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故乡》: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慢慢活成了闰土

幻翠聊文化 2025-01-24 04:05:43

听说鲁迅的文章被从课本里移除了很多。

也难怪,读书的时候,我就不喜欢鲁迅,他太难懂,讲的故事太晦涩,连语言都很拗口,年幼的我们,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

比如他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这话就有些费解。

读《狂人日记》的时候,他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话年少的我们,是没法理解的。

在读《少年闰土》的时候,小闰土没有门第之别,和自己的少爷依然平等相交,离开后,还会互相赠送些礼物,分别的时候,还依依不舍,泪流满面。

可是阔别多年之后,本该是老友相见,欢欢喜喜,可是闰土却很没骨气的弯腰低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爷”。

当时难以理解,觉得不该如此,可是多年后,我们已经成了成年人,身上有了许多担子和无奈,才发现,我们大多数人都活成了‘闰土’,也才明白,闰土的卑躬屈膝,都是成年人生活的无奈。

如今,又到一年一度的回乡之季了,那些从年初就出去打工,在外工作了一年的成年人们,冒着严寒,跨越几千里,回到阔别许久的故乡。

带着一身疲惫,回到故乡,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是,我却在网上看到很多人回故乡时,那么多无奈和悲哀,就像鲁迅在《故乡》里写的那样。

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渐渐活成了闰土。

01

阔别多年,终于回到了相隔两千余里的故乡。

此时,鲁迅已经是名人,他回到故乡,在别人看来,就是衣锦还乡,可是他却很无奈,因为他回到故乡,是因为故乡的房子已经卖了,家人不得不从老屋搬出去。

因此,他不得不回来,将家人接走,将家产变卖。

想到这里,一路上都很不开心,只觉得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一片悲凉,渐渐袭来。

在外打拼多年,而今,却连老屋也要变卖了,便只能安慰自己说,人生大抵如此,如今虽算不上成功,可大多数人也就这样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不可接受。

不过是因为故乡安放不了肉体,只能到远方去谋生,寻找新的出路。

出路自然是有的,可是未必会如一开始想的那样美好。

回到家里,见了家人,说了对家里物资的处置,家具能搬走的搬走,该送人的送人,能卖的,就卖了。

虽然也卖不了几个钱,但能收回来一块是一块。

母亲说,休息一两天,拜访一下亲戚,就可以离开了。

最后,母亲还特意说起了闰土,自从很多年前两人分别,便再也没有见过,但每次来家里,总得问问鲁迅,很想再见一次。

在此之前,母亲便将鲁迅归家的消息告诉了闰土,估摸着闰土也快到了。

母亲的话,将鲁迅的记忆一下子拉到很多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生活的偏见,无视身份地位的差别,身上也没有生活的重担。

成年人的无奈,都是因为生活。

可人总要长大,自己去面对生活。

02

刚认识闰土的时候,闰土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在鲁迅脑海里,永远记得那个场景: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沙地里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一个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

这就是少年的闰土。

那时候,鲁迅的父亲还在,家境也挺好,他是家里的少爷,养尊处优。

而闰土,出身贫苦,他的父亲是鲁迅家的帮工。

一个是富家公子,一个是长工的儿子。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两人本不会有交集,可是恰逢一年一度的祭祀庆典,家里实在忙不过来,闰土的父亲就说,可以叫闰土来帮忙。

就这样,闰土来到了家里。

听说闰土要来,少年的鲁迅,可高兴了,因为两人年纪相仿,但闰土会的东西很多,他会做陷阱抓小鸟。

他日盼夜盼,只希望闰土能早点到来。

终于有一天,母亲告诉他,闰土来了,鲁迅飞快地跑过去,只见闰土在厨房里,紫色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

闰土长期生活在农村,很少见人,所以怕羞,但却不怕鲁迅,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们一起说话,不到半日,两人就熟识了。

少年闰土,心里还没有生活,没有阶级差别,没有身份地位的压迫。

两个半大的少年,为了一些共同喜欢和感兴趣的东西,成了朋友。

没有利益的时候,一切都看兴趣,喜欢的人,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可喜欢,讨厌的人,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不关自己的事。

03

相识才一日,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第二天,鲁迅邀请闰土一起去捕鸟。

闰土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

大雪过后,扫出一块空地,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支起竹匾的木棒上拴着一根绳子,远远地操控着。

等鸟雀下来找吃的,走到竹匾下,一拉绳子,鸟雀就罩在匾下了。

闰土说:

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听他一说,越发期待下雪了。

然后,闰土还邀请自己的伙伴,夏天一起去海边捡贝壳,红的绿的,‘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

晚上,还可以一起去看管西瓜。

西瓜为什么要看?防的不是路过的渴了的人摘一个来吃,要防止獾猪、刺猬、猹。

鲁迅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只是觉得有趣,便也想去玩玩。

和闰土相识,让他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闰土心里,真的藏着无穷无尽好玩的事情。

那时候,闰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少爷,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人家的佣人,他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或许还在心里暗暗看不起父亲的卑躬屈膝,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不会如此。

而鲁迅,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更高,只是觉得闰土有好多好玩的事情。

在孩子的世界里,好玩才是最重要的,成年人才考虑利益。

而人一旦开始考虑利益,好多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人也就被困在利益之中,患得患失。

可是,人活着,又不能不考虑利益,因为他们总会长大,他们总要去考虑生活。

04

正月过去,闰土就该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去了。

分别的那天,鲁迅急得大哭,闰土也躲到厨房,哭着不肯出门。

可是,他们终于还是分别了。

离开之后,闰土还给自己的朋友送过礼物,是托自己的父亲送去的,我想,父亲一定也告诉过他: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这些贝壳,人家根本不稀罕。

那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他们的生活锦衣玉食,跟你不一样。

闰土也曾给自己的朋友送去一些好看的鸟毛,天大地大,他不在乎,他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大家都是人,没什么高低贵贱。

少年的闰土,一定是世间等级不入心,更不晓得门第差别,他堂堂正正地生活,不需要对谁卑躬屈膝。

鲁迅也曾给闰土送过一两次东西,但两人终于没有再见过。

三十几年过去了,鲁迅已经成家立业,在外闯荡多年,而今,蓦然听母亲提到闰土,他也很想见见这位儿时的朋友。

他问母亲,闰土怎样?

母亲告诉他,闰土的日子很不好过。

恰巧这时,邻居来了人,在家里闹哄哄的,都觉得这些年,鲁迅做了大事,成了阔人,这是富贵还乡。

在邻居看来,在外面挣了大钱,回来不打打招呼,就是看不起人了。

鲁迅惶恐,他在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邻居说:

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鲁迅说,我并没有阔。

他刚想解释说,自己要卖了这些东西,才有钱买其他的。

可是邻居不知道从哪听来的: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这些话,也许是农村人相互传唱的谣言,可是此时听起来,竟是如此的刺耳。

之前看到一个笑话,人们听话断章取义,还随意揣测,在流水线上做线长,从乡人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当县长。

当然,你要是回来还一事无成,也会很快就被传出去,语言这东西,从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在那听到的许多双耳朵里,就变成了许多种意思。

鲁迅无话可说,只得沉默。

在邻居眼里,这又变成了一种瞧不起,一种抠门,于是愤愤而去。

人真的是很奇怪,尤其是成年人,总也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那便索性不做了吧?又不得不做,因为你还得活着。

05

三三两两的亲戚,总是会来到家里。

应酬就变成了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可以想象,每来一个人,就得重新问你一次,做什么工作,工资多少,买房买车没?

这些问题,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你不搭理,人家说你看不起人,你要是全都重复回答,你自己又烦。

小时候渴望过年,长大了,就害怕过年,因为过年回来,又要遇到好多人的“审问”。

一个阴冷的午后,鲁迅刚吃过午饭,坐着喝茶,闰土来了。

此时的闰土,已经变成了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先前紫色的圆脸,变得灰黄,脸上有了很深的皱纹,眼睛肿得通红。

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又没有什么防护,眼睛大多如此。

他头戴一顶破毡帽,身穿一件很薄的棉衣,浑身瑟缩着,他的日子确乎不好过。

闰土手里提着一个纸包,拿着一支长烟管,那双手,不再是记忆中那双红活圆实的手,变得又粗又笨,而且手上开了裂。

那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从他那双手上,就可以看到生活对他的折磨。

见到闰土,鲁迅很高兴,嘴里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闰土站着,脸上露出凄凉和欢喜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

我们或许可以猜测为什么会有这两种表情,之所以欢喜,是多年的朋友相见,对方还表现得如此亲热,并没有因他的样子而瞧不起他。

而他之所以凄凉,是因为现在懂得了生活的无奈,知道自己和鲁迅的身份差距,他不再是少年,再也不能像孩子时那样胆大随意。

我们可以想象,在此之前,闰土已经深深懂得生活的含义,他知道自己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在这世间生存是何等艰难。

他年少的意气已经被生活磨损完了,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只能兢兢业业,只能听话顺从,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因为他已经是一家之主,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他的工作一旦没了,孩子就可能饿死,一家人都得跟着受苦。

他或许也想过和鲁迅称兄道弟,就像少年时那样,可是他担心,万一他的大胆和放肆激怒鲁迅,闰土的生活,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

因此,秉着小心无大错的想法,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分明的叫道:

老爷。

这一声老爷,叫的是生活的悲哀。

不仅如此,闰土还让自己的儿子给‘老爷’磕头,鲁迅的母亲对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

闰土慌忙地说:

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

是呀,当时他是不懂事的孩子,而今,他是懂事的成年人了。

孩子可以不懂事,但成年人不能不懂事。

而所谓懂事,就是懂得为了生活,委屈自己。

06

两人一聊,鲁迅这才明白,闰土的生活,真是苦不堪言。

他是六个孩子的父亲,家里一大堆吃饭的嘴,总是吃不够,世道又不好,什么地方都要乱收钱。

他靠种地为生,种出的东西拿出去卖,总有很多苛捐杂税,卖的钱还不够交税,不拿去卖,就坏在地里。

总之,他生活在最底层,谁都会让他吃苦。

说到难过处,他便只是吸烟。

仿佛吸进去,吐出来一缕烟,苦就没了。

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

那些不要的东西,鲁迅就让闰土自己选一些,他选了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又要了所有草灰。

邻居在草木灰中发现几个碗,说是闰土埋在灰里的。

闰土选择的其他东西,都是生活,可是他选择的香炉和烛台,大约就是希望吧。

他曾经是一个带着项圈的少年,怀揣着梦想,可是生活最终粉碎了他的梦想。

离开的时候,天上深蓝的天空中,依旧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小说最后,鲁迅说: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希望是个好东西,也许是最好的东西。

可是回到现实,希望似乎总是希望,在外打工的打工人啊,面对工作的烦恼,他们自己痛苦不爽,可是在领导分配工作的时候,依然会微笑着说‘好的’。

打工人啊,无论工作受了多少委屈,在领导面前,总是有一张笑脸,他们安慰自己说,这是职场修养。

打工人啊,也许一万次想辞职,可是第二天依旧准时签到,他们安慰自己说,这就是生活。

成年人最大的无奈,就是他们必须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房贷和车贷,根本不敢去冒险,因为任何冒险,都可能造成他们无法承担的后果。

07

年轻的时候,我们只从文字里,难以理解闰土的卑躬屈膝,我们觉得,打死也不要活成那样,我们要根除自己血液里的奴性,挺直自己的脊梁骨。

但后来,我们长大了,知道了生活不容易,知道了工作不容易,所以我们忍着,受了委屈,就往肚子里吞下去,受了苦,就自己忍着。

越到后面,越是知道,这人生,已经活成了一个现实的闰土。

上有老人要考虑,下有孩子要照顾,中间有房贷车贷,一个月也不能断供,你说这个时候,受了委屈他能跑吗?

不,不能,因为他的人生,不仅仅要为自己负责,还要为别人负责。

以前我总想着,活成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现在我明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突然活成了闰土。

这时候,我们渐渐理解了自己身上的奴性,并渐渐默认它的存在。

啊,不能说是奴性,那只是妥协。

08

我喜欢一句话:

每个孩子的梦想,都不是城里的一套房。

确实,每个人都不想活成闰土,都想肆意潇洒,都想挺直自己的脊梁骨,不讨好不逢迎。

可是,为什么我们活着活着,就成了闰土了呢?

这到底是人性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呢?

有个词叫“规训”,我想,那就是答案吧,生活是善于“规训和惩罚”的,而人类,是那样的善于总结和记忆。

这样的事情,以后会好吗?

那忙忙碌碌的生活,大概就是回答。

文|不有趣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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