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得去公安局？咱们家日子不想过了是不是！”
晓琴站在院子中央，双手叉腰，眼神像刀一样剜着我。
我低着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烧得通红，烫得我手一抖，却一句话也没回。
1981年，部队通知我转业。
当时给我们退伍兵分了两条路，一个是去县里的化工厂，一个是去县公安局。
化工厂那活儿虽然累，但工资高，一个月能拿四十五块，别说在我们村，就是放到镇上，这也是个体面的差事。
公安局呢，工资少得多，一个月才二十五块，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忙得连个家都顾不上。
晓琴一听说有化工厂的工作，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你赶紧去签字，咱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格子外套，站在灶台前剁着菜，嘴里念叨着，眼里全是憧憬。
可我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化工厂工资是高，可那地方的环境也实在不怎么样。
我去过一次，厂子门口堆着一大片黑乎乎的煤渣，风一吹，漫天都是灰。
而公安局虽然工资低，可那份工作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从1975年参军到现在，我当了六年的兵，吃过的苦、流过的汗，我是真心热爱这身军装。
我想着，哪怕脱了军装，干公安也算是退伍不褪色，总比在工厂里和机器打交道强。
可晓琴不这么想，她觉得男人挣钱才是本事，别的全是瞎扯。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晓琴睡在旁边，背对着我，呼吸均匀，可我知道她还在生气。
“要不，还是听她的？”
我心里打鼓，可一想到公安局的工作，我又犹豫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去了安置办，签了公安局的工作。
回家后，我心一横，把事情跟晓琴摊开了。
“你说什么？”
她愣了一下，随即把手里的碗狠狠摔在地上，“你是不是疯了？咱们家就靠你一个人挣钱，你选这破工作，咱们怎么活？”
我低着头，不吭声。
晓琴骂得更厉害了，什么“没出息”“窝囊废”全往我头上扣。
骂完了，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你要是去公安局，我就回娘家！”
说完，她摔门就走了。
我坐在炕头上抽了半宿的烟，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委屈。
晓琴嫁给我，是冲着我军官的身份，可我现在退伍了，工资也少了，她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
可我也有我的坚持，男人这辈子，总得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吧？
晓琴回了娘家，第二天就带着她哥过来闹了一场。
她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一个大男人，连个媳妇都养不起！选什么公安局？穷一辈子你乐意？”
我忍着没还嘴，可心里却攒了一肚子的火。
晓琴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替我说，直到最后，她甩下一句：“咱们离婚吧！”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提离婚。
原本以为她只是吓唬我，可第三天，她真的拿着户口本来了。
我妈坐在炕头上抹眼泪，劝了她整整一个上午，可晓琴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你就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我跟着你迟早得喝西北风！”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晓琴走后，家里冷清了不少。
村里人背地里议论，说我是个窝囊废，连媳妇都留不住。
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可又能怎么办？
日子还得过，工作也得干。
在公安局的头一年，我什么都不懂，只能跟着老同事跑腿。
那时候村里治安不好，偷鸡摸狗的事儿接连不断，我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工资少不说，还得自己掏钱买东西送人情。
可我心里明白，这份工作虽不体面，但总比闲着强。
有一年夏天，村里有人闹事，我和几个同事赶过去处理。
太阳毒得像火，我满头大汗，脚上的鞋也磨出了泡。
回到家后，看到桌上我妈做的凉拌菜，还有一碗热粥，我突然觉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晓琴那边的消息渐渐传了过来。
她嫁了个化工厂的工人，听说家里盖了新房，日子过得挺风光。
我妈还偷偷感慨，说晓琴有眼光，嫁得好。
我听着没说话，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儿也许没那么简单。
果然，1984年的时候，化工厂倒了。
晓琴的丈夫因为工伤赔了点钱，可那些钱根本不够维持生活，家里日子越过越紧巴。
晓琴的娘家人开始四处借钱，连我妈那儿也去了几趟。
我妈心软，给了他们几块钱，可回来后脸色不大好，说晓琴过得苦，不像以前那样风光了。
而我这边，工作慢慢有了起色。
因为表现突出，我被调到了县公安局的内勤岗位，虽然干的是文职，可收入比以前高了不少。
后来，我还被评了先进工作者，那个奖状现在还贴在墙上。
晓琴有一次来找我，说她后悔了，想再跟我复婚。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变了很多，脸上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高傲的神色，看起来甚至有点憔悴。
可我只是笑了笑，没答应她。
我知道，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后来，我遇到了兰芝。
她是我工作时帮过的人，那一次她弟弟被人欺负，我帮他们解决了纠纷。
兰芝对我心存感激，后来有事没事就来找我聊聊天。
她是个很体贴的人，做事细致，还特别会照顾人。
我们接触了半年后，我向她求了婚。
兰芝嫁给我后，一直照顾我的父母，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1990年的时候，国家政策调整，我们公安系统的待遇提高了不少，我也被提拔成了副所长。
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日子过得安稳幸福。
兰芝常说，她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了我。
现在，我已经退休了，每天在家养花种菜，偶尔带着孙子出去转转。
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我才真正明白，有些路该怎么走，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哪怕当时被人嘲笑、被人误解，只要坚持住了，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你非得去公安局？咱们家日子不想过了是不是！”
晓琴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我抬头看着窗外，微微笑了笑，心里却是一片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