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嘉庆年间,山西平阳府有个年轻书吏,名叫苏明远,生得眉目清朗,品性淳善。这一年的清明,苏明远去给亡故的父母上坟,回来的时候途经一座荒坟,杂草丛生,看起来很久没有人祭祀了。

苏明远心中微动,看着篮子中还剩下的些许纸钱及一些麦饼,想着索性祭拜给这枯坟主人算了,于是动手清理了枯坟上的杂草,从竹篮里分出半叠黄纸点了,又拿出两块麦饼放在坟前。
感叹道:“生前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到最后终究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地下的人如果泉下有知,就请享用这些纸钱和麦饼吧,希望你不要嫌弃粗陋。”
祭拜完枯坟,苏明远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一抹红影一闪而过。
苏明远本是当地县衙的一个书吏,生活也并不算富裕,住在后院的老木楼中,与他同住的,还有一个同为书吏的同僚,叫做张贵,此人家世与苏明远差不多,两人关系算是比较要好。
这天晚上,苏明远正借着昏暗的蜡烛抄录公文,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一看,推门进来个穿红裙的少女,外披靛蓝缂丝斗篷,面如桃花,肤若凝脂,莞尔一笑,露出一口糯米银牙。
苏明远心中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询问道:“姑娘是什么人?这三更半夜的,你我二人独处于此,若是被人看见,恐怕会有损姑娘的清誉。”

少女向苏明远盈盈施了一礼,说道:“公子莫怕,妾身叫做绣娘,你可还记得前几天清明的时候,你为一座枯坟拔出了枯草,还烧了纸钱,送了麦饼?”
苏明远顿时感觉头皮发麻,颤声说道:“莫非你就是那枯坟的主人?我自问帮助你清理枯坟,按理来讲是有恩于你,你半夜三更来吓我,是什么道理?”
“公子误会了。”绣娘捂嘴偷笑,说道:“那是我父亲的坟墓,当前父亲来到平阳做生意,不期客死他乡,被好心的村民帮忙安葬了,当时报信的人也没说清楚,我找了多年也没找到父亲的坟墓,这么多年也没有祭祀,父亲托梦,说是有人为他送了纸钱和麦饼,叫我已经要报答恩人,这才冒昧来见公子。”
苏明远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又觉得刚才的言语实在鲁莽,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这么客气。”
绣娘取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蜜渍山莓、松子糖等吃食,都是辽东的稀罕物,说道:“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公子不必客气,快来尝尝这些点心,都是我精心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所谓颜值即正义,绣娘的声音甜甜的,酥酥的,听得苏明远喉咙发紧,鬼使神差的坐在了她身旁,两人交谈了很久,就像是阔别多日的老朋友,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绣娘举止端庄,谈吐文雅,很快就俘获了苏明远的心,两人交谈到深夜,苏明远忍不住向绣娘提出了同寝的请求,绣娘红着脸答应了下来,一夜欢愉,按下不提……。
天边即将亮起鱼肚白,绣娘匆匆起身要走,苏明远十分不舍,抓着她的手询问道:“我该去哪里找你?”
绣娘拍了拍他的手,说道:“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好被别人知道,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像平常一样就行,关于我的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说,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我自然会来找你。”
就这样,每天晚上,绣娘必定会来探望他,有时带幅亲手绣的山水帕,有时吟几首自己作的诗。苏明远发现她极善医理,有次他受了风寒,秀娘用指尖在他掌心画了道暖符,竟比郎中的药还灵验。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苏明远的身子却越来越虚。起初只是晨起倦怠,后来常对着太阳发晕,掌心总泛着青气。
张贵拍着他肩膀笑:“明远兄近来气色不佳,莫不是被哪家姑娘勾了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明远却想起秀娘从不在日间出现,且从未见过她进食,心中渐渐发毛,只是想起与绣娘的情谊,又将这份不安给按了下去。
张贵察觉到苏明远的变化,心中也起了疑心,于是当天晚上,就暗中躲在苏明远的房间旁边暗中窥视,到了子时,张贵已经昏昏欲睡,正准备回屋睡觉,突然见到绣娘带着食盒出现在苏明远门前。
苏明远打开门,将绣娘迎了进去,张贵才缓过神来,想起刚刚惊为天人的面庞,苏明远心里不禁像猫抓一样,急忙用口水濡湿手指,在窗户上悄悄开出一个洞来。
还不待他自己观看,就被绣娘察觉,张贵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且正躺在自己房间里。
张贵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心中十分不忿,本来大家都穷的好好的,一起打光棍,凭什么他苏明远能够获得这么美丽的女子的青睐,若是自己有这份福源,减寿十年也愿意。
张贵左思右想,心里实在是气不过,又想到这女子昼伏夜出,行踪诡秘,也看苏明远的样子,几乎被掏空了身体,于是立即找到苏明远,说道:“我昨天看到了,有个女子进了你的房门,她是谁?”

“没有谁,一个朋友罢了。”苏明远试图搪塞。
“朋友?”张贵哼了一声,“那女子行踪诡秘,我昨天只看了一眼,就被她以妖术迷晕,再清醒的时候就到了房里,那女子肯定是邪祟。《玄门志异录》里说,邪祟借人形勾魂,先赠珍奇,再吸精魄!我怕你被美色所惑,让人吸干了精气都不知道,白白枉送了性命,你苏家到你这儿就绝后了。”
苏明远瞬间头皮发麻,央求道:“张兄一定要救救我啊,我还不想死。”
“不想死,那就听我的,等她晚上来的时候,让我躲在床底,你逼问她为何要害你,我先听听其中缘由,再做打算。”张贵谋划道。

苏明远点头答应了下来,到了晚上,绣娘如期而至,苏明远直接跪倒在他的身前,哭着说道:“我近来感觉身体越来越差,恐怕将不久于世了,我可还是对你有恩,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害我性命?”
绣娘赶紧扶他起来,说道:“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事到如今,你也该猜到了,我其实并非人身,当年父亲丧命,我前来寻他的尸首,不幸赶上了瘟疫,也跟着去了。”
“可我未能迎回父亲的尸首,因此灵魂有了之年,无法进入地府轮回,飘飘荡荡占据了一只红狐的身躯,修炼了百年,才勉强化作人身,但因我变成了狐狸,无法祭祀父亲,幸运的是遇到了你大发善心,是我父亲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我心中感激,才想要报答你。”
“人与鬼狐的结合,的确会损伤你的身体,我也是试了以后才知道这件事,不过最近我已经找到了解决之法。”

绣娘说着,从口中吐出一颗金丹,接着说道:“这是我的内丹,蕴含了我百年的修为,只要你服下,我们就可以双修,从此以后,你不仅不会再生病,还可以跟我一起修行,长生久视。”
苏明远闻言,一时有些犹豫,拿过绣娘的内丹,不知道该不该吞下,就在这时,藏在床下的张贵突然冲了出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黑狗血,一下泼向绣娘,口中怒道:“妖孽,还敢害我兄弟,看我不破了你的邪术。”
绣娘由于吐出了内丹,为法力的掌握大大降低,冷不防的被黑狗血泼中,惊叫一声,瘫软在地上,苏明远还没反应过来,张贵顺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内丹,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
绣娘又惊又怒,骂道:“你是什么人,你断了我夫君的生路!”
苏明远也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张贵不仁不义,张贵也不管,转头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说:“你被邪祟迷了心智,我这是在救你……”

苏明远赶紧扶起绣娘,绣娘拉着他的手哭道:“我本想让你服下灵丹,脱胎换骨,咱俩做个长生不老的夫妻。谁想你起了疑心,他又使诡计…… 五日后你阳寿尽了,我因违背天规,也躲不过雷劫。”
苏明远哭着要她报仇,绣娘摇头:“一切都是命,我连尸骨都保不住,还报什么仇?”
五日后,苏明远果然咽了气。出殡时,一个白发老妪突然来哭丧,为他买棺入殓,旁人问起,她只说 “负了个痴情人”,转身就没了影,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张贵却像变了个人,原本斑白的头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皱纹也随之消退,四十岁的人看着像二十,夜夜往烟花巷钻,专挑穿红裙的姑娘,喝醉了就念叨 “秀娘”。
三年后的雷雨天,张贵正在妓馆寻欢,突然天雷劈下,直击他心口。众人冲进去,见只床上躺着具老态龙钟的尸体。
后来平阳流传着一句话:“莫贪美色莫贪心,狐仙洞里藏祸根。” 有人说绣娘本是长白山的狐仙,为报苏明远的恩情才化身凡人;也有人说那荒坟里埋的根本不是她父亲,而是她自己的衣冠冢。
只是那座老木楼,每逢月夜,仍会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像在诉说一段被风雪掩埋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