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赎了佛子九世,他却把我的心换给庶妹,我果断放弃救赎后,他却哭着求我不要离开

耳旁情话 2025-02-20 17:13:39

我救赎佛子九世,他却把我的心换给了庶妹。

我果断放弃救赎,转身离开后。

他却哭着求我不要离开。

第一章

“龙女云螭,历劫难成,愿返回龙族受罚。”

江云螭面色苍白,含泪捏碎了染满血渍的灵珠。

窗外惊雷炸响,她在雷声轰鸣中,听到了龙族传音。

“历劫中断,须进地笼,经受海底熔岩炼狱之苦,九死一生,你可知?”

“知。”

“斩断尘缘,肉身消亡。既无成神之机,也无回头之路,你可知?”

江云螭面无血色,沉默许久,终是流泪点头:“……知。”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

是她高估了自己,悔不该卷入这凡间红尘。

想要渡劫成神,却先遇到了贪婪无度的家人,后遇到冷心无情的佛子。

最终饱受折磨。

半个时辰前,梵心平静站在她面前。

“云雪身子虚弱,需要用你的心头血温养身体。”

“从今天起,你每日取血两碗,直至她痊愈。”

他的表情冷漠,像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心头血……”

江云螭声音哽咽:“取心头血这样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血崩而亡。”

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她流泪摇头:“梵心,你不怕我会死吗。”

“侯夫人说,你体质特殊,小时候也取过心头血,不会死的。”

梵心表情复杂:“我问过府中许多人,确有此事。”

他披着浅色袈裟,清瘦颀长,说出的话冰冷如刀。

都说佛度无量众生,可梵心身为佛子,对她只有无情。

哪怕前几天,他们还抵死缠绵,尝尽七情六欲。

他的眼尾晕红一片,辗转亲吻她的眉眼。

哪怕他们还有七日就要成亲。

圣上赐婚,佛子还俗。

江云螭看着桌子上火红的喜帖,心中痛楚难言。

“梵清,我们就要成亲了……”

上一秒她还满心欢喜,幻想着他们婚后的生活,下一瞬,他就提出了如此荒唐的要求。

“你是云雪的血亲,只是一点心头血而已,你何必吝啬。”

“当初我身受重伤,是云雪衣不解带照顾我,这才落下病根。”

“她体贴照顾我,你却趁我虚弱,给我下药,诱我破戒……”

他双眸泛红,死死捏住手里的佛珠:“你坏我修行,破我佛法金身,即便如此,我也愿意对你负责,娶你为妻。”

“你还觉不够么?”

他声音很轻,却深深刺进她心里:“云螭,别逼我恨你。”

江云螭苦笑一声,强忍住眼中的泪水。

“你心疼她为你病倒,可是我爱你的心不比任何人少!我不照顾你,是因为我当时为了救你,重伤未愈,无法起身。”

“你救我?受了什么伤?”

你被一箭穿心,而我把自己的心换给了你!

他被穿透的心,被换到了她的身体里。

那颗破碎的心,靠着微薄的妖力支撑,疼的她日夜难眠。

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碍于天道,无法说出口。

“你敢说,那天晚上不是你下药,诱我破戒?”

沉默许久,他眼眸深邃,神色复杂。

她闭上眼还能想起那晚的情景,他如何赤红着眼睛,一件一件剥开她的衣服。

檀香佛珠绕在她的脖颈上,亲吻炙热缠绵……

江云螭紧紧握着拳头,几乎攥出了血。

她本是东海龙女,历劫八世,只等这最后一世圆满,得道成神。

可是在佛法大会上,一眼看见了眉冷目空的梵心。

先天佛骨,不染尘埃。

数百年未曾动过的红鸾星倏然大亮。

这第九世的情劫,竟然落在了那清高出尘的佛子身上。

她为了他,献出了自己的龙心,把他破碎的心脏换给自己。

那一晚,她怕他适应不了龙心妖力,强撑着赶去看他。

却没想到,龙心感应到自己的主人,想要回到主人身体……

他将她扑倒,用力咬着她的唇,不顾一切与她亲密……

她确实没有给他下药,可是他情动难耐,也确实是因为她。

“我罪孽深重,不配苟活于世……”

他一遍遍忏悔,绝望悲伤。

在累极晕倒之前,她看见了他眼里的死志。

如果让他恨她,可以让他活下去……

“不是佛子的错,是我引诱了他。”

面对众人的指责,江云螭把所有的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而梵心看她的眼神,也由愧疚变为了痛恨。

他恨她不知廉耻,恨她破他佛法金身。

“我没有给你下药,但是……是我的错。”

她嘴里发苦,努力压下心中痛楚。

换心这样离奇的事,她该如何给一个凡人解释。

“你若是知错,就给云雪取心头血,减轻你的罪孽。”

梵心递过一把匕首,垂下眼帘。

“减轻我的罪孽?”

江云螭面无血色,死死咬着牙齿,嘴里几乎泛出血来。

“哪怕这会要我的性命,你也不在乎?”

她含着最后的期盼,死死盯着他的脸。

梵心面色一变,最终还是冷淡开口:“侯夫人说了,你之前取过心头血,不会有事的。”

“她是你娘,总不会害你去死。”

“好……好。”

江云螭举起锋利的匕首,在胸口狠狠一扎,鲜血瞬间浸湿衣襟,她颤抖着拿碗去接。

看着梵心匆匆离去的背影,她边哭边笑,掏出一枚泛着微光的灵珠。

灵珠温润,沾满鲜红的血渍。

“龙女云螭,历劫难成,愿返回龙族受罚。”

……

即便回去后要被关进深渊地笼,承受海底熔岩炼狱之苦。

哪怕勉强撑过,也再没机会成神,没有回头之路。

她也该走的。

雷声炸响天地,窗外电闪雷鸣,暴雨瓢泼。

“允龙女云螭,七日后回归龙族。”

龙族传音消散,江云螭手中的灵珠碎裂,手心出现一个泛着金光的“七”字。

胸口的心脏缓缓跳动,她怔怔揽着消失的字符。

就这样吧,七日后,她会抛弃一切,永远离开。

她本就是来渡劫的。

渡不过,自然该走的。

第二章

大雨下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

“大小姐,夫人身体不适,喊您过去侍疾。”

自小跟着的丫鬟迎香,满脸不忿。

“您的身子不好,夫人都不过来看一眼,还让您过去侍疾……”

江云螭缓缓摇头,打断她的抱怨:“应该的。”

刚出了院门,便看到站在花丛前的一对碧人。

“那药腥苦,我实在难以下咽,刚刚要不是你喂我,我是万万喝不下去的……”

“良药苦口,你为我病倒,我该照顾你的。”

梵心声音清冷,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蜜饯,轻轻塞进江云雪的嘴里。

江云雪笑容甜蜜,咬着蜜饯凑上去吻他。

他不闪不躲,眼神温柔。

江云螭僵在原地,怔怔看着紧紧拥抱的两人。

自从云雪为他病倒之后,自从梵心破戒,陛下赐婚……

他们便毫不掩饰想在一起的心。

“正好你在,我有事想跟你说。”

梵心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江云螭。

“我会娶你,也会娶云雪。”

江云雪脸色微红,眼中盛满欢喜。

“云雪为我病倒,如今身子不好,我不能辜负她一片痴心。”

他面色坦然:“云雪善良单纯,不似你心机深沉,你以后不要欺负她。”

她善良单纯。

我心机深沉。

江云螭听着他完全相反的评价,心中痛苦难挨,疼的喘不过气来。

“此事已定,你反对也无用。”

见江云螭面色惨白,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

“我不反对。”

心跳越来越快,喉间浮上腥气。

江云螭转身回了院子,努力咬紧牙关:“帮我跟母亲说……今日我不舒服,不能过去侍疾了。”

她紧紧捂着胸口,对迎香叮嘱:“明日我再过去伺候母亲。”

等到迎香离去,她张嘴吐出数口鲜血。

下凡历劫,本就妖力微薄,这多年来,为着家人,她付出许多。

心口疼痛难忍,双腿也传来隐隐疼痛。

在江云螭出生之前,父母双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神龙在侯府上方盘旋。

他们是知道她有些不同的。

小时候长宁侯双腿摔断,江云螭去侍疾一夜,长宁侯就恢复如初。

因为她用妖力,治好了父亲。

长宁侯夫人生江云雪的时候,难产卧床,也是江云螭治好了母亲的身体。

她也没有撒谎,江云螭小时候确实取过心头血,没有死。

那血就是取给长宁侯夫人喝的。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如今龙心已失,体内这颗破碎的凡人之心,根本经受不住日日取血。

随着心头血流失,体内残余的那一点妖力,也在渐渐消失。

七日后,这副身体便会气绝身亡。

不知道什么时候疼晕过去,再醒来已经天色大亮。

江云螭匆匆赶去前院看望母亲。

“你还好意思过来?”

刚踏进院子,就被江云雪拦住了脚步:“为何昨日不来给母亲侍疾!”

“母亲生你养你,你怎么忍心让母亲受苦!”

江云螭脸色一白:“云雪,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江云雪眼神厌恶,不见一点善良的模样:“你明知母亲生病,只有你侍疾才能舒服,你却要推三阻四。”

江云螭惨笑,那是因为自己心软,会用妖力把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所以她才会觉得舒服。

“我知道你为着梵心娶我的事,在闹脾气抗议。我告诉你,没有用。”

江云雪笑着露出脖颈上的红痕:“梵清喜欢我,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你卑鄙下药,才换了他一夜欢好。可是跟我在一起,不用下药,他也能身热情动……”

“别说了!”

江云螭强忍住眼泪,紧紧捂着心口:“我对你们的情事不感兴趣。”

擦干眼泪,迈进主院。

长宁侯夫人脸色难看,倚靠在床头:“你若是不愿来,不必勉强自己,让我自己死了就行了!”

“我生养你一场,病了让你侍疾照顾几日,你推三阻四,半点不念父母之恩!”

还没等开口,就迎来母亲怒骂,江云螭“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母亲,我没有不愿。”

她面色惨白,顾不上心口的疼痛:“昨日我本想来的,可是撞见妹妹和梵心亲热……”

“母亲,梵心要娶云雪为妻。”

江云螭笑容勉强:“这事母亲可知?”

长宁侯夫人脸色一僵,骂声骤停:“云螭,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你们姐妹娥皇女英,也是佳话。”

“再说了,云雪和梵心两情相悦,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他们才是恩爱夫妻,你不要得了便宜还不知足。”

是你横插一脚。

不要得了便宜还不知足。

“梵心不嫌弃你手段卑劣,还愿意娶你。他们愿意容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本就是你欠他们的。”

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江云螭双腿疼痛,只觉荒唐可笑。

她缓缓点头:“母亲说的对,我欠他们,我该还。”

“我愿意解除婚约,成全他们。”

话音刚落,长宁侯夫人手中的茶盏狠狠砸了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茶盏碎裂,瓷片飞溅。

江云螭身上淅淅沥沥滴着茶水。

额头上,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第三章

眼前血红一片。

江云螭抹了一把眼前的血,不可置信看着长宁侯夫人。

她刚才想砸死自己的。

如果不是她身形一晃,那茶盏会狠狠砸在她的头上。

长宁侯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大声斥责:“你这是想逼我们全家去死!”

看清江云螭满头鲜血,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你不要怪我打你,都是你不听话,胡言乱语!”

“你当初给梵心下药,龌龊卑劣,丢尽了侯府脸面,好在皇上亲自许婚,这才保全了侯府名声!”

“现在你说要解除婚约,这是抗旨不尊!”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你抢你妹妹心上人,气的我卧病在床,还嫌不够!”

“现在还想拖着全家去死?”

她坐在床上,不停捶着胸口:“你妹妹身子不好,用你一点血,你这般不情愿,非得梵心去求,你才答应,这般寡廉鲜耻!”

“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根本不是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占了我腹中孩子的命!”

想起生孩子前夜做的那个梦,她眼中泛起狠意:“生下来也应该把你掐死!”

“若没有你,也就没有今时今日受的气了!”

字字戳心,痛彻心扉。

江云螭泪流满面,浑身止不住颤抖。

“你又在闹什么!”

长宁侯大步走进房中,脸色难看:“将你母亲气成这样,如此不仁不孝,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父亲,我是来给母亲侍疾的。”

江云螭抹着眼泪:“不是故意惹母亲生气的。”

“既是侍疾,还跪在那里做什么!”长宁侯粗暴扯起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提到床边。

“快给你母亲治病!”

江云螭本就虚弱,被他一拉,一头撞在了床头上。

还在流血的伤口再次冲撞,鲜血蜿蜒而下。

“快点!”

他们在等,等她用妖力转移长宁侯夫人身上的病痛。

“父亲,我今早刚取完心头血,身子虚弱……”

不是她不肯,而是她有心无力。

仅存的这点妖力,只能勉强支撑那可破碎的心脏跳动。

哪里还能再承受其他病痛。

看着她心口隐隐约约透出的血迹,长宁侯满脸不耐:“养你有什么用!”

“既然不能侍疾,就取一碗血吧!”

“反正已经流血了,不取也是浪费。”

看着手里被塞进的药碗,江云螭眼前模糊一片。

恍惚中被推进侧间,恍惚中取了血,恍惚中,听见父亲训话。

“六日后举办婚礼,你和你妹妹同时出嫁,这几天你老老实实待着,不要搞事!”

江云螭踉跄走出主院,眼前雾蒙蒙一片。

嘴里的腥气一股股泛上来,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等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昏睡了不知多久,依稀中好像有人在哭。

好像还有人在争吵。

江云螭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一个耳光瞬间打了过来。

“你还给我装睡!”

长宁侯夫人接连掴了她两巴掌:“不过是训斥你几句,你就装病不给你妹妹送血!”

“还在梵心面前扮柔弱!”

江云螭被打的眼冒金星,耳朵轰鸣。

“你就是巴不得你妹妹去死,你怎么这么恶毒!”

“赶紧给我取血!”

长宁侯夫人扒开她的衣襟,一刀捅在她的心口:“快些……快些……”

血液汹涌而出,很快流满了一碗。

“小姐!”

迎香哭着爬过来给她整理衣襟,看着她胸口狰狞的伤口哭泣。

“这可怎么办,会不会死人……”

江云螭惨然一笑,任由她给自己擦洗。

她会死的,但不是现在。

看着手里隐隐约约的金字,一个“五”字若隐若现。

“快了。”

她看着帐顶的花纹,喃喃自语。

“是快了,还有五天就要成亲了。”

梵心温和的声音响起,江云螭恍然转头。

“女子爱美,受伤为何不敷药?”

他将她扶起,给她脸上擦着药膏。

江云螭面露嘲讽,命她都不要了,还会在乎外貌?

“我以后会按时给云雪取血,你不必勉强自己讨好我。”

他如此恨她厌她,还能放下身段过来关心她。

真是难为他了。

梵心动作一顿,面色复杂:“云螭,我们以后会是夫妻,何必互相怨怼。”

“你虽犯下大错,但是我毕竟要了你的身子。我愿意原谅你。”

“等到云雪身子痊愈,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我关心你,不仅是为了云雪,也是为了日后……你们姐妹和谐。”

江云螭惨笑,等到她痊愈,自己也就死了。

肉体凡胎哪里经得住活取心头血。

妖力逐渐消散,她就快死了。

他还指望着五日后二女同嫁,日后两妻和谐。

只怕到时候成亲的,会是一具尸体。

第四章

自那天之后,江云螭听话极了。

该取血的时候,她从不拖延。

就连对她没有好脸色的长宁侯夫人,也说不出训斥的话。

只是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形同枯槁,取血也越来越困难。

她身上的血越来越少了。

“这是我亲手熬的汤药,可以补气血。”

梵心吹了吹药碗,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江云螭见他小心温柔,心中嘲讽:“为了姜云雪,你当真豁得出去。”

她曾经做梦都想和他温柔相对,岁月静好。

如今他坐在她面前,温柔照顾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要她的血,要她的命。

梵心动作一顿,眼中浮起愧疚:“对不住。”

他没有反驳,只说对不住。

“心意领了,我当不起佛子亲手喂药。”江云螭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汤药苦涩,涩意一路流进心里,苦的她发抖。

“你放心,没有你的汤药,我也会按时给云雪取血,必不会耽误你们的婚事。”

她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的药汁,避开他陡然深沉的目光。

“不是我和她的婚事,也是我们的婚事。”

梵心轻轻握住江云螭的手:“你是皇上赐给我的妻子,我们以后也会是夫妻。”

不知为何,见她如此憔悴瘦弱,他心中隐隐泛起疼痛。

心头涌上莫名的焦躁不安。

“听说你夜夜难眠,这佛珠伴了我十余年,最能养神。”他取下腕间的佛珠,一圈一圈绕在她的手上。

“云螭,成亲以后,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江云螭闻着佛珠上传来的檀香,思绪恍惚。

那一晚,龙心遇到主人,急切想要回到主人身边。他迷失了神智,就是用这串佛珠缠住了自己的脖颈。

动情身热的时候,檀香味盈满床帐。

——“梵清喜欢我,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你卑鄙下药,才换了他一夜欢好。可是跟我在一起,不用下药,他也能身热情动……”

江云雪的话回响在耳边。

江云螭胃中翻腾,刚喝进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连梵心都知道她病弱憔悴,虚弱到到已经取不出血了。

可是长宁侯长宁侯夫人,这几天一次都没有来看她。

她看着前院的方向,泪流满面。

或许在他们心中,疼爱的女儿只有江云雪吧。

江云螭颤抖着下床,吩咐迎香拿来一个炭盆。

“这些用不上的东西,全都烧了吧。”

她一件一件扔进炭盆,身上的生机好像也被大火燃烧殆尽。

“大小姐……”

迎香哽咽流泪,捂着脸哭泣。

“我不争气,不得父母疼爱,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江云螭看着桌上几件首饰:“这是我所有的首饰,等我死了,你拿去换了银钱,归家去吧。”

“我哪里有家,小姐在哪,我就在哪。”

迎香跪在地上痛哭:“我无父无母,是大小姐救了我,把我留在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江云螭眼眶通红:“傻丫头,说什么胡话。”

她把迎香抱进怀里:“你进府的时候,我没让你签身契,你不是府中家奴,可以自由离去。”

“侯府凉薄,我若是死了,你也没有好日子。”

“走吧……以后好好活着。”

迎香越听越心酸,抱着她嚎啕大哭。

“府中做好了嫁衣,我来给姐姐送衣服。”

江云雪笑吟吟踏进屋内:“多谢姐姐给我心头血,我如今身子大好,特意来感谢姐姐。”

她笑容单纯,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虽说你是皇上赐给梵心的妻子,但我是他心中挚爱。日后你我二人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她笑眯眯展开手里的嫁衣,桃红妖艳。

“但是大红嫁衣只剩一套,梵心做主,把红色嫁衣给我了,只能委屈姐姐穿桃红了。”

“姐姐不会生气吧?”

第五章

桃红是妾室用的颜色。

只有正妻才配用大红。

江云螭看着她佯装懵懂,一副单纯的模样。

“姐姐,你不要生气,梵心只是觉得我穿那套大红嫁衣好看,没有其他意思。”

见江云螭沉默不语,她面色微变,挤出几滴眼泪。

“姐姐要是要怪我,我愿意让姐姐责骂打骂……”

话音刚落,梵心踏进了屋里。

“不过是一件嫁衣,穿什么颜色不一样?。”

梵心眉头轻皱:“你何必迁怒云雪。”

江云螭冷笑:“你们自顾自在我面前表演恩爱,可曾听我说过一句话?”

是他们不请自来,闯进她的房间。

在她面前装腔作势,故意恶心她。

现在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姐姐,我知道你妒忌我,怨恨我,可是我和梵心真心相爱,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江云雪紧紧握着梵心的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穿什么嫁衣都无所谓……”

“我们当然会在一起。”梵心神色温柔:“你放心。”

“红色嫁衣极好,与你相配。”

江云雪一脸感动,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看着他们紧紧相拥的样子,江云螭面色霎白,浑身颤抖。

“你们若是想要亲热缠绵,府中多的是地方,何苦跑到我面前来羞辱我!”

梵心骤然抬头,震惊看着她:“云螭,你在胡说什么?”

“还没有成婚,我怎么会冒犯……云雪!你怎么了?”

还没等说完,江云雪突然晕倒。

梵心抱着她匆匆离去,只留江云螭独坐空房。

“你这个孽畜,还不给我跪下!”

长宁侯大步冲进屋子,一把将她扯到地上。

“你为了一件嫁衣,把你妹妹气晕?”

“跟她啰嗦什么!我看她就是欠收拾!”长宁侯夫人拿起茶杯,狠狠砸到地上:“她就是见不得云雪好!”

江云螭跪在地上,看着盛怒的父亲母亲。

“妹妹想让我穿着桃红成亲,父亲母亲当真不知道她是在折辱我吗?”

“侯府这样大,竟然做不出第二套红色嫁衣?”

“哪怕是出去买,买不到红色嫁衣?”

江云雪行事恶毒,她本以为父亲母亲会心有愧疚,替她说句公道话。

一件红色嫁衣而已,怎么就没有第二套了?

可是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当胸一脚。

长宁侯狠狠踢在她的胸口,江云螭身子一倒,心口传来剧痛。

“你这是在质问你的父母?你哪里来的胆子?竟能敢这样对父母说话!”

长宁侯胸口剧烈起伏:“你这个孽障!”

江云螭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条刚刚踹倒她的腿。

幼时父亲受伤断腿,群医束手无策,是她用妖力治好了长宁侯的腿。

那些伤痛全都转移到她身上,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才下床。那个时候,长宁侯也曾抱着她,口口声声喊着:宝贝女儿。

如今父亲用那条她治好的腿,狠狠踢在了她的身上。

“你们明明知道,是我治好了梵心的病!”

她嘴里腥甜,张嘴呕出一口血:“梵心康复,是因为我。根本不是因为云雪的照顾!”

“从小到大,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父亲的腿好了,我却卧床了……母亲喝了我的血,病好了……你们都知道的!”

“是我承受了你们身上的伤痛……你们明明发觉了其中的蹊跷。”

“不然你们为何非逼我给云雪取心头血!”

“啪!”

长宁侯夫人脸色骤变,一巴掌甩在江云螭脸上:“闭嘴!你给我闭嘴!”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不等江云螭开口,巴掌接二连三掴在她的脸上。

“你跑进我的肚子里,我把你生下来,把你养大……这是你欠我的!”

“你秽乱无耻,上杆着爬床……如今还胡言乱语,想要对父母挟恩图报!”

长宁侯夫人像是陷入魔障,不停扇着巴掌,直到江云螭的脸颊红肿,破皮流血。

江云螭任由她撕打,直到她力竭停手,还在不停咒骂。

“父亲母亲生我养我,我确实欠了你们。”

江云螭颤抖起身来,对着长宁侯长宁侯夫人磕头。

“父亲母亲,这是女儿最后一次给你们磕头了。”

看着她满身血污,满身狼狈,强撑着磕了三个头。

长宁侯冷笑一声:“惺惺作态!”

挟恩不成,又开始卖弄姿态,扮演孝顺。

“你若是有心,就安分守己,这头留着拜堂成亲的时候再磕!”

第六章

江云螭听话,安分守己。

那天之后,她不在出门,也不愿说话。

她咳嗽的越来越厉害,染血的帕子换了一张又一张。

看着手心若隐若现的“二”字,江云螭怔怔出神。

心脏跳的越来越慢,她能感受到血肉在逐渐破碎。

还有两天了,这副身子已经快撑不住了。

“姐姐,今日梵清带我去了佛寺上香,你猜他和我说了什么?”

江云雪笑容甜蜜,含羞带怯。

“他说佛,在他心中,我,亦在他心中。”

江云雪见她无动于衷,压低了声音问她:“你说,一个人的心中,放得下几个人呢?”

“他虽然要娶我们两人,可是他心中只有我呢。”

江云螭一动不动,任凭眼泪模糊了双眼。

“你们虽然有赐婚的名头,可是不被爱的应该退出!”

江云雪沉着脸警告:“梵心和我情投意合,我应该是他唯一的妻子,你要是识相,就应该主动让位!”

“让位?”江云螭声音嘶哑:“我倒是想和他解除婚约。”

“只是抗旨拒婚……你想拉着全家去死?”

“什么全家去死?”

长宁侯和梵心大步走了进来。

“父亲……我没有想要连累全家的意思。”江云雪眼神闪躲,哽咽哭泣:“我知道姐姐是皇上赐给梵心的正妻……我只是太爱梵心了……”

“一辈子就嫁这一次人,我想以妻子的身份出嫁,特意来求姐姐,可是姐姐却说什么抗旨,要拉着全家去死……”

“父亲,我落下病根,也不知道以后能陪你们多久,今生也就这一个心愿了……”

梵心眉尖微皱,轻轻握住她的手:“你身子已经大好了,日后必定能健康顺遂。”

“虽说是平妻,不分大小,可是拜堂的时候总有先后,这满堂宾客,也总得有个说法……”

她泫然欲泣,哭的好不可怜。

“你是姐姐,就让一让你妹妹吧!”长宁侯心疼不已,冷眼看着江云螭:“你的嫁衣正好是桃红,妾室身份拜堂也合适。”

执妾礼拜堂,给江云雪磕头敬茶!

江云螭强忍着疼痛起身,含泪控诉:“我不愿!”

“皇上赐我的是妻位!让我执妾礼拜堂,我宁愿不嫁!”

她声嘶力竭,几欲泣血:“我一退再退,为何你们还来逼我!”

“不嫁?你这是在威胁谁?”长宁侯厉声喝斥:“云雪是你妹妹,你何必斤斤计较!”

“你自小懂事听话,如今为着一个男人,怎么变得如此自私!”

“到了这个时候,还威胁不嫁,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江云螭心中悲郁,大口喘着气。

是啊,她自小懂事,做什么都要让着云雪。

如今他们竟然还要她给她下跪磕头!

“我可以给她功劳,给她我的心头血,给她我的夫君,给她我所有的身外之物……”

“可是我最后的尊严,我不能给她。”

给江云雪下跪,比放干她的心头血,还叫她难以忍受。

可是长宁侯却不肯松口。

江云螭死死掐着掌心,皮肉血红一片。

气氛僵持,谁也不肯退步,只听见江云雪抽泣的哭声。

梵心叹了一口气,淡然相劝:“云螭,无论以什么身份拜堂,你都是圣旨定下的妻子。”

“云雪只求一个仪式而已,你就让一让她吧。”

江云螭愕然抬头,怔怔看着他。

她双眼含泪,突然笑出了声。

“好,我让。”

第七章

素月霜白,杀机弥漫。

刀光箭雨,追着他的人招招凌厉,想要取他性命。

他奋力抵抗,一枚羽箭冲着他当胸而来。

他应声倒地,胸口剧痛。

一个白衣女子将他抱在怀里,双手放在他还在流血的胸口,下一秒,金光大盛……

梵心从梦中惊醒,额间大汗淋淋。

等他意识稍稍清醒,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胸口,这里本该有一个洞……

梦里面,他被一箭穿心,重伤濒死。

好像有个女子救了他……

那女子将他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太好了,还来得及救你一命……”

白衣女子笑着晕倒在地上,鲜血在她胸口炸开……

梵心失魂落魄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这几日,他总做着同样的梦。

梦里大雾弥漫,疼痛却如此真实,如同身临其境。

就好像……梦里的事真的发生过一样。

怎么可能呢,如果梦里的伤是真的,怎么会有人救得了他。

他怔怔盯着桌子上的孤灯,神色空茫茫。

可是心里为何会这样痛,好像……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他从床上起身,不知不自觉走出了院子。

外面夜色渐深,全府挂满了红色灯笼。

还剩一天就要成亲了。

“梵心,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江云雪惊看着他。

他这才发觉,不知为何竟然走到了后院门口。

“我做了一个梦……”

梵心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们就快成亲了,你还这样舍不得我。”

江云雪脸色一红:“梦见我了?”

梵心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再忍忍,成亲后我们就能日日在一起了。”

江云雪笑着摇晃他的手:“就剩一天了。”

梵心颔首微笑,忍不住追问:“你……可喜欢穿白衣?”

“白衣?”江云雪皱眉摇头:“白衣如丧,寡淡不详,我最不喜欢白衣。”

“姐姐倒是从小喜欢穿白衣,惹得父亲母亲不开心。”

梵心闻言一僵,心里咯噔一下。

——“……我不照顾你,是因为我当时为了救你,重伤未愈,无法起身。”

不可能的。

难道那白衣女子,当真是江云螭?

可是如果梦是真的,他被一箭穿心,必死无疑,又怎么能是江云螭救得了的。

如果梦是假的,他又为何会频频做着重复的梦。

梵心压下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怅然回到房间。

而相隔不远的偏僻院落,迎春跪在床前,哭到眼睛红肿。

“别哭了,人早晚都会死的。”

江云螭摸了摸迎春的头:“别伤心……我就快解脱了。”

“等帮我办完最后一件事……你就走吧。”

迎春呜咽一声,扑到她身上嚎啕大哭。

大婚当天,十里红妆。

佛子还俗,娶妻纳妾。

这样百年难遇的盛景,吸引了无数人前来观礼。

梵心身穿红色婚服,丰神俊朗。

江云雪嫁衣火红,凤冠霞帔,一步一步走进喜堂。

吉时已到,却不见江云螭身影。

“是不是派人去找一找……”

梵心心神不定,脸色焦急。

“别等了,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长宁侯脸色难看:“一个妾礼,回头敬杯茶补上就是了。”

江云雪满脸喜意,娇羞站到了梵心身边。

与此同时,江云螭也被画屏搀扶着,缓缓走到桌边。

她擦了擦唇角的鲜血,拿起笔墨。

喜堂上外锣鼓喧天,众人齐贺。

礼官高唱:“吉时已到,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世事玄妙不可说,将我心换你心,我不后悔。”

——“二拜高堂。”

“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我心真挚,除却苍天,无人知。”

——“夫妻对拜。”

“我今身死,无愧父母,更无愧于你……”

下一笔还未落下,剧烈的疼痛在胸口炸开,那颗破碎的心终于不堪重负。鲜血在胸口的位置缓缓浸开,她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第八章

“大小姐——”

迎香凄厉的哭声响彻天空,惊起一群黑色老鸹。

大喜的日子,侯府飞来一群老鸹,盘桓在喜堂上方,嘶哑叫喊。

声声泣血,诡异至极。

喜堂骤然一静,只听见风中传来凄厉哭声,直钻人心。

梵心浑身一僵,胸口突然剧烈疼痛。

他痛苦按着胸口,下意识看向江云螭院子的方向。

头顶的老鸹越聚越多,叫声越来越凄厉,伴着未尽的唢呐哭啼,叫人心里发慌。

“着火了!着火了!”

侯府的一角,突然冒起冲天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梵心脸色大变,扔下手里的牵巾,向外跑去。

那是江云螭院子的方向!

“走水了!快去帮忙救火啊!”

前来观礼的宾客跟在身后:“这叫什么事儿啊,大喜的日子,先是老鸹聚顶,后是有人哭丧,这会竟然走水了!”

“这长宁侯府的婚事,是不是八字不合啊?”

“放你娘的狗屁,这可是圣上赐婚,你好大的胆子……”

顾不上计较众人的议论,长宁侯夫妇一路狂奔,刚进院子,就看见梵心愣愣僵在门口。

不是走水。

迎春一手抱着牌位,一手抱着一个箱子,脊背笔挺,站在院子里。

在她身后,几人高的火焰冲天而起,烧红了半片天空。

“迎春!你不伺候大小姐出嫁,在烧什么东西!”

长宁侯怒骂:“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饶了府里的喜事,你这是找死!”

“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我看谁敢!”

迎香嘶吼一声,喉中泣血:“侯爷,我虽然伺候大小姐,可我不是侯府的奴才。”

她声音尖锐,饱含着愤怒和痛楚,压得周围嘈杂的人声顿时一静。

“大小姐从没有让我签过身契,我是良民。”

“侯爷可是想要打杀良民?”

长宁侯脸色一青:“你既然跟侯府无关,为何留在这里?还不赶紧滚!”

“你放心,我办完最后一件事,一定会走。”迎香双眼噙泪,转身看向熊熊燃烧的大火。

“大小姐说的对,这府中人性凉薄,没有一个好人。”

“江云螭呢。”

呆愣许久的梵心突然开口:“江云螭呢……今天我们成亲,你家大小姐呢?”

他不等迎香开口,大步冲进屋子里,四处搜寻熟悉的身影。

卧房没有。

外厅没有。

到处没有。

他惊慌失措跑回院子,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抱着谁的灵位……”

剧烈的疼痛从心脏传遍全身,他浑身颤抖,一步步走向迎香。

火光照亮了他惊恐的脸,也照亮了牌位上的名字。

“不可能……”

他全身紧绷,呼吸在一瞬间停止:“她是不是埋怨我不给她妻礼拜堂,故意做戏来气我?”

迎香泪珠一连串滚落下来,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佛子也知道大小姐委屈。”她啜泣着:“你们明知道她受了委屈,却都硬逼着她咽了这些苦楚!”

她衣着凌乱,泪殷殷看着燃烧的火焰:“小姐你看,他们这些伪君子,个个都知道你心里的委屈。”

“但是却全都心狠冷硬,活生生把你逼死。”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定睛一看,顿时骇然变色。

那燃烧的火焰里,仿佛躺着一个人!

第九章

“谁在里面?迎香,你为何要烧死人!力们主仆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长宁侯大怒:“江云螭呢?她怎么能允许你这样胡闹!”

“不就是受了点委屈,她竟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这是要气死我!”

迎香无视他的叫嚣,将手里的箱子打开,递出一串佛珠。

“梵心佛子,我家小姐有东西给你。”

“小姐说,这佛珠是佛子心爱之物,理应配佛子心爱之人,小姐她不配。”

“今天焕军旧物,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梵清看着那串熟悉的佛珠。

这佛珠伴他前半生,闭上眼他都能画出上面的纹路。

可如今这些佛珠,全都被鲜血浸透,再也不复檀香的气息。

“云螭呢?”

他呼吸一窒,捏紧手里的佛珠:“你为何避而不答。”

迎香直勾勾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

“小姐还有一封信给你,可惜还没有写完。”

她拿出那张薄薄的信纸,含泪送到梵心面前。

“她流的血和泪太多了,模糊了字迹,佛子将就看吧。”

梵心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尝试几次,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

当看到一箭穿心………将我心换你……我不后悔……的时候,他踉跄后退,骤然变色。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为何会知道他的梦,梦里他被一箭穿心。

这世间又怎么会有换心的法子!

“我要见她,我要亲自问她……”

迎香面无表情,转身看向长宁侯夫妇。

“小姐说,她做了你们的女儿,为你们付出自己的真心,她问心无愧。”

“她承了侯爷和夫人的血肉出生,替你们承受了许多病痛折磨,不知道够不够还父母之恩。”

“如果不够,这箱子里还有小姐割下的血肉……从今以后,长宁侯府的江云螭就去了,不再惹你们厌烦了。

满院寂寂,再无半分人声。

只有风声猎猎,大火烧灼之下,有肉香丝丝缕缕,引得漫天老鸹争相叫喊。

梵心大脑一片空白,他紧握佛珠,声音发紧:“你烧的是谁。”

“是不是……云螭?”

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燃烧的大火。

“不会的。”

她们主仆是在骗人,江云螭怎么会死呢。

她那么喜欢他,为了他不惜下药,豁出自己的名声。

她怎么会死呢。

“我不信!”

梵心慌乱上前,想要扑进冲天的火焰里。

这一声叫喊,如同优入沸水,霎时惊动了满院的众人。

“救火!先救火!”

“先把人救出来!”

迎香站在一旁,看着惊慌崩溃的侯府众人,轻蔑一笑。

“人死才知情深,小姐,你瞧他们这些伪君子。”

江云螭离去之心决绝,木头上早就浇满了桐油,身死之后,尸体也拜托迎香浇透了助燃的油脂。

“我不属于侯府,父母不慈,姐妹不喜,我死之后,不愿留在侯府。”

“梵心冷清,待我凉薄,虽然我们有一纸婚约,可是没有拜堂成亲,我也算不得他的人。”

“好迎香,等我死后,你就放一把火,把我烧的干干净净。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里,把我扬了吧。”

婚礼前夜,江云螭握着迎香的手恳求:“我想自由自在归于天地,那才是我来的地方。”

有罪之人才会挫骨扬灰,迎香万万不肯。

直到江云螭吐血哀求:“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这场惊动了半个城的大火,终是没有被扑灭。

大火烧至半夜,直到一切化为灰烬。

当天晚上,京城突然下起了大雨,雷声轰鸣,令人胆战心惊。

第十章

梵心身穿红色袈裟,端坐在青山寺的竹林之中。

雾气弥漫中,有一个白色人影悄悄走近他身边。

“和尚,我捡到一个东西,你看可是你的?”

江云螭伸出手,掌心躺着一串佛珠。

“和尚丢了佛珠,还念什么经呀?”

她笑着拎起佛珠,轻轻套在他的手上:“这次被我捡到了,以后可别弄丢了。”

“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好心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斑斓光影落在她脸上,映的她眼中的光芒璀璨。

画面一转,又一幅画面浮现。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帮她纠正抄错的佛经……

竹林相拥……寺外庙会……中元节观灯……

少年佛子和白衣少女相伴的画面越来越多,女子巧笑嫣然,那佛子……眼中也带上了无法掩藏的暖意……

四周的大雾越来越浓,画面再次变换。

少年佛子被一箭穿心,袈裟上浸透了鲜血。

白衣女子将他抱在怀里,哭到颤抖:“我曾经不想喜欢你的……可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爱上了你。”

“这是我的劫,也是你的劫……”她温柔抚摸着他的脸颊,痛苦哽咽:“你若不是个和尚,该多好……”

“我施法抹去了你的记忆。梵心,好好做你的佛子吧,你不该与我纠缠在一起。”

下一瞬,她把手放在他胸口,金光突然大盛。

他胸口破碎的心脏消失,被一颗强劲有力的心取代。

“咚……咚……”

消失的心跳声重新响起,她吻着他的额头:“太好了,还来得及救你一命……”

话音刚落,她笑着晕倒在地上,鲜血在她胸口炸开……

外面的大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霹雳而下!

电光照亮了整个世界,雷鸣声如同天空的怒吼。

声音之大,惊醒了整个京城熟睡的人们。

“云螭——”

梵心猛然惊醒,回想起刚刚梦到的情景,只觉肝肠寸断,悲恸不已。

他怎么会忘了江云螭。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过,他真的中过箭!

是江云螭给了他一颗心。

她把自己的心给了他!

意乱情迷的那天晚上,他也全部想了起来。

江云螭根本没有给他下药。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云螭拖着病体来看望他,是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回忆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回在梵心的脑海里,他死死抱着头,头痛欲裂。

佛珠缠在了她的脖颈上……一个个炙热的亲吻也跟着落了上去……

散落的衣服……她虚弱无力的推拒,还有他强硬的拥抱……

她本是不愿的,挣扎中,甚至吐了血。

是他一声一声求着她,拉着她沉沦下去。

“我罪孽深重,不配苟活于世……”

她看见了他的死志,温柔吻去了他的泪珠:“别怕。”

“是我的错,我会把这个错,自己担起来……”

她替他正名,默认了自己下药。

保全了他的清名,也换来了一身谩骂脏污。

“竟会是这样……”

梵心凄惶摇头,再也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胸口崩溃痛哭。

“云螭……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哀嚎痛哭,却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第十一章

长宁侯府主院。

“我女儿没死……我女儿不可能死!”

长宁侯夫人尖叫着醒来,对上了垂首落泪的长宁侯。

“云螭呢,快去找云螭!”

长宁侯夫人惊慌下床:“我梦见云螭死了……她刚刚在给我侍疾按脚,下一刻,就吐了血……”

“好多血……大火,府里好像起了大火……”

她披头散发,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云螭,你快醒醒,叫母亲看看……”

紧闭的房门被猛然推开,她冲到卧房,想要看看自己的大女儿。

被卧整齐,室内空无一人。

“云螭呢?”

她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慌张燃起孤灯,提着到处查看。

什么都没有。

“云螭她死了。”

长宁侯站在门口,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夫人,云螭死了,被烧成了灰烬。”

“咱们做的梦,都是真的。”

他呆呆望着屋子,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这个大女儿,明明是最孝顺的,自小贴心,他们也曾经捧在手心爱过的。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她暴露了自己的能力,异于常人的时候吗?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哪怕她是为了他们,一片赤诚。

可是他们害怕那种能力,忌惮那种能力,又渴望那种能力……

后来他们有了正常贴心的小女儿,可是小女儿身子弱……那个怪物大女儿,就被他们当成了可以“吸血”的妖怪……

可是,她明明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

“啊——”

长宁侯夫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肩膀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做了什么啊……我喝她的血……我打骂她……我逼她去死!”

“她临死还要割肉还母!”

“我不配做她的母亲!”

她一下一下扇着自己的耳光,扑在床上嘶吼痛哭。

“还有你,你的腿是她给你的!你还踢她,踹她!你那一脚,给她踹吐了血!”

长宁侯夫人含恨瞪着自己的夫君,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你怎么这么狠心!”

“你明知道她身子已经不好了,为何还要逼她!”

长宁侯默默承受着她的撕打扑咬,眼中充满悔意:“你说的对。”

“是我的错。”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这些年的荒唐往事,想起那箱子割下的血肉,想起那场大火……

嘴唇哆嗦半天,终是化作叹息,捂着脸流泪。

“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

梵心浑身湿透,一步一步走进屋内。

“她给侯爷治过腿,给夫人喝过心头血……所以,她当初给我换心,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他的耳朵嗡鸣,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是震惊看着长宁侯夫妇:“是云螭救了我。”

“是她救了我……可是所有人都瞒着我……你们说是江云雪救了我,为了我,她劳累成疾……”

他的身体颤抖,不可置信:“你们为何要一起联合起来骗我!”

冒着大雨追来的江云雪刚踏进屋内,就迎上了他含恨的目光。

“我的身体恢复,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何要骗我?”

第十二章

雨中惊梦,想要梦醒,却醒不过来。

因为梦都是真的。

“夫君……你在说什么。”

江云雪脸色一变:“你做了噩梦,你做了噩梦,哭着跑来姐姐的院子。”

“洞房花烛,你留我独守空房。”她的表情僵硬,眼神闪躲:“我们快回去吧……”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云螭给我换了心,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梵心脸色复杂:“云雪,我一直以为你善良单纯,从不会骗人。”

面对他的指责,江云雪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换心……吓死人了……夫君,世上哪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这怎么可能呢。”

“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呀,你受伤严重,我为了救你,累到病倒,你不是都知道吗?”

“你撒谎。”

梵心死死盯着江云雪的脸:“你父亲母亲刚刚都承认了,他们知道云螭有一种能力,可以以自身,换取他人病痛。”

“不是的!”江云雪不停掉泪:“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夫君,你说的那是妖怪!”

“根本没有换心的事,是我救了你,为了你……我累坏了身子……”

“呵,自欺欺人。谎话说的太多,连自己都信了。”

梵心声音冷冽:“若你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执着喝她的心头血。”

“你想用她的命,换你的命!”

“可恨我一叶障目,被你们欺骗,帮着你们逼迫她,害的她痛苦而死!”

想到这里,他眼中泛起红意,泪水凝聚。

“你不要喊我夫君,皇上赐给我的妻子,是江云螭,不是你。”

“江云雪,从今往后,离我再无干系。”

江云雪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梵心……我不是故意抢姐姐的功劳,我只是太爱你了……”

她哭着去抱梵心的腿:“我已经和你拜堂,我就是你的妻子,你不能不要我……”

“你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

她不停地哭泣摇头。

梵心眸色极深,恨意翻滚。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江云雪,你是害死我妻子的凶手,是你毁了一切。”

江云雪的脸陡然惨白,她无助看向不远处的父亲母亲,想要他们替自己说几句话。

可是一想疼爱她的长宁侯夫妇,只顾着垂泪痛哭,思念自己的姐姐。

她恍然膝行,心中绝望。

“我是杀人凶手?”

她颓然跪在地上,看着身上湿透的大红嫁衣,突然冷笑起来。

“梵心,你装什么无辜?我是杀人凶手,你也脱不了干系!”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疯狂:“谁让你不记得自己的救命恩人?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我喝她的血怎么了?她是个妖怪,借了我母亲的肚子,生在这侯府,就应该付出代价!”

“她可以给父亲治腿,可以给母亲喝血,为什么不能给我喝?我才应该是这侯府里唯一的大小姐!”

“她享受了本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给我一点血,怎么了?”

“啪!”

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她的脸上,长宁侯声音颤抖:“你在胡说什么啊!”

“云螭是你姐姐!”

第十三章

“她是个怪物,不是我姐姐!”

江云雪神态癫狂:“我没有姐姐!她抢了我的福气,抢了我的父母,她应该还给我……把血给我,把所有都给我……”

“你疯了……你疯了!”

长宁侯夫人扑过去,一拳一拳捶打着她:“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你血脉相连的姐姐啊!”

江云雪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她死的好。”

长宁侯府婚事变成丧事。

皇上御赐的良缘,变成众人议论感叹的闲话。

圣上盛怒,命令彻查,竟查出一桩荒唐秘闻。

妹妹妒忌姐姐,借口生病,要喝姐姐的心头血。

活人取血,害的姐姐命丧婚礼当天。

长宁侯夫妇糊涂,竟然任由小女儿害死大女儿,还让小女儿披上嫁衣,嫁给姐夫。

一家子疯魔,嚷嚷着什么换心。

就连长宁侯夫人,都喝过大女儿的心头血!

一家子都是饮活人血的恶魔。

如此震撼的丑闻曝出,皇上下令剥夺了长宁侯的封号,查封所有家产,把一家子赶出京城……

至于佛子梵心……

他在两女之间摇摆不定,最终错失良缘,还失去了最爱的妻子。

可悲可叹。

他拒绝了还俗,日日跪在青山寺外忏悔过错……

江云螭的骨灰最终还是让迎香带走了。

她的骨灰离开京城那天,萦绕在京城的阴云消散。

接连下了半个月雨的京城,终于迎来了晴天。

世事荒唐,终究会随着水汽散尽,一切随风而去。

云螭看着水镜里传来的画面,只觉得可悲可笑。

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人珍惜她,不得善终。

如今她死了,倒是人人忏悔,好似深爱她一样。

可惜再如何忏悔,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龙女云螭,下地笼受罚。”

虚空中传来冷漠的声音,云螭将手中的水镜拍散,纵身跳下深渊。

深海之下,万龙盘踞。

在最深的深渊之下,所谓龙宫,不过是一座海底牢笼。

里面燃烧着永不熄灭之火,进入其中,要承受无尽灼烧之苦,海底炼狱不过于此。

随着云螭的身体下沉,定海柱上符文浮出,光影转换间,她倏然化作原形。

符文立刻化作锁链,猛然将她捆绑在巨大的石柱上。

“龙女,炼狱之火灼烧神魂,你若是撑不住,便是魂飞魄散。”

看守的龙族忍不住劝告:“你若是有什么保命的法宝,全都祭出来吧。”

云螭低头看了一眼翻腾燃烧的岩浆,轻轻一笑。

“无妨。”

决定中断历劫的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

这海底炼狱,她能撑过,是她的造化。

过不去,她也不后悔。

随着她的一声:“多谢。”,赤红熔浆伴随着一声咆哮,猛然卷上她的身子,瘦弱的白龙瞬间消失。

血色透过片片龙鳞,淅沥沥落尽熔浆里,又瞬间化作水汽,消失在海水里。

仿佛是感受到白龙不屈的意志,翻腾的熔浆愈发猛烈,整个海底都在震动。

动静之大,不仅吸引了海底的龙族。

东海动荡的异状,甚至惊动了九天之上的仙人。

无数的光芒从四面八方袭来,聚集在东海之上。

“哪里来的小龙这样倔犟,这海底炼狱可是数万年不曾开启了。”

众所周知,龙族想要升仙成神,历劫是最稳妥的方式,选这海底炼狱,搞不好可是要神魂俱灭的。

海底熔浆愈发咆哮浓烈,隔着万丈海水都能感受到蒸腾的热意。

通身白色的小龙,虚弱在熔浆里翻滚,周身的光晕几乎要消融,叫人看了就不忍。

刑罚快要结束的时候,小龙已经被鲜血浸透,可是她仍然挣扎着冲着虚空嘶喊:“我要活!”

随着一声呐喊,海底炼狱的熔浆尽数小退。

“龙女云螭,刑罚已过。”

虚空中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此同时,有金光在小龙身上忽明忽灭,锁住她的锁链也渐渐消散。

“啊呀,这小龙过往八世,竟然累计了这么多功德。”

坐在云朵上的司命神官掐指一算:“挨过了海底炼狱,这小龙柳暗花明啊……”

话音刚落,漂浮在海底的云螭突然急速上升。

“天道又给了你一次机会,去吧,渡过这最后一劫,便可功德圆满。”

还未等云螭回神,她竟然越升越快,飞快冲出海面,化作一道白光。

还不等东海之上的神仙看清楚,一道人影闪现,化作一道青色光影,追随着白光而去。

“哎……哎哎……那位怎么也跟着去了?”

司命神官大惊失色,急的差点掉进东海。

人间,西北将军府。

顾将军家的傻女儿突然掉进了湖里,醒来后竟然不傻了!

顾云螭睁开眼,看见了一脸惊喜的家人。

于此同时,一位俊俏的公子从江南出发,带着信物赶往将军府。

也是在一天,佛子梵心前往西北,云游修行。

第十四章

“小妹,你真的好了?认识我吗?”

将军府后院,一群人围着顾云螭的床前。

顾云琪连声追问:“你怎么会游泳的?刚刚真是吓死二哥了!”

“二哥小时候教过我的,我那时候虽然不清醒,但是我都知道。”

顾云螭羞涩微笑:“我真的醒了。”

“真的?二哥教过你的东西,你都记得?”

顾云琪高兴跳起。

“谢天谢地,我求神拜佛这么多年,终于感动了上天。”

将军夫人抹着眼泪感叹:“十八年了,你从出生就痴傻,旁人都笑话我老蚌生珠,生了一个傻孩子。我不信,我相信我的女儿一定会醒来。”

“要我说,还是我和老大四处求医问药,这才让云螭开智。”

将军大手一挥,拍了拍站在身边的长子顾云昭。

“来,二哥喂你喝药,你刚才落水,小心着凉。”

顾云琪小心吹着药汁,颤巍巍递到小妹唇边。

“你毛手毛脚的,还是我来吧。”

顾云昭一把推开弟弟,端起药碗,小心舀起一勺汤药。

“来,这些年哥哥和父亲寻了不少珍贵药草,回头都叫人熬了,给你温补身子。”

顾云螭心中温暖酸胀,这一世当真与上一世不同。

她是西北将军府唯一的千金,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如珠如玉。

哪怕从出生就是个无魂的痴傻之人,这全府的人从未苛待嫌弃过她。

原以为她放弃第九世渡劫,回到海底炼狱接受刑罚之后,侥幸存活下来,也只能做一个海底小妖,再也没有成神的机会。

却没想到,因为她前八世的功德,天道竟然网开一面,另有玄机。

她有了这第十次的渡劫机会。

这一世,她依然在人间,依然是这个朝代。

不同的是,她有了爱她的父母家人。

“我儿醒了,该去寺庙道观,抄经还愿的。”

将军夫人握着顾云螭的手:“这十八年,娘几乎求变了所有的神佛,我们应该一一还愿的。”

顾云螭本就来历玄妙,对于神佛之事,只有敬重,自然同意。

暮春三月,风扬游丝。

她坐在玉阳观后院的竹林下,一笔一划抄着经书。

微风吹拂,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不知不觉出了神,再回神的时候,竹林中竟然多了一个人。

一位身穿素色旧袍,半束发的男子坐在不远处,专心写着清静经。

他的指节瘦长,十分俊秀,明知道顾云螭在看他,还能心无旁骛抄经。

“怎么不写了?累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那青年抬起头,笑吟吟看着她。

他的眼眸清冷入骨,却在跟她说话的时候,骤然转暖。

顾云螭和他四目相对,犹如一滴雨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片片涟漪。

她的心猛然一跳,脸上染上红意。

这人也太好看了吧……

上一个让她觉得好看的人,还是佛子梵心。

可是眼前这人长得比梵心还要俊秀,尤其是他微笑的时候,晃得她脸颊泛红。

她突然升起了一股冲动。

上一世,她与一位佛子相恋,情劫难渡,令她痛彻心扉。

害的她被迫尝尽红尘苦楚,最后被锁海底炼狱,受了熔浆灼烧之苦。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一世她大概还是要渡情劫的。

只是不知道跟谁。

看着眼前人丰神俊朗的好相貌,她的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要渡情劫,为何一定要跟上天安排的人?

谁知道上天要给她安排谁?

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何不……自己给自己找一个郎君?

第十五章

顾云螭越想越觉得靠谱。

自从轮转历劫,前八世,她尝尽生老病死,经历厄运磨难,过得十分不幸。

第九世的情劫,因为梵心佛子的身份,她纠结煎熬,不敢爱,不敢恨,下场凄惨。

经历过海底炼狱的九死一生之后,她算是大彻大悟,豁然开朗。

这一世,父母家人疼爱,若是再嫁给自己选的人,好好渡过一生,也算没有遗憾。

她的思绪发散,越想越兴奋。

既然有了想法,便想遵循自己的内心。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抱着将军夫人的隔壁撒娇,还要去玉阳观抄经。

“可是今天娘准备带你去寺庙还愿的呀。”

将军夫人惊讶:“昨日刚去,为何又要去?”

“我、我不喜欢寺庙,我就喜欢道观。”

顾云螭也算没有扯谎,寺庙总会让她想起梵心,她实在是不愿踏入。

“娘亲替我去寺庙还愿,我再去玉阳观抄经,两面都圆满,好不好?”

女儿这样娇憨痴缠,将军夫人哪有不从的。

顾云螭带了十几个侍卫赶往玉阳观。

一进后院竹林,又见到了那位男子。

他还穿着那身半旧素袍,还坐在昨日的地方专心抄经。

“咳,你是个道士吗?”

顾云螭悄悄走到他身边,见他笔尖飞速,都不带给自己一点余光。

“你抄错了。”

顾云螭气呼呼打岔:“你明明听见我说话了。”

原本心无旁骛抄经的男子忽然停下笔:“叫我明彰。”

他起身走近,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揽在怀里。

顾云螭耳朵泛红,忍不住后退一步:“我姓宋,你可以唤我明彰。云螭……”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顾云螭大惊:“你究竟是谁?”

宋明彰避而不答,唇边噙着笑意:“我不是道士,只是借住在道观,不耽误嫁娶。”

“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看着她脸上骤然浮现的羞恼,他笑着递过一把油纸伞。

“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只是……”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替她系紧了帷帽。

“今日快下雨了,快些下山吧。”

不知不觉天色阴沉,竟然起了风。

顾云螭顾不上多言,提起裙子匆匆下山。

也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带伞,会不会被大雨淋湿。

顾云螭心中着急,命人赶往寺庙。

天色越来越沉,空气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马车行至半路,天色已经阴沉的看不清道路,马儿也不愿前进了。

她起身下马,刚想说话,忽然看见一道道白光闪过天际。

雷声在云层中轰隆,行人步履匆匆。

顾云螭看到有人护送着娘亲往这边走来。

“云螭,你怎么来了?”

快走到跟前的将军夫人脸色大变,冲着她挥手:“快回马车上去!”

还未等顾云螭回应,雷声突然大作,巨响炸裂在天空中。

一个人影猛然冲到她面前,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拉进怀里。

熟悉的檀香味涌入鼻中,顾云螭僵在原地。

“云螭……是你!你竟然没死!”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穿梭的闪电照亮了眼前人的脸。

梵心声音颤抖,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

“我……以为你死了。”

第十六章

顾云螭大脑一脸空白。

她没有想到,重活一世,这么快就遇见了梵心。

西北距离京城千里,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梵心身上披着青色袈裟,狂风卷起一角,飘荡在他身后。

他死死捏着一串佛珠,雨水浸润,珠子艳红丝血。

刺得她心中一疼。

他好像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只是,这些变化,早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娘亲,我来接你回家。”

她转身搀扶将军夫人:“下这样大的雨,娘亲快进马车。”

“云螭……你为何不理我?”

梵心上前握住她的胳膊:“你可是还在恨我?”

“佛子说笑,我根本不认识佛子,何来爱恨一说?”

顾云螭甩开他的手,眉头紧皱:“你这样冒失,哪里像个出家人?”

“你、你竟然不认我?”

梵心脸色骤变,眼底泛起红意:“你果然还在恨我。”

“云螭,你走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我知道了所有的事,你为我做的那些……”

“我知道错了,云螭,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殷切切看着她,目露恳求:“你不要不认我。”

这样深情的眼神,要是上一世的江云螭,怕是早就感动点头,扑进他的怀抱。

可惜,她现在是顾云螭。

上一世的事,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江云螭?!!”

“你竟然没有死!”

一个人影冲过来,被将军府的侍卫拦在不远处。

“好啊,原来迎香那个贱人跟你装神弄鬼,你竟然假死,金蝉脱壳!”

“你故意的,你见不得我和梵心成亲,见不得父亲母亲疼爱我,你找来一具假尸体,想让所有人伤心后悔,是不是!”

江云雪声音尖锐,满眼怨恨。

“都是因为你!长宁侯府败落,父亲没有了爵位,我们全都被赶出京城,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

“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对着夫人和小姐大呼小叫!”

顾云琪翻身下马,对着侍卫喝斥:“还不赶紧把她赶走?”

“什么小姐,她根本不是将军府的小姐!她是长宁侯府的江云螭!是个祸害父母的贱人!”

江云雪尖叫着被拖走,嘴里还在不停咒骂:“江云螭,你不得好死!”

顾云螭不愿再听她的污言秽语,转身上了马车。

独留梵心站在滂沱大雨之中。

没想到不仅梵心来了西北,就连江云雪也来了西北。

顾云螭看着窗外的树枝,心中烦闷。

“那个和尚还有那个疯婆子,在将军府门口站了好几天了。”

丫鬟悄悄进门禀告:“那疯女人胡言乱语,非说小姐是她死去的姐姐,就连那个和尚,都说小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这叫什么事啊。”

顾云螭心里一沉:“将军府的清誉不能毁在我这里。”

“既然他们是冲我来的,那我出去躲一躲,把他们引走吧。”

她打算的很好,可是将军府的人全都不同意。

最后还是顾云螭百般恳求,全家才答应。

顾云昭亲自把妹妹送到了玉阳观,留下了十几个侍卫。

“哥哥放心,那和尚总不会硬闯道观的。”

顾云螭说的有把握,可是还是低估了梵心想要见她的决心。

“云螭,我知道你就是云螭。”

当天下午,梵心就追到了道观。

“你长得跟我的妻子江云螭一模一样,名字也几乎一样,最重要的是,我身体你这颗心,见到你就跳的厉害。”

他捂着胸口,目光沉痛:“云螭,这是你的心啊,我怎么会认错人呢?”

“我不知道你为何变成了将军府的顾云螭,可是你就是我的妻子江云螭,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顾云螭顿时脸色一白。

“我不明白佛子的意思。”

梵心垂眸:“我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我的妻子为了救我,给我换了一颗心,还为了我自污名声……我却一叶障目,误她辱她。”

他自顾自说着往事,眼中泪光闪烁、

“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可是我如今见到了你…云螭,是你对不对?”

“若一个人可以换心,那么死而复生……是不是也不难?”

不难?

想到海底炼狱所受的煎熬折磨,顾云螭冷笑一声。

“佛子莫不是画本子看多了,净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胡话!换心?我从未听说这世上有什么换心之法!”

“我看是佛子见色起意,为了接近我,来编造一些听不懂的话。”

“佛子,出家人当六根清净,你这是要犯戒?”

第十七章

顾云螭毫不留情,冷嘲热讽一遭之后,将梵心赶了出去。

她是恼怒,也有心虚。

没想到梵心这样聪慧,竟然将真相猜了出来。

可是猜到了真相又有什么用?

他们的缘分早就在上一世就结束了,这一世本来也不该再有任何瓜葛的!

人死才知情深!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偏我来时不逢春,偏我去后花满楼。

有什么用?

心口忽然有些闷痛,顾云螭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捞起桌上的果酒一饮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等到再次回神,她已经醉醉醺醺,走路不稳。

果酒后劲极大,她推开屋门,想要透透气。

刚迈进院子,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倒去。

“啊——”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肢。

顾云螭昏呼呼抬头,见扶住她的男子身量颀长,长相十分熟悉。

“呀……这不是道观里的俏郎君么?”

她眨眨眼,努力辨认他的样子:“上次还没跟你聊完呢。”

宋明彰牵着她的手,想要拉她去石凳上坐下。

手指触碰之处,一阵酥麻感传来,两人的指腹轻颤,瞬间又收回了手。

那酥麻感让顾云螭瞬间失了声,她顺从被他拉着,乖巧坐在他的身边。

“你还想跟我聊什么?”

宋明彰微微俯身看她:“我一定知无不答。”

顾云螭摇了摇头,恍然回神:“你可有家室?”

她的鼻尖泛红,因着醉意,说话透出一股娇憨来。

“我未曾娶妻。”

宋明彰声音里透着笑意。

“今年二十,家中独子,没有不良嗜好,从不狎妓疣酒。”

“嗯……嗯?”

顾云螭茫然抬头。

“对了,我还熟读诗书,身体健康,会一点武功,喜欢活泼有趣,坚强勇敢的姑娘。”

他说的不紧不慢,一字一句随着清风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微风吹进竹叶,淡淡的香烛味落尽她的鼻尖。

这人和梵心不同。

梵心克制有礼,守着清规戒律,哪怕动心,也是虐恋折磨。

可是宋明彰简单直接。

她不是傻子。

他此刻的眼神深邃,说什么活泼有趣,坚强勇敢。

说的就是她。

“那正好!”顾云螭眼睛一亮,她想勾引他,他正好也喜欢她。

“我也喜欢爽快的男子。”

顾云螭打了一个嗝儿,神秘兮兮凑近他的耳边:“我瞧你身穿旧衣,想必日子过得清苦……你可想要过上好日子?”

她笑的十分荡漾:“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罢她微张樱唇,湿漉漉的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吻。

活脱脱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

“我跟你说,我是上天安排给你的媳妇~”

“我可是将军府的千金,跟着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你可愿意跟我成亲?”

说完,还不等他回答,便眼睛一闭,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宋明彰紧紧揽着她的腰肢,呼吸有些紊乱。

看着怀里的姑娘酣然入睡,他无奈笑出了声。

“我自然愿意。”

静静抱了她许久,他突然又说了一句。

“我也是上天安排给你的夫君呢。”

第十八章

顾云螭这一睡,睡得太过香甜。

昏昏沉沉睡到第二日中午,怔怔看着帐子上的花纹发呆。

醉酒时的零散记忆想起来一些。

好像说了什么话……还亲了什么人……

顾云螭脸色一红,懊悔不已。

或许是重活一世,日子过得太顺遂,她竟这样大意,竟然放纵自己在外男面前喝醉了酒,还强吻人家!

本来还想勾引一下那位俏郎君,没想到让他看到了自己放浪形骸的一面。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唉。

心中叹了一口气:怕是要重新寻摸成亲人选了。

她沐浴净身,跪在蒲团上默背清静经,诚心忏悔。

闭着眼默默念经,突然听到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身边。

有人站在了她身边。

“有人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顾云螭心中一颤,脸色瞬间爆红。

“她还说,她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媳妇。”

顾云螭脸色一僵,还不等开口,便听到他继续说道:“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成亲……”

“别说了!”

顾云螭满脸通红,只恨果酒太误人。

午后的阳光落在宋明彰脸上,愈发照的他俊秀无双。

顾云螭瞧直了眼睛,心里面扑通扑通直跳。

见他的眼中含着笑意,她心里隐隐升起欢愉。

“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答得自然:“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跟你是不是将军府的千金,没有任何关系。”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了。”

顾云螭怔怔看着他脸上的认真,心中欢愉退去,本能升起踌躇慌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回笼,突然清楚的认识到,这是不对的。

她为了渡过这一世的情劫,想要自己找个人成亲。

可是他是无辜的凡人。

如果他们真的成亲了。

如果以后真的还会有一个上天安排的情劫之人,等他出现的时候,爱恨纠缠……到时候宋明彰又该如何自处?

只怕最后伤心的不止是自己,也会是无辜的宋明彰。

“我、我昨日喝多了酒……我再想想。”

她压下心中的苦涩,睁大眼睛呐呐自语:“你给我点时间考虑……”

努力不去看宋明彰晦涩难辨的脸,顾云螭慌忙起身离开。

素月清辉,星子朦胧。

一辆马车从玉阳观悄悄驶离。

顾云螭实在想不出如何面对宋明彰,思来想去,逃为上计。

等他找不到她,想必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吧。

他那么聪慧,有些话实在不必说透。

她坐在马车里,泪珠摇摇晃晃,脑海里全是这几日跟他相处的情景。

行驶至半路的马车突然一停,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马车外有影子晃动,依稀听到有人说话。

顾云螭浑身一紧,慌乱中想要掀起车帘,可是动作慢了一步。

她已经听到有人踏上了马车。

宋明彰脸色阴沉,眼中全是怒气,直直看着她眼角的泪水。

“你让我给你点时间,这就是你的答案?”

他伸手抬起顾云螭苍白的脸,抚摸着她脸颊的泪痕。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跑?”

“你说,你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媳妇……这些话你全都忘了?”

顾云螭忍着心酸,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嗯,都是逗你的。”

宋明彰看着她没良心的样子,怒极反笑。

“当真是没有良心。”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声音低沉:“可惜了,你这辈子只能嫁我。”

顾云螭喉咙发涩,胸口堵得厉害。

“你别犯傻,我可是将军府的千金。”

“成亲这种事,须承父母之命,你说了可不算……”

“嗯,你说的有道理。”

宋明彰神色平静,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你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毕竟……我们可是先帝赐婚的未婚夫妻呢。”

第十九章

顾云螭靠在宋明彰的怀里,直勾勾看着他手里那枚龙形玉佩。

马车晃晃悠悠,又回到了玉阳观。

“你真是我的未婚夫?”

她回到房间里,狐疑看着他。

“你放心,我若是说假话,你父母一定会拆穿我。”

宋明彰替她褪了鞋袜:“你先好好休息,有话我们明天再谈。”

“我告诉你我们的婚约……你也告诉我,你今夜为何要跑。”

顾云螭心中一虚,哪里还顾得上追问。

第二日艳阳高照。

顾云螭将被子蒙过脑袋,不去看高高悬空的日头。

宋明彰站在窗外气笑了:“你捂着被子,太阳就落下了?”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你还能一辈子不出来?”

顾云螭满脸通红,磨磨蹭蹭起床洗漱,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慢悠悠打开房门。

一出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咄咄逼人的凶猛。

下一瞬唇上一热,被紧紧揽在温热的怀里。

“你真没良心,勾搭完了就想跑,还不想负责任。”

宋明彰在明亮的阳光下紧紧盯着她,不舍得移开目光。

“我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我母妃和你母亲曾经是闺中密友,她们曾经约定,若是各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定要结为儿女亲家。”

顾云螭坐在宋明彰怀里,把玩着那枚龙纹玉佩。

“母妃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她是生不了女儿了。这桩婚事,便只能寄希望在将军府了。”

“可是将军府接连生了两子……”宋明彰声音含着笑意:“所有人都以为这婚事不成了。”

没想到将军夫人在将近三十的时候,又生了一个女儿。

可是这个女儿天生痴傻。

“那你就这等着?若是我没有苏醒,你就一辈子不娶别人做妻子了?”

顾云螭好奇。

宋明彰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其中有许多缘故,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总之,我们是未婚夫妻,你未嫁,我未娶。”

“如今你醒了,我来娶你了。”

“可是我真的不能嫁你。”顾云螭小心翼翼开口:“有许多事,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我如果嫁你,会给你带来麻烦,可能还会有痛苦。”

宋明彰微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笑了出来。

“这世上还没有能让我觉得麻烦的事。”

“至于痛苦……如果你不肯嫁我,我才是真的痛苦。”

他的神情敛合,话语中带着蛊惑:“你说有许多事我不知道,你知道。但是也有有些事,你不知道,我知道。”

“既然我们是上天安排的未婚夫妻,为何还要拒绝呢?”

他们贴的极近,顾云螭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

阳光下的宋明彰实在是英俊威武。

暴露了身份的他,不似从前那般清冷温润,倒是内敛深沉,带着一丝位高权重下的肆意,更加迷人。

“哼,我还不确定你究竟是不是我未婚夫呢。”

她仔细想了想:“若是……”

“若是真的,你可愿意嫁我?”

这一世,她不仅有疼爱她的父母家人,还有一位爱她的未婚夫婿。

还犹豫什么呢?

顺从本心,也就是顺应天道了。

她轻轻颔首:“行吧。”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不行!”

梵心站在院门口,神色惊慌。

第二十章

“云螭,你不能嫁他!”

他大步闯进院子,神色惊慌:“云螭,我才是你的未婚夫,我们就快要成亲了!”

“你可以怨我,恨我……也可以不理我。”

“你不喜欢的我可以改,我可以等你回心转意……但是你不能嫁给别人!”

他的面容憔悴,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

“他来历不明,你们刚刚认识几天,互相根本就不了解……”

“只有我才了解你,理解你,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他的嗓音嘶哑,一句一句说着上一世的事情。

“梵心佛子,我不是你的妻子,这话我已经说倦了!”

“无论我嫁不嫁他,又或许我将来会嫁给别人,但我绝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

烈日爬上了正空,刺得梵心的眼睛生疼。

“如果佛子所说皆为真的,你的妻子一定很后悔认识你。”

话音刚落,梵心脸色霎白。

舌头无骨,却可诛心。

顾云螭看着梵心踉跄离开,转身看向一旁不言不语的宋明彰。

“王爷,我不是温柔端庄的性格,甚至还有些尖锐刻薄。”

“你若是不喜,咱们的婚事大可作罢。”

宋明彰眉尖一拧,气的笑出了声。

“顾云螭,你可是逮着机会就想推开我。”

“可巧了,本王名声也不好,咱们正好一对。”

顾云螭脸色一红,宋明彰老神在在开口:“明日就回将军府见过你父母。”

“早日把婚事过了明路,也好让你绝了跑路的心思。”

床岸灯火葳蕤,顾云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白日里宋明彰说的话回荡在脑海,他深情的脸,信誓旦旦的求娶,都一一浮现。

顾云螭脸色微红,心里百折千回。

直到夜色已深,灯光昏暗。

她翻个身昏昏欲睡,突然听到窗口传来一声异响。

下一瞬,脑袋沉重昏沉,眼皮重若千斤。

恍惚中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起……有冷风吹入衣领……应该是进了院子。

顾云螭心中一沉,知道不好。

这是有人将她绑架了!

可恨这一世,身上一点妖力都没有,完完全全一个肉体凡胎!

“云螭……你现在糊涂,想不起我们的事,不要紧……”

“等到离开这里,我一定找人治好你的失忆症……你心中是爱我的……到时候我们还做恩爱夫妻……”

“我们成亲,生两个孩子……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抱着她的人浑身酒气,自言自语。

竟然是梵心!

若是旁人,她还可以用将军千金和未来王府的身份跟他周旋。

可若是梵心,这些全都无用了。

他已经疯了!

顾云螭心中绝望,如果真的被梵心绑走,被他下药,跟他生儿育女……比现在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她心中后悔,白日不该跟宋明彰赌气,还逼他撤走小院的眼线。

嚷嚷着不许监视她。

感觉到梵心抱着自己越走越远,顾云螭头皮发麻,眼泪不自觉滑落。

“放开我……”

她断断续续开口,努力想让自己清醒。

“放开我!”

她拼尽全身力气,从袖口掏出一只金簪,狠狠扎在胳膊上。

血流如注,尖锐的疼痛袭来,激得她猛然睁开眼睛。

“你要是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自尽,死在你面前。”

她双眼通红,神智仍有些迷糊。

梵心却被她话中的决绝吓住,停下了脚步。

孤月渐隐,星子寥落。

顾云螭被冷风一吹,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后山,马上就要出了玉阳观地界了。

“你真是丧心病狂,竟敢做出这种掳走女眷之事!”

她心中恼怒,他已经害了她上一世,难道还要再害一世吗?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不是你妻子!”

“你是!你只是不愿意承认!你就是我妻子!”

梵心神色癫狂:“我会让你记起来的……云螭,你跟我走——啊!”

电石火光之间,一只利箭划破长空,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身后一阵马蹄疾驰由远而近。

下一瞬,便是兵器划破长空的锐响。

顾云螭下意识闭上眼睛,感受到铁器带着寒意呼啸而过。

梵心一声痛哼,她惊慌睁眼,只见一杆长枪斜着扎进他的大腿。

扔枪的人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长枪穿透大腿,深深刺入地面。

竟然是将梵心生生钉在了地上!

第二十一章

顾云螭怔怔回头,只见宋明彰面色阴沉,翻身下马。

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目光阴翳狠厉看着梵心。

“给佛子醒醒酒。”

见梵心还在死死盯着顾云螭,他浑身煞气尽显,冷冷吩咐。

顾云螭身上的迷药还没退尽,刚刚为了清醒,扎破了自己的胳膊。

现在看见宋明彰,委屈疼痛齐齐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

“别怕,我来了。”

“是我不好,该坚持留人保护你的。”

他的额声音温柔,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后背。

“是我大意了。”

顾云螭摇头流泪,是她不许人靠近院子,没想到梵心竟能这么疯狂。

“佛子梵清,夜闯女眷住所,冲撞王妃,传本王令……”

宋明彰怒发冲冠,当即想要了梵心的命。

“等等……”

顾云螭心里明白,银枪穿透股骨将人钉在地上,几乎与杀人无异了。

“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顾云螭牵着他的手,走到梵心面前。

“梵心佛子,你总觉得我是你的妻子,觉得我是在恨你,才不肯认你。”

“可是你错了,我真的不是你的妻子。”

“而且……我想如果你的妻子活着,她也不会恨你。”

梵心恍然抬头,怔怔看着她。

“恨只会让人纠缠不清。我想你的妻子,一定不想和你再纠缠了。”

她站在梵心面前,神色复杂:“佛子,你心有执念,已经入障了。”

“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后山树林愈发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

“佛子,诸行无常,断爱近涅槃。”

话音刚落,梵心身子猛然一晃,鲜血从股间淋漓而下。

他出神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大哭。

顾云螭安静站着,胳膊还在流血,带着一种神性的冷漠和悲悯。

宋明彰看着怀里的女子,心跳的飞快。

眼前又浮现了她在海底炼狱受罚的情景。

那条冒着银光的小白龙,在赤红的熔浆中挣扎翻滚,身上血迹斑斑。

倔强不屈,不畏生死。

他高坐云台,看着万里海底,眼中只剩那一抹银光。

后来那一抹银光冲出海面,飞向人间的时候,他那样不管不顾跟了上来。

“我们不会杀你,杀你已无意义。”

她转身看向宋明彰:“让他走吧,我们就快成亲了,见血不吉利。”

最重要的是,生死这样大的因果,她实在不想跟梵心继续沾染。

“你会不会怪我心软?”

宋明彰小心翼翼扶着她受伤的手:“我自然是听你的。”

说完不再管身后被钉在地上的梵心,将她打横抱起,小心抱上马车。

原本打算第二日回将军府商议婚事,可是顾云螭受了伤,不愿让父母兄长担心。

只能在玉阳观中养病,直到痊愈。

养伤的日子里,宋明彰日日与她在一起,体贴照顾,无微不至。

顾云螭原本对亲事动摇犹豫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凡间这一世,匆匆数载白驹过隙,何苦误了良缘。

等到她身体痊愈的时候,两人终于决定下山,回将军府商议婚事。

第二十二章

马车一路前行,下了山,进了城。

马上就到将军府的时候,却被拦住了路。

“姐姐,你好狠的心!”

江云雪声音尖锐:“你毁了长宁侯府,毁了父亲母亲,毁了我和梵心,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府的千金,自己过上了逍遥日子!”

“梵心被你害得那样惨,现在都走不了路了!”

她冲到顾云螭面前,张口大骂:“你这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

“啪!”

顾云螭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这位姑娘,上次你见了我就胡言乱语,这次还这样污言秽语,当真以为我是个没脾气的?”

“你竟然打我?”江云雪脸色苍白:“姐姐,你怎么这么无情!”

“你别叫我姐姐!我顾云螭没有弟弟妹妹,我不是你姐姐。”

“不是的,云雪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我的女儿江云螭……”一旁的老夫妇颤巍巍上前。

顾云螭这才看清,路边那对满身褴褛衣着狼狈的老夫妇,竟然是曾经的长宁侯夫妇!

也是她上一世的父母。

“云螭……原来你真的没死……我和你父亲知道错了,云螭,你回来吧……这次我们一定好好待你,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江父声音颤抖:“云螭……爹爹错了,你当初为了爹爹,忍受断腿之痛……是爹爹糊涂伤了你的心……”

江母含泪点头:“娘也知道错了……娘不该那么苛刻对待你……你是娘十月怀胎生的孩子啊……娘怎么会不疼你呢……”

夫妇两人痛哭流泪,一句一句忏悔。

顾云螭心中酸涩难言,眼中浮起泪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若是上一世的江云螭能够听到这些话该多好。

可惜时过境迁,眼前人也早就不是那个人了。

“老人家,你们的女儿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安息的。”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可是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我是顾将军的女儿,在将军府住了十八年,不是你们的女儿。”

“如果你们不信,自可去查,但是你们不能继续纠缠我了。”

她看了一眼江云雪:“快带着这个疯女儿离开吧,不然我就要请人赶你们离开了。”

“你们怕是不知道,我未婚夫君是王爷,若得罪了我……以后你们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

说完便她便拉着宋明彰离开,不再理会愕然的江父江母。

只是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将军府一家。

“未婚夫君?”

“王爷?”

顾云昭和顾云琪神色惊愕,视线缓缓扫向她身旁的宋明彰。

将军府的人万万没有想到,顾云螭只是去了玉阳观暂住,竟然带回一个野男人。

这人还号称是她的未婚夫君。

宋明彰站在堂中,身姿笔挺。

顾将军面色阴沉,顾云昭沉默不语,顾云琪两眼几乎要气的冒火。

直到将军夫人满脸怀念,拿出一枚凤纹玉佩。

与宋明彰带来的玉佩放到一起,合成一个完美的圆形佩。

“果真是宛如的孩子。”

她双眼微红,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顾云螭悬着的心落到实处,他果真是她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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