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一,前独立音乐从业者,现乐器行业从业者。
媒体编辑、咖啡店长,Livehouse演出策划、宣发、场地经理,到如今在国产效果器、音箱三大巨头之一的JOYO做产品文案、商务,偶尔还要做产品拍摄的模特和歌手,这是刚毕业三年的我的简历,同时可能也是我外表沧桑到经常被认成30岁的原因。
常常有人跟我说好羡慕你能在音乐行业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通常也会回说是啊哈哈,好幸运。但其实对于在普本大学学农业的我来说,能一直留在音乐行业并不容易。
我们专业的考研率几乎是90%,大四的时候我跟所有的同学一样,一边实习,研究玉米的遗传育种,一边准备考研。本来差不多是走在成为袁隆平的路上了(不是),备考的某天晚上,室友在宿舍说他们的博士师兄好幸运,毕业以后导师帮他找了好工作,在研究所朝九晚五,工资高,福利好,还很清闲。
大家都在说好羡慕,但我突然一下子看到自己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后“最好”的样子。这可把我给吓坏了。
我从小就是一个比较自由散漫的人,喜欢音乐,大学组过土摇乐队,也爱去音乐节和Livehouse蹦跶。大二一次偶然的机会去万晓利万总的新专辑发布会做了志愿者,近距离接触小河、周云蓬、钟立风这些真正的音乐人之后,让我开始对独立音乐行业产生诸多向往。
2018年去万晓利专辑发布会做志愿者
当时,作为非音专的普通乐迷来说,压根不知道怎么入行。而就在那几天,迟斌老师刚好发了一篇微博聊这个事,还开了一个#乐圈招聘#的话题,帮助像我这样啥也不懂但怀揣一腔热血的小朋友收集行业内的招聘信息。
室友的话让我如梦方醒。大概思考了二十分钟,我果断删掉已经背了70%的考研英语词库APP,去#乐圈招聘#的话题下面狂刷,以及开始去私信自己喜欢的厂牌、音乐人工作室问缺不缺实习生。但答案往往是否定的,或者根本没有回应。毕竟在这个行业,设计、英语、商务、贸易专业才吃香,农学专业除了给我简历上“吃苦耐劳”的个人自述略增一丝可信度以外,没有任何帮助。
大学时期组建的乐队
不过最后,很幸运,我收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太合的实习offer,并被要求当周内必须入职。第二天奇迹般地跟团委老师拿到了请假三个月不上课的批准单(可能因为我当时的语气真的很恳切)。
于是我在几天内收拾好一个行李箱和一把破吉他,从扬州坐一宿火车到了首都北京,开始了我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乐圈生涯。
我在独立音乐圈呆了两年以后,熟悉了圈内这一套运作方式,对一些所谓的摇滚明星也逐渐褪去了粉丝滤镜,渐渐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感觉有点无聊,有点丧失热情。因此我也没再拘泥于在独立音乐行业内找工作,也是偶然的机会来到了JOYO,误打误撞进了乐器、音频制造业。
说实话,比起独立音乐,制造业给我的安全感要多得多。所有事情是有基本逻辑,按部就班的,而不是像之前在独立音乐行业,各种随心所欲,个人主义至上,极度扁平化的管理,以及各种工作流程不规范。
JOYO主要生产效果器、音箱等音频类产品
言归正传,之前也有提到,我现在在JOYO主要是负责产品文案和国内地区的商务。在今年八月有一次开会的时候,经理不经意提到说我们的代言人José de Castro今年要来中国巡演。
作为前独立音乐从业者,我一听,DNA动了。
在此之前,场地方、演出主办方、媒体方我都干过,唯独巡演经理一直没有机会去体验,这现场演出的最后一环必须给它接上。
于是,我开始暗戳戳地跟我们经理说我想去做这个巡演经理,并且怂恿我们经理去老板面前吹风。看我这么积极,我们经理也很够意思,跟老板明里暗里提了好多次。
不过很显然,对于老板来说,我绝对不是他去交付这项对于公司来说极其重要的项目的第一选择。
其一,我们部门有其他精通吉他设备的专业吉他手,其二,我是女生,在他们想来,会有一些不方便。
但很赶巧的是,最终,最适合做这个巡演经理的同事刚好要结婚,没有精力来接这个工作,另外一位适合的同事英文水平又不够。这种情况下,老板其实是硬着头皮,再三确认其他人都去不了的情况下,不得已地在最后一次的巡演筹备会上宣布了由我去带这次的巡演。
这个事情当时在大家看来,不靠谱程度有多大呢?他说完以后,下面甚至有其他部门的同事笑出了声。
彼时距离巡演正式启程,只剩差不多两周的时间。
两天之内设计完巡演线路,订好全部机票、车票,做完行程表,一切才刚刚开始。
跟José的初次见面,是有点子尴尬在的。
José每年在巡演之前,都会去到上海国际乐器展,在JOYO展位作表演。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今年乐展的前一天,我们去酒店接他吃晚饭。初次见面,他一上来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和问好,本i人则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他说how are you,我说完I’m fine,都没说and you?
到了馆子,点餐的时候我问他爱吃什么,他说相比羊肉他更喜欢牛肉,我:Ok ok,no problem,结果几分钟后直接上了一大份羊排,我一整个石化,这才发现点错了。我急得脚趾抠出一个西班牙斗牛场,用尽毕生所学去疯狂组织语言,表达这是个乌龙,以及我真的很抱歉。当然,他很宽容地表示“没关系”。
José在上海乐展
在上海乐展的四天,José其实每天早上都会主动跟我打招呼,而我则常常因为不知道见面后该怎么尬聊,每天早上开工前都很紧张,出门前都要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
上海乐展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巡演正式启程的前一天。我去José的酒店门口接他,等出租车的时候,我焦虑地夺过同事抽了一半的烟,狠嘬一口,那一刻有种即将踏上亡命之途的感觉:我要跟这个语言不通的西班牙老男人一起去8个城市,呆14天,还是我主动要求去的,谁给我的勇气?
好在,就在那天晚上回到深圳以后,我带他去蛇口吃泰国菜,喝糖水,看大轮船。我们一起散步,用蹩脚的英语聊了好多,聊他的家庭,聊他在西班牙的生活。他说他超爱拍照,但是拍完从来不会去翻,我说,我也是哈哈。
之前尴尬的气氛有了不小的缓解,那会儿我感觉这趟巡演应该不会太糟。
美食破冰
巡演第一站在中山市的噪音琴行,琴行老板Chellies在前期准备、艺人接待、设备、主持等方面给予了近乎完美的配合,甚至让我一度产生了一路都会非常顺利、一马平川的错觉。
但很快我就发现,圆满、顺利是不可多得的运气,巡演过程中,慌乱、意外、手足无措才是常态。巡演过程中,有0宣传,现场不足20观众的,有现场翻译乱翻一通的,还遇到有男粉丝想睡José......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去帮助José呈现一个相对完美的演出给观众。一是本着对José负责,对公司负责的态度,另一个原因在于,我心里清楚,所有客户第一眼看到我一定会有质疑,我站在José旁边,不像是我带他出来巡演,更像是他带了个小孩儿。
在中山噪音琴行
我其实是一个非常在意别人的眼光跟评价的人,从大家的眼神和态度里也能感受出起初的一些不友好。所以当知道自己不被看好,我更要拿出我200%的工作状态去证明给他们看,工作能力、专业程度跟年龄、性别是无关的。
而一般一场演出下来,也能感觉到对方态度的转变。
因为在有演出的日子里,我的工作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在José试音的时候,我会拍一些琴行和他试音的素材;开场前,我上台简单介绍公司和José;第四首歌后,我再次上台跟José一起介绍他的签名款效果器,中途拍摄当天现场的照片并抓紧时间修图;演出结束后,上台跟José一起介绍他的效果器板;半小时Q&A环节,短暂地休息一会,随后组织所有观众签售、合影;全部结束带José一起去跟客户吃饭;最后在睡前,整理好当晚所有素材发布抖音、小红书,并同步到公司群里。
担当现场主持
这其实要比大部分带艺人在Livehouse演出的巡演经理的工作要累得多。因为在Livehouse演出,场地会提供专业的团队服务,调音、灯光、摄影、签售都有专人负责,几乎不用操心。但我们的演出大多在客户的琴行或者酒吧,平时他们很少承接甚至从未承接过专业演出,现场往往是状况不断,需要我迅速去作出反应和调整。
这种高压的工作模式,激发了我一部分的应变能力与统筹能力,同时也导致我巡演回来以后,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都在做有关巡演的噩梦。
(比如每天都梦到不一样的客户,我一边处理所有事情,一边用并不熟练的英文给客户和做José翻译😢)
老何这个名字来自于José的中文名“何塞”。
老何平时在西班牙的工作跟大多数职业吉他手一样,给一些明星弹琴,给电视节目做录音、编曲、制作。当然,他是给最顶级的艺人弹琴,像是曾经演唱98年法国世界杯主题曲《生命之杯》的Ricky Martin(老何曾凭借在Rick Martin专辑《A quien quiera escuchar》中的演奏,获得第58届格莱美最佳吉他手奖),以及西班牙最炙手可热的流行巨星Melendi。
Melendi在西班牙的地位,应该相当于中国的周杰伦,在西班牙同个城市,2万人的场馆,他连开三天,场场都能很快售罄。
José在Melendi演唱会
老何是Melendi现场团队的常驻吉他手,这次来中国巡演,他跟正在巡演中的Melendi请了一个月的假。跟Melendi这样级别的艺人一起工作,老何可以住最好的酒店,有最好的待遇,除了演奏以外什么都不用操心。
而来到中国巡演,除了演出费是平时的三分之一之外,他还面临着许多未知的麻烦。但他说他需要、并且也非常珍惜每年在中国的巡演机会。
这次巡演过程中,Melendi和他的团队发来信息说很想他,希望他赶快回归。但老何说其实他们都很理解他的缺席,知道老何在中国以一个独立音乐人的身份,去表演自己的原创器乐作品,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跟JOYO合作的这十年间,除疫情四年外,老何每年都会来到中国演出,他现在不仅有自己的微信、爱发朋友圈,而且筷子用得贼6,妥妥养成了一个中国胃。椰子鸡、粤菜、咕咾肉、biangbiang面、肉夹馍、“中国塔可”北京烤鸭、东坡肉、狮子头、铁锅炖、东北烧烤都是他的爱,他常常惊叹于中国美食种类之多,为什么怎么吃都吃不完。
甚至,曾经因为太爱宫保鸡丁,他写了一首歌就叫“宫保鸡丁”,后来因为在中国每回演出大家都给他点宫保鸡丁,他再听到这四个字已经PTSD了。
老何这个人非常简单,不抽烟不喝酒不纹身不xd不pc,算是一个非典型的吉他手/摇滚明星。除此以外,他简直是我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
在巡演开始之前,吉他中国的姜伟老师告诫我说,一定要作好万全的准备,因为这些大牌的吉他手,你稍微有哪里伺候不好,他就会发脾气。
“不到长城非好汉”
但很幸运的是,老何完全没有,巡演全程有出现很多小问题,但老何都一直对我、对我们的客户很尊重,很包容。有时候我明显能感觉到有些客户对演出毫无准备,或者说压根不把它当回事。老何虽然跟他们语言不通,但他是个聪明且很敏感的人,他能感觉出来大家的态度。
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一般我会特别着急上火,因为他是我们的代言人,是顶级的乐手,我希望大家对他、对他的演出给予一个基本的尊重。而老何反而会成为那个察觉并安抚我情绪的人,一直告诉我说“Don’t worry”“I’m ok”,让我能够冷静下来去处理、解决当前面临的问题。
后来有一次我实在好奇,问他是不是平时生活中也从来不发火,还是只是在工作状态下会克制自己。他说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Rocker,平时也从不发脾气。
在巡演的14天里,虽然工作十分辛苦,但“共患难”且拥有同款发型的我跟老何,从工作伙伴关系处成了铁闺蜜(自然卷的老何还经常嘲笑我的发型是faker)。
这一路上,我们一起在西安特种兵式地逛兵马俑,吃各种面条、馍、饼吃到吐;在南京我逼他尝了橙C美式,第一次在需要爬梯子才能上二层的酒吧喝酒;在北京带他去爬了他心心念念的长城(其实是他带我,我爬了十米就爬不动了,老头健步如飞),也是在北京,他有幸见证我这辈子第一次喝吐。
老何游客照三连拍
虽然我跟老何语法都一团乱,连酒店的前台都说我俩英文“terrible”,但我们可以非常顺畅地聊所有话题。聊政治,聊八卦,聊原生家庭,聊中西差异,以及对一些社会现象的看法。而且即便是很复杂、很难描述的事情,往往说两句或者举个例子,另一个人很快就能get到对方想表达的观点。
当然,也有由于语言壁垒过强,导致聊好几遍都聊不明白的情况。这时候我们就会开始相互埋怨了,“哎呀,你英文真的好差啊”“拜托你用你的大脑去发散一下”。
不过,我们最享受的事情还是用并不好的英文一起讲别人坏话,这些moments是属于我们的闺蜜时间。
我跟老何都特爱散步,有天晚上我跟他出门喝咖啡,溜达了6公里回酒店。
那天晚上,老何跟我讲了一个他的困惑,为啥中国人老是迷信国外的设备。就好比他的背带和琴桥用的都是西班牙本土品牌,他就能很自豪地说这就是他用过最好的背带和琴桥。但中国人就不这样。
但凡稍有一些专业素养的乐手,一听就知道我们的效果器是什么水平,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更爱买那些动辄几千的国外大牌效果器,老何说他不能理解。
我说,他们可能跟买LV似的,买的就是一品牌价值。
我司明星产品JAM BUDDY
巡演路上,我们发现我们的好些经销商也只是卖JOYO的爆款产品比如JAM BUDDY,卖我们效果器的不多。老何演完,问他们觉得我们效果器怎么样,他们也坦白说声音很好,但是不敢卖,因为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用户进琴行让他们帮忙挑选产品,现在是用户想好了要什么产品,过来问他们有没有的卖,没有就换一家。他们只能就着消费者的口味去卖那些国外的大牌,实际上那些品牌的产品利润率非常低。但没办法,用户主导市场现在是不争的事实。
与此同时,某种产品长期垄断某类市场,也导致了他们可能几十年都不更新功能,一直吃老本,依然能稳稳分走大半的市场,相反其他新品牌、国产品牌一直在迭代,却无人问津。
老何巡演效果器板
这不免让我联想到演出行业的两极分化。在我眼中一些头部的艺人作品质量越来越差,甚至多年没有作品,连开好多场依旧能售罄;相反,那些才华横溢的、创造力旺盛的小乐队拼了命在做唱片、做运营、做演出,却效果甚微。
长此以往小品牌/小乐队的生存空间都被挤压完了,垄断更加集中,大品牌/大牌乐队更加没有竞争压力,最终行业失活,没法进步。
现实很残酷,但存在并非都是合理。不管怎么样,不管哪一行,我们都还是鼓励大家为品质付费。
巡演在长春音浪Livehouse
作为我第一次以巡演经理的身份参与的艺人巡演,虽然过程中有一些小麻烦,但总体还算顺利。
仅有的遗憾在于,我们最后一站在长春音浪,是这次巡演唯一一场在Livehouse的演出,来了三百多人,现场气氛非常好。但在独立音乐土壤最好的北京、上海、广州、杭州,没能有一个跟真正的独立音乐的乐迷们面对面的机会(琴行的观众大多是琴行的学生、家长,以及音乐学院的一些学生)。
而在我看来,老何的音乐风格是非常值得面向Indie乐迷们去推广的。他的器乐作品,除了旋律、编曲、律动真的很棒,曲风灵动之外,老何还拥有着大部分摇滚明星们难以企及的,超级无敌稳定的现场演奏能力。说实话,乐展第一次内录他的音频回去剪,我甚至以为他在假弹。
目前,老何已经离开中国,回到西班牙继续给他们的流行天王打工。而我呢,作为他的歌迷加“mummy”(因为我各种照顾他,他就老叫我mummy),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他因为性格太低调,老不懂得宣传自己。于是在跟他商量之后,决定未来由我负责他在大中华区所有的经纪事务。虽然我的能力也相当有限,但是希望多少能帮助他和他的音乐在中国有更好的发展。
在这里也给看到这篇文章的老板们递个话——西班牙老头活儿好事儿少,老板们多多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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