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饮食中,鸡架地位独特。它由整鸡去除多部位后,仅余带肉渣的骨头架子而成。
长久以来,中国人包括东北人对鸡架兴致不高,这与东北偏好高脂肪、高蛋白、高热量食物,习惯大口吃喝的饮食传统相悖。吃鸡架得细致地从骨上取肉,和东北饮食风格大相径庭。
鸡架普及依赖市场需求与流水线供应,可20世纪80年代前,东北二者皆无。
回顾20世纪,东北是中国历史要地,政治军事活动频繁。经济上,东北地缘优势显著,肩负推进工业化重任,大量关内人口因闯关东涌入,加上遗留工厂、丰富矿产与对苏交流之便,东北工业化飞速发展,20世纪50年代到改革开放初,经济稳居全国前列。
那时工人地位高、生活稳,因体力劳动需求,易饲养又便宜的鸡肉成为他们肉类消费的重要选择,市场聚焦鸡肉,鸡架无人问津。且当时鸡架加工流水线不成熟,多靠人工,鸡架难以进入大众视野。
转机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初,东北养鸡业繁荣,成渝两市考察小组赴沈阳等地学习。像原本缺蛋的齐齐哈尔,此时不仅鸡蛋自足,还能外供,东北实现吃鸡自由,鸡架也借此契机,悄然走上东北人的餐桌。
80年代,白羽鸡引入中国,这种生长周期快、肉质鲜美的鸡种,推动中国养鸡业迅猛发展,中国也一跃成为世界三大白羽鸡生产国之一,而当时全国最大的国营养鸡场便位于沈阳。
养鸡业的蓬勃发展以及对外贸易需求,使得东北相当一部分鸡肉用于出口。为符合检疫要求,整鸡一般要分切加工且塑封,鸡架这一边角料由此开始受到人们关注。许多人发现,鸡架虽看似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除了用来熬汤,还能通过熏烤、拌煮等方式,与土豆、粉条、酸菜等东北常见食材搭配,别有一番风味。
与此同时,另一事件将鸡架这一廉价食材推向东北饮食的神坛。改革开放后,下岗潮初现端倪。
90年代初期,随着苏联解体,朝韩局势趋于稳定,以重工业镇守边疆的东北战略重要性有所降低。加之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产能过剩等问题凸显,下岗潮全面爆发。
下岗,这一沉重的词汇,给工人带来巨大冲击。曾经为共和国工业化立下汗马功劳的工人们,因时代变迁,工厂经验在求职中失效,年龄成为负担,经验反成累赘。
2006年,北京玉河社区超市招聘收银员和生鲜管理员,月薪900元且不包三险,不接受35岁以上人员。许多下岗工人即便愿意接受如此低薪工作,仍无人问津。
纪录片《铁西区》中,工人们谈及下岗后的补偿,每月仅226元,共领两年,总计5400多元。在如此艰难的境遇下,部分家庭为给孩子补充营养,只能购置廉价的碎鸡肉,鸡屁股都难得一吃,只是偶尔才能吃到。
干净的大块鸡肉虽能买到,但价格高昂,普通家庭难以承受。大部分从鸡架上切下的肉,流向国外或有钱人手中,鸡架成为普通家庭保证营养摄入的无奈之选,即便它与东北传统饮食习惯相悖,却也逐渐被东北人接受。
现实的残酷并未阻止下岗潮的蔓延。或许有下岗工人尝试南下寻求新机遇,但更多人仍在期待转机。1997年,刘欢以下岗再就业为背景创作《从头再来》,激励下岗工人重拾信心,这首歌传遍大街小巷。
两年后的春晚,黄宏和句号合作的小品《打气》,喊出“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口号。此时的鸡架,恰似“口红效应”在东北的体现,如同人们在金融危机时更倾向于购买口红这类低成本奢侈品,相较于其他昂贵肉类,鸡架成为东北下岗工人的“口红”。
辽宁作协主席老滕在《鸡架之城》中记录了当时下岗工人吃鸡架的场景:人们生活陷入困境,苦闷不已,但日子还得继续。饭局上要有老雪(沈阳当地啤酒),鸡架就在下岗工人最集中的铁西火了起来。
抻面让人饱腹,鸡架让人开荤,老雪花啤酒让人借酒消愁,鸡架不仅是食物,更成为东北人在艰难生活中获取快乐的廉价方式。至此,在东北经济略显没落之时,鸡架迎来了它的巅峰。
2021年,沈阳确诊大爷流调中三次光顾鸡架店的细节,引发中国台湾省微博大V好奇发问,点燃东北美食爱好者热情,“鸡架”登上微博热搜榜首,足见其在东北人心中地位独特。
步入21世纪,饮食结构改变,正餐里鸡架渐被带大块鸡肉的鸡胸架替代,带来更多满足感。同时,肉食市场丰富,不同部位鸡肉供顾客挑选,鸡肉因价格亲民走进更多家庭餐桌,标志着经历下岗潮阵痛的人们生活渐趋平稳。
如今鸡架成网红美食与东北城市名片,价格上涨。它不仅是美食,更承载着东北人往昔情感与记忆,成为东北孩子弥补童年回忆的方式。
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曾以鸡架为食的东北人,他们中或许有人抓住时代机遇致富,但更多人是普通劳动者,收入微薄。
我们更不能忘却鸡架的历史意义,它见证了东北的辉煌与衰落,是一群在困境中求生之人苦中作乐的见证。
当你满足地嗦完一只鸡架,除了享受唇齿间的美味,更应了解它曾经承载的时代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