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旭有弱精症。
婚后第三年,我终于如他家所愿试管怀上孩子。
他遵照婚姻合约,断了一众小情儿。
拜佛还愿当天,严旭接了个电话。
隔着车窗,我看到他紧蹙的眉头,还有脸上焦急关切的神色。
他说,“我有点事情走不开,念念你自己先去。”
半路天降大雨。
车子在湿泞的山路上侧翻,司机当场死亡。
我的下身传来阵阵血腥味,可手机中丈夫的电话却迟迟打不通。
恍惚间,我想起严旭打电话时的口型,“可可”。
苏可可,严旭的学姐,也是他的初恋。
我紧闭双眼,滚烫的泪灼着眼球生疼。
樊念,是时候放手了。
……
1
我是在病房浓重的消毒水味里醒来的。
稍稍动一下,牵连起身上的伤,疼得我皱紧眉头。
嗓子干哑的生疼,不住的冒着腥气。
我想出声,却听见拐角处的房门被打开,传来婆婆心急火燎的声音。
“小旭,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妈,我没去。倒是樊念救治太晚了……孩子没了。”
严旭略微停顿后,涩着声说着,瞬间让婆婆噤了声。
也让我被抽了力。
我睁大眼盯着天花板,手却胡乱的在拢在腹上。
那里,静的吓人。
只有我心脏沉重的“咚咚”声,愈发明显。
眼里漫出泪水,根本不受控制,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
“找谁做老婆不好,非得找这个灾星!把我好好的大孙害死了!”
婆婆拉高声音,满是恶狠狠的埋怨,混着几声低骂和呜咽。
泪水充在眼眶内,让我眼前模糊不清。
我害死孩子?
如果不是婆婆强硬的要求,如果不是严旭临阵的食言,我的孩子怎么会没了。
而现在,一个个开始自诩为无辜者。
我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妈,只有樊念她愿意试管。”
严旭压低了声音,依然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窘然。
婆婆也像被戳到了痛处,狠狠地“哼”了一下,便不再做声。
我慢慢止住泪,严旭的话仿佛记忆匣子的钥匙,开启了我满是痛苦的三年时光。
严旭有弱精症,本就被宣判不适合留下后代。
但严母不信邪,硬是为严旭开启了相亲模式。
结局自然是没有一个女孩愿意为了他受这个苦。
直到遇见了我,我一口同意,让坐在对面兴趣怏怏的严旭都忍不住抬头看我一眼。
严母大喜,草拟了婚姻协议,许诺我生下孩子将赠与我一大笔钱。
我答应了,严旭也自然认为我是为了钱。
毕竟,无父无母的我,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个为了钱的干净子宫。
可他不知道,大学时他一次不经意的善意,却足以让我记到现在。
为了他,我愿意一次次的试管尝试。
那切身的疼痛,让我食不能咽,夜不能寐。
但我从未后悔过,即使是协议婚姻。
床头严旭的手机在不住的震动,将我从过往的思绪中拉回。
我艰难挪动身子,口中一遍遍暗哑的叫着严旭,但效果甚微。
不经意的一瞥,却看见来电显示。
苏可可。
我愣住了。
虽然严旭很少提及,但他的书房却处处藏着她的痕迹。
她喜欢的花,她喜欢的画,她喜欢的布置,还有她和严旭在交往时拍的照片。
那里是他休憩的港湾,每个失眠的夜,他都会在里面坐上大半夜。
严旭并没有刻意隐瞒,他也不在乎我是否会有想法。
电话没有响很久,很快挂断了。
就在我心底暗暗舒下一口气,对面的短信却悄然而至。
“谢谢你那天陪我,我老公同意离婚了。”
2
门口又窸窣响了一阵,婆婆才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
见我醒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樊念,孩子掉了我不怪你,但你要赶紧把身子养好,抓紧再怀一个。”
说完她看了一眼严旭,紧接道:“小旭也不能老陪你三年三年的耗着。”
输液瓶流尽了最后一点液体,插在手背上的针管开始倒吸血液。
我皱着眉头拔掉针管,针头在肉里绞过,疼的我咬紧了牙根。
但和试管比,这点疼真的微乎其微。
“我不想怀了,妈。”
我看着白色被单上粘上的红色血迹,哑着声音拒绝。
婆婆张大了眼,她像是从没想过,一向逆来顺受的我会出言反抗她。
她立马蹙着眉伸手指向我。
“我告诉你樊念,你和我家是签了合约的,生不出孩子得赔……”
“妈,你先去外面等我。”
严旭打断婆婆,那声音里的不容置疑泛着冷,让我周身不自觉抖了一下。
婆婆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出去时将门摔得砰砰响。
严旭目光沉沉盯着门口,许久才坐到我身边。
他拢起我的手,细细摩挲着针眼。
温声道:“念念,不要说胡话。这次是妈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我挣扎着抽出手,却被他握的更紧了。
“严旭,拜佛那天,谁给你打的电话?”
他挑了挑眉,不自觉抿紧唇,眼睛眯了眯后沉声。
“客户。”
“不,是苏可可。”
我摇头,拆穿了他的谎言。
他的眼神又暗了几分。
“严旭,我想你没忘记吧,合约里可是写明了在我怀孕期间,你不准和其他女人有不正常的往来。”
他松开我的手,整个人向后倾倒靠在椅背里。
“所以呢,你在威胁我?”
“我可不敢,严律。”
窗外突然下起大雨,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此时在阴冷的水汽下痛感更加明显。
“不过,这么上赶着去陪人家有夫之妇,怎么,她也怀了你的孩子,迫不及待了?”
严旭猛地站起身,带起周遭的风打在我脸上。
他捏紧我的下巴,眼里透出危险的光。
“樊念,做事,说话,都要考虑一下。给你脸,别不要。”
说完甩开我,脸上阴暗的神色已消失不见,满是戏谑。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才瞬间泄了力,大口呼着气平复。
合约里满是对我的限制,违约意味着要支付严家一大笔违约金。
但如果是严旭决定结束婚姻关系,我不仅不需要付钱,还能得到严家一笔钱。
而激怒他,是最直接的方法。
我定了定心,勾起唇角,心底泛起一撮得逞又释然的火苗。
接连几天,严旭都再没来看过我。
伤口在一点点愈合,医生也说好好修养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我总会无意识用手抚摸腹部,在意识到后又僵硬移开。
或许是月份小,这个孩子和我的联系并不深。
又或许,我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希望他降生。
我淡淡叹口气,摩挲着手指上的婚戒。
虽然是合约婚姻,但严旭对我却像是真正的丈夫。
他会忙里偷闲来我公司楼下,点好我最喜欢的甜点,满眼笑意的看着我吃。
他也会在我经期不舒服时,退掉工作,将我拥在怀里一整天。
甚至在婚礼前期,严旭问我婚礼意向。
我只是随口说小岛,他便微笑点了头,将婚礼选在了温和潮湿的卡普里岛。
为此,严旭推掉了几个报酬颇丰的案子。
就在我沉浸于他为我创造的幸福中时,却在打扫书房时,看见了桌面上他还未收起来的物件。
那是一张来自卡普里岛的明信片。
背面隽秀的字体,出自女人之手。
她说,“想和你一起去海妖岛,我相信不会很久。”
落款是“苏可可”。
3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
虽然在婚前,我就从严旭身边朋友的口中,有意无意间听到过她的名字。
但如此直观的正视,却是第一次。
年轻的我,拿着那张明信片质问严旭。
他一改往日的温润,换上冷淡的口气。
“樊念,我和你只是合约婚姻,你不能,也不应该,擅自窥探我的隐私。”
那之后,我明白了。
喜欢甜品的是苏可可,会痛经的也是苏可可,就连卡普里岛,也是她喜欢的。
严旭只是对我做了,他曾经对苏可可做过的一切。
我只是苏可可的替身。
是他得不到的慰藉,是他用来思念的替身。
我怀着惴惴的心情,按部就班的结婚备孕,当一个好妻子。
直到有一晚,严旭喝的烂醉,在书房哭了一晚上。
事后我才知道,是苏可可结婚了。
我进书房送醒酒汤,被严旭一把抱住,许久没有放开。
相默无言,但我和他都知道,这是一个信号,是他决定安分和我在一起的信号。
直到拜佛那天,我都以为这种假象会永远持续。
却不想,泡沫来的如此之快。
那天,我失去了孩子,也再次失去了丈夫。
我尝试拔下了婚戒,但却怎么都拔不下来。
讽刺的很。
这场合约婚姻,起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没想过我居然会在除书房照片外见到苏可可。
她被严旭带来了家里。
听到大门被打开,我心内微微讶异。
转头看向门外,和门口的苏可可眼神碰在了一起。
她比照片上更加迷人。
酒红色的连衣裙,配上精心打理过的长卷秀发,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偏偏脸上却无俗气的脂粉,整个人靓丽又健康。
反观还在恢复期的我,面色苍白,状态怏怏。
“不是说不准喝这种碳酸饮料吗?”
严旭皱着眉看了一眼餐桌上放着的可乐易拉罐。
他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出了他的不满。
先前为了备孕,我的身体遭到严格的控制。
不准喝碳酸饮料,不准吃三无零食,婆婆还时不时就会拎着补汤过来。
但那天吵过之后,婆婆大概是还没消气,至今没来过。
倒是让我有了几天喘息的时刻。
“严旭,这是……你夫人?”
一直没说话的苏可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收了目光。
“对,我妻子,樊念。”严旭少见的顿了一下,才又接着介绍,“这是苏可可,我的客户。”
我的一句招呼还没出口,就被苏可可接下了话头打断。
她轻轻在严旭后腰上推了一下,笑盈盈的催促他。
严旭又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去了书房。
苏可可见严旭关了门,才又重新将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听严旭说了,那天他本来应该陪你的,抱歉哈。”
“不过你还这么年轻,迟早还是会有孩子的。”
她歪着头,笑意加深了一分,丝毫不认为自己是帮凶。
胸腔里一股气堵着,让我呼吸不上,猛咳起来。
直到咳的我眼泪都出来了,她终于嫌弃的叹了一声,从包里抽出手机,递到我面前。
眼前一片水雾,婆娑中我看见手机上的照片,像幻灯片似的一张张播放。
主角,都是苏可可和严旭。
庆祝生日的两人,旋转木马上的两人,毕业扔捧花的两人,还有床上的两人。
“我和严旭一直在错过,但这一次,我想好好和他在一起。至于你……”她收好手机,又戏谑的看我一眼,摇着头,“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女人。”
“我知道。”我拿手背胡乱的擦干咳出的泪,抬头定定看着她,“我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钱。”
“一个孩子五十万,两个孩子一百万,我猜是你不愿意做试管才和严旭分开。”
我直起身子,勾起唇角,挂上先前苏可可一样的笑,坦荡又嘲讽。
“谢谢你,苏小姐,没你我可捞不上这好事。”
“嘎吱——”
门打开的声音,我转头循声望去。
严旭站在书房门口,握紧拳头,阴鸷的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