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微信突然收到一个“稀客”的信息,那就是村里的彭岳哥突然发了个微信给我,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吗?
彭岳和我是一个村的人,他比我大十来岁的样子,推算年龄已经六十出头了,似乎从来没有在微信上联系过,突然接到他的微信,我心里却隐隐感觉到了点什么。
我没有太多的迟疑,马上回了他一个在的,然后又问他有什么事。彭岳哥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自己没钱了,希望能借他两千块钱。
按照我们现代人的经验,在微信里借钱的信息都得推敲一下,我却几乎毫不怀疑对方的身份,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在微信里联系过,就算是骗子也不可能找这样一个身份吧。
彭岳似乎也怕我担心,还发起了语音通话,我马上又接通了,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依稀听到是在唱歌。
按理来说,我和彭岳的交集并不多,虽然在老家的时候,一直都是以兄弟相称,但关系并不怎么密切。
更主要的是,彭岳前几年还欠了别人很多钱,是乡亲们嘴里的“老赖”,口碑已经相当差了,照这样来推测,借钱给他几乎就是肉包子打狗。
但我没有太多的犹豫,问他什么时候要,彭岳也直接告诉我越快越好。于是,我就直接在微信里转了两千块钱给他,对方收到后,只是发了一个抱拳的表情,微信那头就再也没有动静。
我知道,这两千块钱,大概率是再也收不回的,但心里却一点遗憾也没有。为什么我对这个“老赖”的堂哥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呢?
说起来就有点话长了。
彭越这人早年也是我们村里有名的人物,因为他们家是小姓,独门独户的,小时候经常被人欺侮。
但彭越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受到欺侮就会反抗,即使经常头破血流也不退缩,时间一长,反倒受到孩子们的尊重。
长大之后,彭越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虽然没有读什么书,但脑子还是相当灵光,一边干活养家,一边找点副业,家里的日子也过得挺红火。
90年代中后期,我们当地的建筑最为红火,农村修房子肯定都需要砂卵石。彭越的眼光很准,人家都在用扁担从河里挑沙的时候,他就买了一条挖沙船,顺着河道挖起了河沙。
这可是无本生意,只要柴油机烧点柴油而已,每天从早到晚来找他买沙子卵石的车络绎不绝。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彭越家就成了我们村的首富,甚至还在市里就买了商品房。
按照我们当地人的做法,发财了肯定得在老家建一栋大房子,彭越自然也有这想法,但那时候他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家里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母亲。
听说彭越要拆掉自己的老屋建房子,老母亲指着他的鼻子就大骂起来,说你这个败家子,这房子是你父亲和我一手建起来的,我住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就要拆了?
彭越虽然有点好勇斗狠,可在老娘面前却温驯得像只兔子,老母亲一骂,自然就不敢在家里建房子了。
这里需要说一句,彭越的老娘瘫痪了很多年,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在家里转动倒是没问题,就是无法出门,几十年都是不见阳光的那种。
彭越这些年捞河沙赚了钱,却从来不敢和老母亲说,因为他老娘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经常告诫自己的儿子说,人不能赚昧心钱,不能被别人戳脊梁骨,穷一点不可怕,最怕吃官司。
于是,彭越捞沙的事也不敢和母亲说,老娘以为他建房子还得借钱,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在市里买了新房的事。
再后来,彭越在市里找了个妻子,干脆就把家安在市里,买了一台几十万的大奔开着,每天都从市里回来老家,一百多公里完全不放在眼里。
那一年我从广东请假回家,在家里呆了半个月又要出发,吃过午饭就背着袋子走,可眼睁睁地看着班车开过去,我离公路还有两三百米的样子。
错过了这班车,我们镇上就没有车了,想要去市里坐火车就得明天下午。正在垂头丧气的时候,刚好彭岳开着车经过,竟然开了车窗问我干嘛。
得知我错过了班车,彭岳也没有多说,直接就掉头,让我把行李放到尾箱里,说是送我去火车站。
那一刻,我心里真的是一万个感谢,毕竟出门的人,离了家门就想着顺风顺水,谁也不想走到半路回家的。
坐了彭岳的车,平常要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两个小时不到就到了火车站。一路上我们也就瞎扯着说点话,我还反复感谢他。
到了火车站,这家伙还从手套箱里掏出来几包烟和两瓶饮料丢给我,说自己车上也没啥了,这点东西你拿着在路上解闷。
我其实很想给他一些钱油费的,但他却说起了粗话,说我是缺你那几块钱油费的人吗?要是图钱,我还真不会送你的。
反正就是那次,我心里对他一直就挺感激的。
彭越的好景不长,捞河沙的事情很快就被禁止,因为河道里被挖成一道道的深坑,村里的路也被压得稀烂。虽然彭越也主动修复了村里的公路,但河道里的事却基本不管,投诉的人多了,再加上环保政策的成熟,捞沙船很快就被封掉。
没有了这门赚钱的副业,彭越就有点发愁了,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一向大手大脚风光惯了的彭岳,就想着再找一个来钱快的门径。
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彭岳竟然想到买码,其实就是那些年流行的地下彩。买了几次摸到了门道后,因为家里有钱,彭岳干脆就自己当起了庄家。
一开始也确实赚了很多钱,彭岳在村里就更加影子高大了,经常开着自己的大奔在村里转,但自己的车子从来不开回家里,远远走着回去看母亲。
那时候他母亲除了不能出门之外,其它都还不错,也有点邻居经常去他家陪老人家聊聊天,后来又兴起了打打小麻将的事,日子也过得无忧无虑。
可好景不长,彭岳这当庄的事没做多久,那一年一个晚上就赔了个底朝天,据说得好几百万才能陪清。
这家伙也是个人精,自己村上人的钱,倒是东凑西凑一分不少给了,外村人的钱却不肯给。
后来还是有人把他给“请”到了山上,具体细节不得而知,反正就是把彭越在市里的房子和车子都卖掉还债了。
这样一来,老婆没几天就和他离婚了。话又说回来,那个媳妇只是市里的媳妇,除了结婚办酒来过一次我们村里外,其余时间再也没有来过,彭越离婚不离婚,乡亲们倒也没啥感觉。
就那样,从当年捞沙开始到后来买码,彭岳风光了十来年,到五十出头的时候,反倒成了穷光蛋一个。
幸好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老母亲住着的那几间旧屋从来没有人去闹过,他老娘到现在都不知道,儿子曾经发过财,如今又成了“老赖”。
那之后的一些年里,我回家时从来没有见过他,虽然乡亲们也说,他偶尔也会回来看母亲,也会给老娘弄点吃的用的回来,但一般都是晚上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想不到,好几年之后,从来没有过联系的彭岳,竟突然在微信里找我借钱了。
其实对于现在大多数人来说,两千块钱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数字,但我还是没有迟疑地借给了他,权当报答他当年送我一程的恩义吧。
我也知道,两千块钱对他来说,或许就是一场酒的事情,在他生活里激不起几点水花。只是也希望,在外流浪的他能够平安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