新家。”
“我骑着战马出城,却只能躺着黑棺回京,希望他不会失望……但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爹娘,你们记得在奈何桥上等等我,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喝孟婆汤,下辈子继续一起做家人……”
陆扶黎在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待到黄昏才堪堪起身。
回到摄政王府,月亮已经悬挂天际。
陆扶黎正要回棠苑,却看到墨驰徹和许沐娆乘坐马车也回来了。
在就这时,快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
一道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王爷,边疆来战报了!”
陆扶黎猛然回头,便见侍从已经快速跳下马,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了墨驰徹。
她呼吸一紧,自己去世的消息,这么快就要传到皇叔耳中了吗?
第5章
“突厥已破,我军还有八日即可班师回朝!”
侍从的声音很是激动,墨驰徹翻看了一眼卷轴,眉眼间也是喜色。
听到战胜的消息,陆扶黎松了一口气。
捷报率先加急十里,而她战亡的消息估计会随棺柩一并回城。
回到棠苑。
陆扶黎寻了一块旧木和一把小刀,准备为自己刻墓碑。
曾经她为一起上战场的三千陆家军一刀一划刻过碑,如今终于也轮到了她自己。
陆家再无后人,无人为她刻碑。
但阎王给了她时间,让她能为自己刻。
有了碑,便不是孤魂野鬼,也能长眠在父母坟边。
生前无法相聚,死后能够团圆也不算太差。
【陆扶黎之墓】
短短五个字,她耗费了一晚的时间才刻好。
天边微亮,陆扶黎抱着木碑静静躺在床上休息,数日来第一次觉得心安。
第二天早上,她去了倚梅园。
棠苑的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挂在梅树上的那些祈福牌也该收走了。
白雪皑皑,满园梅花傲立枝头,一个个红丝带挂着的檀木祈福牌随风摇曳。
陆扶黎走过去,从前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的祈福牌,如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到。
轻轻一扯,红丝带断裂,一个祈福牌落到了她手中。
【岁岁年年,唯愿阿黎平安顺遂。】
陆扶黎眼里黯然,又扯下一个祈福牌。
【阿黎长命百岁,皇叔永远为你遮风挡雨。】
一段又一段被岁月风蚀过的文字,让陆扶黎眼眶忍不住泛红。
“皇叔,从前你说,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可寒风不止,那些该凋零的最后还是会离去。”
如同落下的花,离开的我。
“花还有再开之时,可我只有七天了。”
陆扶黎看了很久很久,才将树上剩余的祈福牌一一取下。
祈福牌上有两人一同写下的祝福,也有她曾偷偷写下的相思。
一个个祈福牌,如今变成了一把刀,捅进了她的心里。
陆扶黎将所有祈福牌全都装进锦袋内准备离开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下意识躲到树后,看到墨驰徹和许沐娆十指紧扣地缓步走入梅林。
许沐娆顿住脚步,踮脚轻吻了墨驰徹的脸颊后,娇羞问道:“阿徹,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想不想看?”
墨驰徹拂过她耳畔的碎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我想不想看。”
许沐娆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扔到了地上。
霎时间,无数蝴蝶从她的衣服里飞了出来,纷纷扬扬地飞到了梅花丛中。
“蝴蝶采花,我这朵花也愿君多采撷。”
许沐娆声音如勾,拉着墨驰徹放在自己起伏的胸脯之上。
两人相拥,依着梅树唇齿相缠。
很快,荡落一地梅花和雪霜。
不远处的陆扶黎看着这一幕,只觉呼吸不畅。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可摇晃的梅树犹如尖锐的钩子骤然钩住了她的心脏。
从前在她心里最为神圣的地方已经被风花雪月之事污浊。
但这倚梅园,本就不属于她……
陆扶黎深吸一口气,慌不迭的离开了倚梅园,再出了王府,寻了个地方将所有的祈福牌一把火全都烧了。
直到看见火焰升腾,一切变成灰烬,她那咚咚乱跳的心才逐渐平复。
日落之时,她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王府。
刚到棠苑,便见墨驰徹和许沐娆在她的院子里。
陆扶黎心下一颤,连忙走去。
见到她,墨驰徹拿着手中的木牌,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做这晦气的东西作甚!”
陆扶黎看到他手里正是自己做的墓碑,正欲解释,一旁的许沐娆已经红着眼开口。
“扶黎,是不是王府里多了一个女人,你生气了才做些这种东西泄愤。”
“若是如此,我便离开,你也不用作践自己。”
闻言,墨驰徹将许沐娆护在身后,看向陆扶黎的神色怒意更甚。
“去了军营几年越发无法无天了,以后这种东西不许出现在王府!”
话落,他握住木牌的手高高抬起。
“不要——”
“嘭!”
刹那间,碑牌落地,四分五裂。
第6章
寒风呼啸,整个棠苑好似都被冰封。
直到墨驰徹带着许沐娆离开,陆扶黎才僵硬的蹲下捡起断裂成好几截的木牌。
一片又一片捡起来,再拼凑到一起,却始终都无法复原。
这一刻,她只觉三魂六魄都随之一同破碎。
“我为大楚抛头颅洒热血,为何最后却沦落到连一个墓碑都没了!”
这是她亲手为自己刻的墓碑,要插在她的坟头,长眠在大楚的黄土之上啊。
可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啪嗒”
泪水无声滴落到了破碎的木块上,晕染成水痕。
陆扶黎将破损的碑收好放到了自己的盔甲身边,一遍又一遍拂过每一道裂痕,就好像是在轻抚自己心脏的裂口。
一连三天,墨驰徹没有再来棠苑。
陆扶黎掐指算了算,自己只有最后四天就要离开人世。
许是时间不多,她的身体也虚弱了不少。
月悬天幕之时,陆扶黎恍惚间听到了隔壁的静幽阁传来一阵琴声。
犹记得十岁那年,她常被噩梦惊扰,整夜难眠。
墨驰徹听闻用金丝楠木为身蚕丝做线的古琴,可以让人安息凝神。
便翻山越岭,寻遍整个华夏大路,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寻到了极品金丝楠木。
随后,他又去了昆仑雪山寻天蚕,采集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取出天丝。
那时候的墨驰徹,双手磨出了无数血泡才将制作出一柄古琴。
“能让小阿黎日日好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毫不犹豫。”
后来的后来,陆扶黎舞刀弄枪,墨驰徹则日日为她抚琴作伴。
回忆戛然而止,可是隔壁的琴声却未停。
陆扶黎不自觉地顺着琴音走到了静幽阁的庭院之外。
月下清影,墨驰徹轻抚琴弦,许沐娆在一旁翩翩起舞。
琴舞和鸣,宛若神仙眷侣。
陆扶黎的心尖随着每一道响起的音律而颤抖,眼眶渐红了起来。皇叔曾对她独一无二的偏爱,已经全都转移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没关系,只有最后四天,我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陆扶黎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棠苑。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昏昏沉沉,早上起来时还一阵头重脚轻。
刚要出寝房,却看到许沐娆站在屏风后的书柜前,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
只一眼,陆扶黎脸色忽的一白。
她曾在这本书上写下过的对墨驰徹的爱慕。
只是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许沐娆手中?
“陆扶黎,你居然对将自己养大的皇叔动了这种龌龊心思!”
许沐娆紧紧盯着陆扶黎,眼底的情绪带着审视和嫌恶,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直接。
“这些年若你死在战场,别人还会觉得你是个英雄,但眼下你还赖在王府不走,对自己皇叔依旧痴心妄想,你真是丢尽了你们陆家十代英魂的脸!。”
陆扶黎心尖一哽,一时任何解释都变得苍白。
“那都是过去……”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许沐娆打断。
“你敢说你对你皇叔已经没了想法?如今看着这书上的情话,再想到你对阿徹的心思,真叫人恶心!”
“若你还要些脸面,就去九泉之下寻你爹娘,跟他们磕头认错!”
话落,她直接将架子上的长剑抽了出来,朝着陆扶黎直直捅去。
“皇婶……”
陆扶黎下意识夺过剑刃,许沐娆眼中却暗芒一闪,径直往剑撞去。
刹那间,她的胸前就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扶黎,你竟然想杀我?”她凄惨一叫。
这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墨驰徹大步奔了进来。
“沐娆!”
他将许沐娆抱在怀中,抬手止住她胸前的血。
许沐娆虚弱地在墨驰徹怀里抽咽:“阿徹,我只是想来关心扶黎,没想到她回对我下如此狠手。”
听着这女人颠倒黑白,陆扶黎连声辩驳:“皇叔,我没有……”
“够了!”
墨驰徹抱起许沐娆,阴沉着脸睨向陆扶黎:“伤了人还不承认,陆扶黎,你太令本王失望了!”
“你但凡还有半分良知,便自刺一刀,对沐娆请罪。”
第7章
陆扶黎心口的抽痛一阵高过一阵。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在掌心划了长长的一道,鲜血淋漓。
“这道伤,还不够对皇婶请罪吗?”
墨驰徹定在地,瞳孔骤然凝紧。
他怀里的许沐娆凄然开口:“扶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也不该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方法。”
墨驰徹的脸上骤然沉了几分。
“摄政王府有你这样歹毒之人,真是家门不幸!”
说完,他抱着许沐娆大步离去。
男人的话字字戳心,化作冰刃砸在陆扶黎的心上。
她原以为死过的人不会心痛,不会流血。
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蜿蜒了一地的血,触目惊心。
她低声呢喃:“皇叔,只有最后三天了,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也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大雪纷飞,陆扶黎随便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便抱着自己破碎的墓碑和染血的盔甲缓步朝陆家的坟山走去。
这条路,她和墨驰徹曾走过数次。
墨驰徹曾对着她爹娘的墓碑说:“陆将军,陆夫人,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阿黎受委屈。”
可是,现在她所有的委屈,都是他给的。
陆扶黎垂着眸不愿再想。
那些过往,都是她悔不当初的错爱。
临到父母坟边,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在一旁的空地上一寸一寸,徒手挖开雪土。
土上混满了血液,她的手也变得血肉模糊。
天色暗淡,唯有弯月挂在树梢。
陆扶黎就像是毫无察觉,直到挖出足以容纳盔甲的土坑后,她才停下来。
盔甲入土,她的泪水也一并流下。
“爹娘,我的碑破了,可是你们总能认得阿黎的对不对?”
“阿黎好想你们。”
她哽着声,将那混着自己血的泥土轻轻盖上后,才将那碎木碑插入土中。
小小的土堆,是她的衣冠冢。
痛意和疲惫在她的全身蔓延,陆扶黎缓缓躺到了土丘边。
恍然间,她好像见到了爹娘。
长长的奈何桥,他们一步步的往前走着,陆扶黎呼喊着,追赶着,可最后依然只剩她一人。
“爹!娘!等等我……”她凄厉呼喊,却连一片衣诀都摸不到。
陆扶黎抽噎着,全身都在颤抖。
“阎王大人,我已无了心愿,只想去见爹娘,能不能带我走……”
山丘只有寒风依旧凌厉。
陆扶黎将自己蜷缩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远处有人在唤她。
“陆扶黎!”是皇叔的声音。
墨驰徹走过来,看到满身泥土、狼狈不堪的陆扶黎时,他的心脏突如其来的刺痛。
可一阵烦闷烧心,他说出来的话越发震耳:“伤完人便在外面躲了两日,你在军中做将领时也是如此没有当担吗?!”
陆扶黎只觉头晕目眩,耳内嗡鸣。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头,眼里平静得如一湾死水。
“皇叔既然厌我,又何必来找我。”
“还是说,你想亲自刺我一剑,为许沐娆报仇?”
陆扶黎的眼里满是悲戚,似乎像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随时就要坠落。
墨驰徹只觉得莫名的惶恐,却只是压下心底的不安。
“明日大军班师回朝,你作为将领不出现是想让摄政王府背责吗?”
话落,他不再等陆扶黎的回答,强硬的将她抱上马车。
一路上,墨驰徹都没有松手,似乎只要他将陆扶黎放下,眼前之人便会永远消失一般。
车厢内火炉温暖,可墨驰徹怀中人却只有彻骨的寒意,沁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陆扶黎身上,又在马车里的炭火盆新加了金丝炭火。
可尽管如此,陆扶黎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身上也是冰冷异常。
墨驰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身上还是这么冷?”
陆扶黎偏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眼泪无声滑落。
已经死了的人,再也暖不了了。
“明日,便会好起来的。”
最后一天,她就会魂飞魄散,回到阎王殿,去黄泉之路寻找父亲母亲。
终于可以离开墨驰徹,离开这个世界了。
第8章
墨驰徹将陆扶黎送回棠苑,命人给她准备了汤婆子和暖火炉,这才离开。
第二天。
陆扶黎一睁眼,便听见城墙之外敲锣打鼓,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还有激动兴奋的声音接踵而来:“陆家军今日凯旋归来!大家准备迎接我们唯一的女将军!”
大军还朝的消息在百姓里传播,陆扶黎眼里却拂过无尽的感伤。
突然,她脑海里响起阎王清冷的声音。
“陆扶黎,今日午时一刻便要离去,莫留遗憾。”
刚走出棠苑,陆扶黎便见墨驰徹头戴玉冠,身着螭纹蟒袍迎面走来。
“今日大军还朝,本王会和沐娆一起进宫面圣,再去城门迎军,你可要一起?”
闻言,陆扶黎摇了摇头。
“不了,我直接去城门等。”
墨驰徹皱眉看着她,总觉得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每每看到这个女人,他总有一股不安如影随形。
墨驰徹伸手想去触碰一下她的脸,却看到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仓皇避开。
霎时,他黑了脸,沉默了半响后抿着薄唇沉声交代。
“今日是你生辰,迎完陆家军进城,我陪你一起吃长寿面。”
陆扶黎微微一怔。
她没料到,皇叔还记得。
“好。”
得到陆扶黎的回答,墨驰徹心里才安定不少,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陆扶黎轻声呢喃:“皇叔,我等不到你的长寿面了,陆家军进城,我便要消失了。”
日晷指向辰时一刻,距离她离开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了。
陆扶黎回到房间,将自己这段时间穿过的衣服一并整理了出来尽数丢弃。6
那些她用过的帕巾,枕头也被她清理了个遍。
她希望自己离开后,这里不要再沾染任何属于她的气息。
整个摄政王府,再也不会有她留下的任何痕迹。
收拾好后,陆扶黎去了小厨房,学着从前墨驰徹的模样为自己下了两碗面。
从前每年生辰,她最期待的就是这两碗面。
在边疆作战,她吃不到热腾腾的面,只能一口一口咬着干硬的大馍许愿。
没想到此刻临了之前,还能吃到自己亲手煮的长寿面。
“从前我总觉得这碗长寿面是我们缘分的起点,可现在,这碗面也将成为我们缘分的终点。”
陆扶黎拿起筷子,轻轻将一口面送进了嘴里。
面条带着暖意,可是对她这已死之躯而言却是彻骨的痛。
她知道自己不该吃。
可是,她总觉得,这两碗面吃完了,她的所有遗憾都消失了。
很痛,但是很心安。
面碗见了底,陆扶黎的身体也变得更加虚弱,可是她却笑了出来。
长寿面不长寿,一碗敬过去那些平凡而又带着烟火气的人生。
一碗迎未来,过了轮回转世的奈何桥,她会有新的人生。
再次回到棠苑,时间只剩最后一个时辰。
陆扶黎寻了一张纸,给墨驰徹留下了一封信。
【皇叔,其实十天前我就已战死沙场,是阎王给了我十天时间,要我回来和你道别。】
【战军凯旋而归,我也该魂消离去,十天了断尘缘,已无憾事。我走了,愿来生与你不再相遇。】
留下字条,陆扶黎出了摄政王府,直奔宣武门。
骄阳高照,落在头顶。
陆扶黎只觉身上终于有了暖意,但也看到衣袖之下自己的双手逐渐变得透明。
与此同时,城门内等候在两边的百姓传来了兴奋的声音。
“大军凯旋归来,摄政王和圣上也来了,我们一起恭迎大楚将士们和陆将军!”
号角响起,城门大开。
绵延的军队步步靠近,黑压压的战马整齐划一地跨过城门走了进来。
大军之后,一尊漆黑的棺柩被士兵扛在肩头。
陆扶黎看向人群之后站在黄旗飘扬的马车上的墨驰徹和楚帝,随后转身一步步朝黑漆漆的棺柩走去,亲自抬起了黑棺的一角。
号角悠悠,棺木行。
“明明是凯旋而归,怎么吹的是丧乐,还抬了棺材进城?”
有人不安发问,人群一片混乱。
“陆扶黎将军呢?她可是我们大楚唯一的女将军,这次楚军大获全胜攻下突厥,都是她的功劳啊,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陆扶黎看着四处找寻自己的百姓,苦涩一笑。
此刻,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咚——”
城楼之上的巨钟敲响,午时已到。
阎王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扶黎,时辰到,可还有憾事。”
看着路边的百姓,还有铁马金戈的陆家军,陆扶黎摇了摇头。
“陆家百年夙愿已成,我也了断此生妄想,再无遗憾。”
说完,她看向不远处正朝棺柩大步奔来的墨驰徹,缓缓闭上了眼。
皇叔,永别了。
愿来生,你我再也不见。
正午的阳光洒在棺柩之上——
陆扶黎早已透明的灵魂从四肢到身体渐渐消散,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第9章
一团金光透过棺柩缝隙,射入棺盖之内。
绵延的军队抬着黑棺,被两边的百姓包围。
“陆将军?!”
全军倏地跪下,一片声势惊人。
墨驰徹奔向前方,四处找寻陆扶黎的人影。
刚才他明明瞧见那个女人站在黑棺边,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莫名的不安涌起,让他快要呼吸不上来。
此刻,楚副将跪在楚帝跟前,汇报军情。
“回禀陛下,此次突厥已破,扬我大楚国威,但主将陆扶黎将军为斩敌军首级,万箭穿心而亡。”
话落,墨驰徹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扬声。
“胡说!陆扶黎分明活得好好的!”
楚副将声音嘶哑,难掩悲戚:“陆将军我们带回来了,此刻正躺在黑棺中……”
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将士们依次散开,八位将士抬着纯黑的棺木,缓缓向前。
随着棺木渐近,墨驰徹的呼吸都屏住了。
难以言喻的恐惧似浪潮涌入身体,心脏如同被荆棘一圈圈缠紧。
他顾不得其他,冲过人群径直将棺木打开。
只一眼,墨驰徹便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棺木之中,分明是万箭穿心,了无生息的陆扶黎!
陆扶黎静静地躺在棺木中,身上的盔甲早已被刀戈伤的面目全非。
唯有手中依然紧握着一幅突厥的军旗。
墨驰徹的眼前渐渐模糊。
“我不信,这定是陆扶黎授意你们故意戏耍的把戏!”7
他目眦欲裂的看向刘副将:“圣上面前妄言,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名。”
刘副将原本看到他掀棺而起的模样已是忿忿,现下更是盛怒,转身朝着楚帝叩首。
“陛下,属下不敢妄言,可墨驰徹此举分明是对陆将军的不敬!”
楚帝到了此刻亦是盛怒。
“墨驰徹,退下!”
墨驰徹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了,身体一晃,反而想要上前将棺木中的陆扶黎抱出。
只是刚有动作却被一众将士挡住了去路。
楚帝察觉到他的动作,怒喝:“将摄政王送回府邸,何时冷静了再出来!”
御林军步步紧逼,直到此时墨驰徹才缓缓冷静下来。
江湖中早有人皮面具,棺中之人定然不会是陆扶黎。
她向来多智,或许,此番是想借假死来做什么其他安排。
兴许此时真正的陆扶黎已经回了摄政王府。
他确实该回去的。
墨驰徹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摄政王府,径直去了棠苑。
推开院门时,他却不知为何,心里升起几分紧张。
“陆扶黎,我回来了。”
庭院里空无一人,房间的门窗大开,只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陆扶黎的身影。
墨驰徹薄唇微抿,转身将摄政王府处处寻了个遍,可是依旧找不到陆扶黎的踪迹。
他喘着粗气,心里的不安几乎将他淹没,却也只是哑声安慰自己。
“陆扶黎现下气性大,前几日不也是偷偷跑出去了,现下估计是触景伤情去了坟山。”
想到此处,墨驰徹匆匆往府门外走去。
然而刚到就被御林军挡住了。
“圣上有令,摄政王在府内冷静三日,还望摄政王不要为难属下。”
墨驰徹愕然。
“嘭”一瞬功夫,府门便被重重关上。
墨驰徹只觉脑子里轰鸣一声。
三日时间,陆扶黎若是想借假死离京,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可是她又能去哪?她的离开又是为何?
她的亲人只剩下他了。
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突然间他想起刚刚去棠苑时的一眼。
“她的屋子,怎的那般空?”
一念起,墨驰徹匆匆又回了棠苑。
夜风四起,这时墨驰徹突然发觉,曾经悬挂在窗下叮叮作响的风铃早已不见。
那风铃还是曾经他们一起去寺庙祈福时,听闻檐角的风铃能够静心养性,有祈福之用便求了一个,挂在了陆扶黎的窗下。
墨驰徹心尖一哽,蓦地又想起了前段时间陆扶黎烧物的画面。
当时他不以为意,现在却有几分好奇那时她心中所想。
“是不在意,还是早就蓄谋离开。”
墨驰徹不解,作为陆扶黎的皇叔,他自认从未薄待她。
只是自从陆扶黎及笄,做出逾越之举后,为了警告她便疏离了几分,但作为长辈的责任他从未忘过。
想到此处墨驰徹反而升起了一股恼意,走进陆扶黎房间的步子也缓了几拍。
直到入了里间,墨驰徹才看见放在书案上的一封信。
第10章
墨驰徹抓着那封信,看着里面的字眼,手指用力到泛白。
脑袋里充血似的突突直跳。
“胡闹!简直荒唐!”
信纸被他蹂躏成球,径直扔到了地上。
“陆扶黎,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种谎话都编的出来!”
话虽如此,他难免想到这段时间陆扶黎的异常。
一直无法回升的体温,惨白没有血色的皮肤。
只是他又极快的将这段记忆压了下去。
“不过是天寒,她从小就怕冷。”
可墨驰徹忘了,突厥边境靠北,秋冬便是寒风凛冽冰雪刺骨。
能在那种极寒条件下苦苦坚持的陆扶黎,又怎会如从前那般怕冷。
夜色渐浓,墨驰徹心下也没有了当时看见棺材时那般不安,只是也不忘去找影卫寻找陆扶黎的踪迹。
然而比影卫消息回来的更早的是带着楚帝的圣旨的总管李公公。
“陆扶黎英风烈烈,不让须眉,奈何天不假年,赫然长逝,当赐忠义大将军之名厚葬,由摄政王全权操办。”
本是举国同悲,无人异议之事。
唯独墨驰徹在宣旨后却迟迟未能将圣旨接下。3
“陆扶黎未死,恕臣无法接旨。”
李公公同一起前来送礼的小太监对视了一样,才看向墨驰徹。
“摄政王,陆将军的离开我们都不愿意相信,可是事到如今,何不让她入土为安。”
墨驰徹只是固执的摇了摇头:“本王还有事,公公请回吧。”
李公公现下拿着圣旨如同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摄政王这是要抗旨不遵!”
墨驰徹没有回头,顿了步子低声开口:“圣上那里我自会解释,无需公公糟心。”
宫里的人来去匆匆,不过多久,摄政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墨驰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从怀里寻出了陆扶黎写的下信纸。
纵然他对里面的内容深恶痛绝,可只有这张纸才能证明陆扶黎确实回来过。
他一定会找到她,然后好好问问她到底在做什么把戏。
墨驰徹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寻影卫问问情况,却又收到了楚皇的传召。
金銮殿里。
楚帝眼色晦暗:“墨驰徹,你可知罪!”
墨驰徹眼里划过一抹幽深,面色却仍是恭敬。
“臣知罪,可陆扶黎去世一事,臣不认。”
楚帝也是知道当初墨驰徹对陆扶黎的上心。
如今这般表现,楚帝也未尝不能理解。
只是人都死了,活人却被困住了,这不是他所愿看见的。
楚帝定定的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尸身你已亲眼见过,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墨驰徹只觉一股痛意在往上涌。
为何他说的话,他们都不信,他分明是有证据的。
一念起,墨驰徹将一直放在怀里的信纸拿了出来。
“臣有证据,纸上的墨都是新墨,是我特意寻来的乌金徽墨,上面有前几日陆扶黎写下的字迹。”
楚帝眸色微闪,才命李公公将信纸呈上来。
待信纸缓缓打开,楚帝的脸色蓦地沉了几分。
“墨驰徹,你自己上前亲眼瞧瞧。”
“这纸上,哪里有字!”
第11章
此话一出,墨驰徹瞬间神色大变:“怎么可能?!”
墨驰徹紧捏着纸,眼睛死死的看着,似乎想要将它盯出个洞来。
这张纸他翻看了数遍,也在身上好好保存,不可能存在被调换的情况。
可是现下,上面的字迹却突然消失了。
墨驰徹的心猛地一沉,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明明写满陆扶黎字迹的信纸,怎会在这一刻变成一张白纸。
仿佛之前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楚帝眉头紧皱,原本他还有几分半信半疑,可现下他着实难以轻信墨驰徹所言。
“墨驰徹,莫要再胡搅蛮缠了,此事朕已仁至义尽。”
“陆扶黎已死,你身为摄政王,当以国事为重,不要再为这虚无之事牵绊。”
墨驰徹失魂落魄的握住那张纸,几乎无法再思考。
现下这张纸在他手中几欲崩裂。
楚帝看着他这幅执拗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息。
“朕知这些年你对她照拂颇多,如今你难以接受朕亦能够理解,入殓一时我另择其人,你先退下吧。”
墨驰徹心中另有其事,听见楚帝让他退下,便径直谢恩,匆匆退出了金銮殿。
回了摄政王府,他一刻也没有耽搁,唤来了一个善于江湖术士的影卫。0
“看看这张信纸之上,有何药水或不对之处。”
早年间就有能人异士做出一些药水药粉,只要融于墨中便能让字迹消失。
墨驰徹笃定陆扶黎便是用了这般花招。
“换皮替身,写信融字,陆扶黎,只是对你少了几年管教,这些江湖把戏倒是被你学了个十成十。”
他的面色如墨,可是内心深处却宁愿陆扶黎正是用了这般诡计。
一个时辰后,影卫将纸重新递了回来。
“纸上并无任何异常。”
墨驰徹犹如坠入了无底冰渊,半晌发不出一丝声音。
而派出去寻找的影卫也在此刻回到墨驰徹跟前汇报。
“京城没有寻到陆将军踪迹。”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
墨驰徹的手中青筋必显。
“京城没有,就去寻其他领地,其他国家,掘地三尺也要寻出来!”
墨驰徹精疲力尽的靠坐在椅子上。
脑袋也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疼的厉害。
可是一闭上眼,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与陆扶黎过往的点点滴滴。
幼年时陆扶黎牵着他的手,撒娇叫皇叔的模样。
他们一起去溪边垂钓,陆扶黎提起一条鱼,对他浅笑嫣然的模样。
还有,她拿着长枪挥舞着虎虎生威的模样。
“皇叔,我想要那个纸鸢,我们一起做好不好!”
“皇叔,你看看我,厉不厉害!”
“皇叔,我会像爹娘一样,做一个厉害的将军,报效大楚。”
这般拥有蓬勃生命力的模样,让他无法相信陆扶黎会这样轻易死去。
那些压制在脑海里的痛苦,让墨驰徹极尽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顺着窗户看去便见一个身姿绰约的人影。
墨驰徹猛然起身,心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阿黎!”
没有任何犹豫,他猛然将门打开。
第12章
只是一打开门,看到的却是许沐娆的脸。
“阿徹……”许沐娆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看到许沐娆这幅模样,墨驰徹也想起了这几日因为陆扶黎的事情对许沐娆的忽略。
墨驰徹的心里升起一抹愧疚。
“沐娆,这几日……”
话还没有说完,许沐娆便摇了摇头。
“我知道阿黎是你养大的,最近你因为她心绪不宁是正常的,我不怪你。”
墨驰徹将许沐娆拥在怀里。
因为她的话,这几日被陆扶黎波动着一直不平静的情绪在此刻才微微释放了些许。
不过很快,墨驰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丝疑虑。
他轻轻松开许沐娆。
看向她的眼里也带上了一抹审视。
“这几日,你也曾见过陆扶黎,可那日看到陆扶黎的棺木,你难道不吃惊?”
许沐娆的身子一僵,眼中闪烁了几分,但又很快浮出一抹泪。
“怎会不吃惊,可是我想寻你时,你却将我忘于人后。”
“我一个人担惊受怕,又默默盼着阿黎还活着,可如今,你却……你却……”2
许沐娆的声音带着哽咽。
看着她这幅摸样,墨驰徹的心里也只剩下了愧疚。
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无法接受的事情,又怎么能怪罪许沐娆。
“是我的错,这几日你可还好?”
见墨驰徹不再过问,许沐娆也收了泪意,在墨驰徹怀间撒娇。
“其他倒是无法,只是想你想得紧。”
墨驰徹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再次将人拥进怀里抱回房间。
只是脑海里仍是忍不住想起陆扶黎。
若是说纸上的东西无法解释,可是现在许沐娆之词却能证明陆扶黎的存在。
皆是他将许沐娆带到楚帝跟前,便能证明。
想到此处,墨驰徹轻声叹息:“沐娆,还好有你。”
许沐娆窝在他怀里,脸上难掩笑意。
她仰头对着墨驰徹献上一吻,眼里满满都是对墨驰徹的依恋。
往日里到了这般,墨驰徹定然不会拒绝。
只是此时却没有半分心情。
“这几日我一直没能好生休息,现下你来了我的心里才安定,今日先好生休息吧。”
许沐娆乖巧的微微一笑说了声好。
只是躺在墨驰徹的怀里,许沐娆很快就将自己脸上的笑意收敛。
再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苦意。
“阿黎这般离去,怕是三个月内无法再做喜事。”
“你我的婚事怕是要推迟。”
墨驰徹眼里的愧疚更甚:“是我对不住你。”
许沐娆轻轻摇了摇头:“我能理解的,只是……罢了……”
听到她的欲言又止,墨驰徹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一瞬,便见许沐娆的脸上又布上了泪意。
“怎的又哭了?有什么但说无妨。”
许沐娆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
“这段时间你事务繁忙,我也不敢唠叨,只是刚刚,有件事思来想去我还是得告诉你。”
她说着,双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阿徹……我有了你的孩子……”
她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在墨驰徹的耳畔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