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崇禎十六年二月,复社名士侯朝宗、陈定生、吳次尾三人相約在玄武湖上飲酒談心。这复社是一些讀書人組織的,常以1重气节、輕生死、严操守、辨是非1互相勉励。
这时正是初春时候,湖边柳絲初綠,远望鍾山,象一列画屏插在那里,面对这大好河山,三人想起朝政腐敗,清兵在山海关外蠢蠢欲动,眞是又痛心又憤恨。
这时,吳次尾見說書人柳敬亭在楼前走过,連忙叫住他。这人本是阮大鋮的門客,后見复社揭露阮大鋮拜奸賊魏忠賢作干兒子的事实,馬上离开阮家,因此,極受复社人士的敬重。
柳敬亭上了楼,大家相邀喝酒。問起离开阮家的还有那些艺人,柳敬亭說:大家离开阮家都走散了,只有苏崑生还留在南京,現在秦淮旧院教唱。7侯朝宗便約柳敬亭一同去看望苏崑生。
第二天,朝宗来找柳敬亭去秦淮旧院拜訪苏崑生。柳敬亭見了侯朝宗,忽然想起今天正是清明,每年清明,这兒总有盛会,料想苏崑生一定是随着李香君、李貞丽到卞玉京家作盒子会去了。
兩人到卞家会見了苏崑生,曾作过县令的楊龙友也在那里。苏崑生談起他的女弟子李香君,說她敬慕忠臣义士,平日仅以琴棋詞曲伴客,侯朝宗听了,非常傾慕,很想能見一面。
这时,楼头傅来笙簫鼓乐声音,有个穿白綢衣的姑娘在唱牡丹亭],柳敬亭見穿白綢衣的姑娘正是香君,忙叫朝宗打彩。朝宗解下玉扇墜拋上楼去。
扇墜正巧落在李香君怀里,她望了望姊妹卞玉京、郑安娘,便用白汗巾包了樱桃抛下楼,一下又打中了侯朝宗,众人一見都笑起来。
楼上的人都笑着跑下来,楊龙友見香君手里拿着玉扇墜,笑着說:眞巧,偏偏侯兄的扇墜打中了香君。香君听了羞得滿臉紅潤。
到了香君住的媚香楼,柳敬亭要香君和侯朝宗喝杯交心酒,她用衣袖遮着通紅的臉跑掉了。苏崑生問朝宗的意思怎么样,朝宗說:豈 有不愿之理,只是在外作客准备婚礼困难,改日再談吧!
侯朝宗会到吳次尾、陈定生,談起他和香君的事,兩人都热心贊助。分手时,次尾对朝宗說:后天是孔子仲春祭奠之期,我們在文庙見吧!
到了祭奠这天,朝宗赶到文庙时,祭礼已完畢了,主祭的人正由太学生陪着,从大成殿出来。朝宗急忙閃在紅牆后面避过。
等人們走远,他走进大成殿去找吳次尾他們,不料石阶下密密麻麻的圍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朝宗挤进去一看,見阮大鋮被圍在中間,次尾正高声罵:L你这惡賊,屈害了多少忠臣义士。如今奸賊魏忠賢死了,你不閉門思过,这堂堂孔庙豈是你来得的!
阮大鋮見了柳敬亭,就說:說書人都能来,我也是进士出身,不能来么?話一出口,吳次尾上前打了他一耳光,接着又有人打了他几拳头。阮大鋮見势不好,大喊救命。
楊龙友說:众位嫉惡如仇,令人可敬;只是孔庙前有話請講,不必动手。侯朝宗見阮大鋮被打得可憐,也說:念在龙友兄講情,且饒他这一遭。]阮大鋮才趁此机会,一溜烟逃走了。
吳次尾对大家說:在这国家多事的日子,对这班奸賊定要打得他不敢出头露面才好!7大家听了都点点头,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悶气,十分痛快。
过了几天,阮大鋮在家悶坐,見楊龙友来了,非常高兴;只是一談起挨打的事,又愁眉苦臉的唉声嘆气。楊龙友覚得吳次尾、陈定生是复社中的領袖,就有意找中人来調解一下。
楊龙友談起侯朝宗与李香君相爱,正因为手头上困难,感到苦惱,假使由他出来調解,事情就一定成功。阮大鋮正求之不得,忙說:重託,重託还說他情愿資助侯朝宗妝奩酒席的費用。
楊龙友来到莫愁湖畔侯朝宗的寓所,見他望着湖心出神,就笑着問是不是为了香君的事。朝宗說:正想到这件事。小弟家乡久經战乱,老父生死不知,想起喜事反添愁煩了!
楊龙友劝慰了一番,談到香君的事,楊龙友慷慨的說:妝奩酒席等等花費你不用愁,都包在我身上。我領你先到香君义母李貞丽家去吧!
楊龙友陪侯朝宗到了貞丽家,問貞丽的意思怎样,貞丽回答說:只要侯相公不嫌小女丑陋,擇定吉日完娶,我是求之不得的。
朝宗謝过了众人,当下决定三月十五日成亲。当侯朝宗出門时,回头望見媚香楼上,香君还靠着欄杆目送他走远。
三月十五日到了,楊龙友受了阮大鋮的囑託,送来箱籠、首飾,新房也布置好了,客厅摆滿酒席,乐班吹吹打打,宾客陆續到来。
众人簇拥着新人到了大厅。龙友向朝宗打了一躬,說他的亲戚馬士英从鳳陽督撫任上到了南京,約他去商量一件要事,只得告辞。
众人圍坐飲酒,苏崑生笑着說:L合欢有酒,定情不能无詩!敬亭把笔硯拿过来,朝宗取出一把白綾扇,借着灯光題下了一首定情詩,众人看了都称贊是好詩。
直到三更,人才散去。香君見房中陈設,富丽堂皇,她知道朝宗与楊龙友相交不久,竟肯如此相助,心里十分疑惑。朝宗也說:L便中我去問問他。这些錢,以后总要还的。
第二天一早,楊龙友一来就嚷着L恭喜,恭喜!香君問起贈妝奩的事,說一方是赠之无名,一方是受之有愧,要楊龙友講明其中原因。朝宗也說:L这次承情太厚,心中不安!
楊龙友起先不肯講,后来見香君一再追問,便实說是阮大鋮出的錢;朝宗、香君听了都大吃—惊,追問阮大鋮是什么用意。
楊龙友說:L阮大鋮因为一时失足,依附了魏党,复社中人看不起他,希望侯兄从中調解。朝宗听了,覚得魏忠賢已經死了,阮大鋮的情况可憐,就說:容我从長計議。
香君正顏厉色的說:阮大鋮毫无气节,从前依附奸賊魏忠賢,作惡多端,人人痛恨。如今又来拉攏复社書生,只怕不怀好意。公子从中調解,豈不被人笑駡!]
楊龙友轉贈妝奩为阮大鋮說情,已經弄明白了,朝宗还犹豫不决,香君便拔下簪环,脫下衣服,交給楊龙友。貞丽在一旁攔也攔不住。
侯朝宗見香君这样坚决,旣感动、佩服,又有些慚愧,也回头对楊龙友說:L楊兄不要見怪,妝奩請退还阮大鋮,就說我无力調解,更不便接受他的噌礼。
楊龙友要朝宗再想一想,朝宗用复社L重气节、严操守]的話,一口回絕了。楊龙友只得漲紅着臉,苦笑着吿辞回去。
經过这一場風波,朝宗对香君更加敬爱,他拉着她的手說:L多亏你的指教,你真是我的賢妻畏友!李香君也說:阮大鋮寡廉鮮恥,人人唾罵,这几件裙釵,也不在我香君眼里!
轉眼到了八月。这天,朝宗和柳敬亭、陈定生等在河房下圍棋,楊龙友匆匆跑来对侯朝宗說:找了好多地方,你却在这里安閒的下棋,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原来朝廷不發軍餉給左良玉,左良玉率領大軍要由武昌直下南京来要餉銀。兵部尚書熊明遇束手无策,知道左良玉是侯朝宗父亲的旧部下,就托楊龙友找侯朝宗想办法。
侯朝宗想了一会,覚得大兵东下,南京的官吏怕左良玉夺去他們的权势,势必引起紛爭;为了免除内部的爭斗,不使南京人民遭到兵灾,就答应用他父亲的口气写一封信劝左良玉不可冒昧行事。
写好了信,定生、次尾都看了。因为事情紧迫,必須馬上找适当的人到左营下書。这时,柳敬亭挺身而出,愿意到武昌去送信。
柳敬亭去武昌以后, 左兵东下的傳聞又鬧了起来。熊明遇通知各处督撫和在南京的官員,在,清議堂計議。这一天,楊龙友在清議堂前会到了阮大鋮。
楊龙友和阮大鋮正在談話,院門吆喝着淮安漕撫史可法、鳳陽督撫馬士英到了,兩人忙迎出来。楊龙友告訴史可法,說侯朝宗已写信劝左良玉退兵,請他不必担憂。
阮大鋮对侯朝宗退回妝奩的事恨之入骨,便乘机陷害說:L左良玉兴兵是受了侯朝宗的勾引。1史可法听了,大不以为然,說:L如今清兵压境,左將軍深明大义,断不会在江南挑起内爭的。7
馬士英却相信阮大鋮的話,便說:为了滿城百姓,不必可惜一个書生侯朝宗。1史可法正顏厉色說:L阮先生是罢职的人,不可靠的事,不能乱講!]說罢便一甩袖进淸議堂去了。
阮大鋮对馬士英談起侯朝宗托柳敬亭下書的事,楊龙友在一旁辯解,說那封信上是劝左良玉退兵。馬士英不相信有这种事,决定回去后,馬上派兵来拿侯朝宗。
楊龙友借故匆匆离开清議堂,赶到媚香楼来,把阮大鋮誣告朝宗勾結左良玉的話說了一遍,朝宗、香君兩人大吃一惊。
楊龙友劝侯朝宗到外地去避一避。朝宗心想:河南是四处战乱,有家难归·····]想到这里,心煩意乱,感到无路可走。
这天黄昏,定生、次尾听到風声也赶来了。定生对朝宗說:史可法老先生明早回淮安,你同他去豈不很好!]香君也劝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燒,公子保重!]
事不宜迟,侯朝宗一面上書史可法,請求收录,一面叫人雇了一条小船出了南京;貞丽在船上設了酒席与朝宗餞行。
这时正是深秋,不时有落叶飄进船艙。香君見朝宗愁容滿面,便劝慰着說;L香君此身已屬公子,誓不另嫁。公子在外应以国事为重,不要挂念香君。
侯朝宗上了史可法的大船,回过头来向众人揮揮手,这时他泪眼模糊 誰是香 君、誰是定生······早已分不清楚了。
第二年五月,李闖王攻破北京,崇禎帝吊死在煤山;奸賊馬士英、阮大鋮在南京拥立福王监国,楊龙友也作了官。这天楊龙友去見馬士英,途中遇到吳次尾、陈定生等人,忙喊住轎。
楊龙友見过众人。吳次尾就取笑說:L你老拥立福王有功,正想前来賀喜,順便求頂紗帽戴戴!ヿ楊龙友說:别来挖苦,我不过跑跑閒腿而已!
楊龙友別了吳次尾他們,来到馬士英家,見阮大鋮和田仰早来了。馬士英从硯台下抽出一張紙遞給他。
楊龙友見是劝福王正式称帝的条陈,便說:[太子生死未明,福王称帝只怕史可法他們不依。]阮大鋮反駁說:江山无主成什么話,福王作皇帝是理所当然!
馬士英說:L听說李自成逼着御营提督吳襄写亲笔信招降他兒子吳三桂,万一成功,江南半壁山河,也怕难保!阮大鋮凑近他耳边說:眼前要紧的不是防北,倒是防西!
楊龙友、田仰走后,阮大鋮才說出必須調开史可法,免得他和左良玉东西呼应,威胁朝廷,他奸笑着說:这样一来,誰人不服你馬相国。
阮大鋮的計策馬士英全盤接受了,阮大鋮耍求馬士英保荐自己做兵部侍郎,把史可法的实权夺过来,馬士英也点头答应,这才把他送了出来。
到了十月,福王当了弘光皇帝,史可法被調到揚州督师,南明成了馬、阮的天下。在馬士英相府里,每日笙歌不絕,至于吳三桂降清、清兵入关的事,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馬士英把田仰、阮大鋮、楊龙友請到家里来,摆好酒席,叫人去喚李香君。馬士英說:李香君色艺双絕,今天叫她来唱几个小曲,我們也好痛飮兩杯!ヿ
田仰會想娶香君,阮大鋮便問这事有眉目沒有,田仰眨着小眼睛搖了摇头。馬士英听了很奇怪,認为一个漕撫大臣买不到一个歌妓,是当官的奇恥大辱。
这时,到媚香楼去的人回来說:L香君推託有病,不肯前来。阮大鋮就挑撥說:[田漕撫用銀子娶不到她,堂堂宰相也請不来她,眞好大架子!]
馬士英勃然大怒,他命令校尉帶些衣服財礼,把香君拉上轎子,送到田仰的船上去。
一行人抬着綵轎,打着L內閣中堂7的旗灯,敲开媚香楼的門,叫着:L奉馬老相爷的命令,来抬李香君:屋里的人見了,个个吓得心惊肉跳,手足无措。
貞丽急得浸办法,跑上楼去告訴香君,香君听了,也急得目瞪口呆,象一声悶雷把人震昏了似的。
楊龙友赶到媚香楼,貞丽一見,忙請他想办法挽救。楊龙友說:L馬士英和田仰如此权势,不答应豈不是拿鶏蛋碰石头!
貞丽見这局面拗不下去,便催香君下楼。香君拿出侯朝宗送的那把白綾扇,說:L当日嫁与侯郎,这把詩扇便是訂盟之物,难道你們忘了?
楼下的校尉都吵鬧起来,有的赶上楼来催香君上轎。貞丽急起来,叫人快帮香君梳头換衣。香君咬牙說:我就是死也不下楼,我就是死也不嫁田仰!
香君趁人不提防,一头撞在牆上,碰得鮮血直流,昏倒在地。那把白綾扇上也濺上了点点鮮血。
貞丽吓坏了,她摟着香君,一面哭着用白綾包紮了伤口,一面把香君扶上床去。
楼下的校尉們又頓脚叫嚷起来,貞丽着急的問楊龙友有什么好办法。楊龙友想了一会,想到只好由貞丽代香君出嫁。
楊龙友說:你从了良,又解了香君之圍,可說是兩全其美。貞丽低头想了想,覚得別无办法,只得答应。
香君醒轉来,听說是她义母代嫁,她不顧伤痛,扑下床来抱住了貞丽,母女倆抱头痛哭。大厅里的校尉們又催喚起来,貞丽只得忍住悲伤,換了衣服,上了綵轎。
夜色已深,香君坐在床上嗚咽不止。楊龙友望着那把濺血的白綾扇出了一会神,然后提起笔,揮揮洒洒的就着那血迹画成几枝桃花。
楊龙友独自出了媚香楼。苏崑生把扇子遞給香君,香君一面流泪一面感慨的說:L桃花命薄,叶底飄零,大恨深愁,几时能报!
苏崑生听了香君的話,沉思不語。很久,他才拾起头对香君說,他有心到河南去探訪朝宗的下落;听人說,朝宗已奉史可法之命防河去了。
苏崑生叫香君写封信帶給侯朝宗,香君非常感激,只是千言万語不知从哪里說起,最后决定把白綾扇帶給侯朝宗,还囑咐师傅苏崑生路上多多保重。
苏崑生去后不久,隆冬到来了。这天大雪紛飞,突然几个衙役进媚香楼来,嚷着:你就是李貞丽?阮大老爷代皇上选拔歌女演唱他的新作L燕子笺7,快些动身!
香君被架到阮大鋮的石巢园中,楊龙友見了她,大吃一惊,香君小声說:不要声張,我是頂了媽媽的名字来的!
走上賞心亭,見郑妥娘等也在那里了。馬士英注目望了香君一眼,叫人把郑安娘她們帶去选拔,單單留下香君。阮大鋮献媚的說:L老师相眼光如神,这个歌妓品貌的确与众不同!
馬士英叫她唱曲陪酒,香君搖头說不会唱曲。馬士英詫异的說:身为歌妓,怎么不会唱曲。]香君回答說:L我本是良家妇女,不是歌妓!]
阮大鋮問:L良家妇女为何住在烟花巷?7李香君指着他痛罵道:都是你这奸賊拆散了我們夫妻。清兵入关,你們不去抵抗,却爭权夺利,荒淫无恥的鬼混!]
阮大鋮气得臉象个紫茄子,走上前去踢了香君一脚,大叫差人把香君拉下去,一井送入禁宫。
馬士英很懊惱,阮大鋮說:这个歌妓講的好象是李香君的事,我想不是李香君假冒李貞丽,便是李貞丽假冒李香君,一定是复社在搗鬼!ヿ
阮大鋮又乘机陷害复社的人,說:礼部主事周鑣、雷縯祚暗地支持复社,編撰文章,譏評朝政,圖謀造反······馬士英听了,命阮大鋮立刻动手,务必一網打尽。
第二天,周鑣、雷縯祚兩位正直的朝臣,便被捕下獄了。
且說苏崑生自从离开南京,曉行夜宿,探訪朝宗。这天来到洪澤湖叫船,見一艘大船上站着一个書生,仔細一看,他不禁惊叫起来,原来那人正是侯朝宗。
苏崑生上了大船,將馬、阮逼婚、貞丽代嫁的事告訴他,井將桃花扇拿出来交給他說:餐風宿露,总算將香君託付的事办到了!
侯朝宗很感激,向苏崑生深深打了一躬。接过桃花扇打开一看,只見上面血迹斑斑,想起剛才苏崑生說香君拚死拒婚的事,心中十分难过。
侯朝宗說自己本来随高杰防河,不料高杰有勇无謀,被人刺死,現在决定回南京去看望香君,苏崑生打算回故乡固始县去看看,然后再轉回南京,倆人这才分手。
朝宗到了南京,这时城内市面蕭条,人心惶惶,人們紛紛傳說着左良玉为了来南京清除禍害国家的馬、阮奸党,帶着軍队到了九江。
朝宗唯恐自己被入識破,从隐僻小路赶到媚香楼,見門上貼着L楊宅1字样。叫开門問起香君,小厮說:L已經被选入宮服侍皇帝去了!
朝宗半响說不出話来,再追問小厮,才知房屋被楊龙友占用,轉讓画家藍瑛寓居在这里。他恋恋不舍的望着香君住的楼房,好久好久才离开。
他来到蔡益所書坊找到陈定生、吳次尾,三人久別重逢,十分欢喜;只是談起分別以后,朝廷奸党專权,河山殘破,又感到无限悲伤。
阮大鋮拜客回来,从蔡益所書坊門前經过,見貼有L复社选書7字样,眞是又惊又喜,叫着:L朝廷正在辑拿这些人,这里居然敢留这些人选書!
阮大鋮命令坊官帶領校尉进去捉人,侯朝宗、陈定生和吳次尾被帶出来时,他呵呵大笑說:L原来是你們三位,今天还認得我阮大鋮么?]
三个人不答話,用憤怒的眼光瞪着阮大鋮;阮大鋮命令校尉們給他們鎖上重枷,下到錦衣衞衙門牢獄里去。
獄吏把三人送入监牢,朝宗恨恨的說:L眞是暗无天日!]一声未了,有人叫道:L是侯相公么?]三人回头一望,見是柳敬亭,这一喜眞是非同小可。
原来柳敬亭一直留在左营。这次左良玉命他送檄文来南京,請皇帝立斬馬、阮奸党,以洩公憤,起用忠良,共抗清兵;不料昏君不理政事,檄 文落入奸賊之手,才將他打入监牢。
这时,校尉傳喚着:L提周 鑣、雷縯祚二犯!四人惊問为什么,校尉大声說:L五鼓天明就要处斬!四人听了,心里一陣难过。
周鑣、雷縯祚头帶重枷,鎖鍊鎯噹的被帶出来了,四人扑向木欄,高叫着:周、雷二公!]
周鑣、雷縯祚拾起头,惜別似的向他們点点头。周鑣說:国事如此,不必伤心,諸君要好自为之!]
兩人被校尉們帶走了,侯朝宗内心无限悲哀,覚得重重黑暗压着自己,他回头望望陈定生、吳次尾,見他們兩人的眼睛象火一样明亮。
正当馬、阮奸党荒淫无恥、屠杀忠臣义士,井且以全副精力对付左良玉时,清兵大举南下,占領了楊州。当史可法殉国的消息傅来时,南京小朝廷昏君、奸党都吓慌了。
馬士英、阮大鋮这批奸党急得坐立不安,他們連夜收拾箱籠細軟,准备逃命。
这天半夜过后,傳說清軍已渡过長江,整个南京城已經乱得无法收拾。这批奸賊帶着金銀財宝,率領亲兵奔出城門,各自逃命去了。
弘光皇帝听說馬、阮逃走,吓得帶着太后皇妃馬上出宫;大小官員也跟着逃走。居民从夢中惊醒,見灯籠火把齐明,还以为是清兵进了城。
許多人弄得人亡財散,逃出南京城,才知連个清兵影子也没有。人人恨得咬牙切齿,便匯集在一起冲进城来,把馬士英和阮大鋮的宅第燒得精光。
这批受害的人恨犹未消,把一些奸党的高楼大厦燒得干干凈凈,把錦衣衞的监獄也攻破了,一些被馬、阮奸党监禁的人也都被放了出来。
侯朝宗逃出牢獄,就和陈定生、吳次尾、柳敬亭等人分散了。他听人說皇宫里的太监宮娥都逃光了,便繞道到媚香楼来。
媚香楼已被燒得只剩下几垜紅色的断牆,一些燒焦了的梧桐、芭蕉禿立在那里。原来人們誤認是馬士英妹夫楊龙友的产業,一把火将媚香楼也燒得精光。
侯朝宗幸运的碰到和香君同时被选入宫的郑妥娘,她告訴朝宗說:我們一同从乱中逃出来,为了躲避兵乱,香君打算帶髮修行,你到一些寺庵中去探訪吧。
侯朝宗想出城去,走到城門口,只見貼着安民佈告,兵士把守着城門。他看了佈告,才知礼部尚書正在向清軍接洽投降的事。
他好容易混出城,走了許多路,找了一个寺院住下,探訪着香君的下落。
这期間,清軍进入了南京,复社有許多人密謀起义,都被清軍杀害了,清軍井且各处行文,捉拿复社的人。
这些消息傳到侯朝宗耳朶里,他更加不敢輕易出門。每天看着太陽东升,晚霞西照,打發着寂寞憂伤的日子。
三年过去,大清帝国的統治日漸稳固了,清朝为了籠絡文人,举行科考,侯朝宗参加了乡試,中了一名付貢,回来后,又到处寻找香君。
在棲霞山的古寺里,李香君、柳敬亭、苏崑生、卞玉京等人,也渡过了凄苦的三年。他們到处打听起义的消息,但不幸的是,各地起义都失敗了。
在这三年中,李香君除了关心起义的消息以外,还到处打听着侯朝宗的下落,她想:現在有气节的文人都退隐山林了,侯朝宗如果没死,也会走这条路的。
卞玉京不留意的說出了听来的話:L侯公子不但浸死,听人說,他还应过清朝科考,榜上有名!香君听了,面色發白,追問是听誰說的。
卞玉京不做声,柳敬亭忙安慰香君說:L这种傳聞,不可輕信!香君点头不語,好一会才說:公子是复社君子,重气节,惜名声,这一定是无恥小人造謠。
一天傍晚,柳敬亭提着竹籃在竹林里挖竹筍,見山下有一人沿着小道向寺院走来,看样子象是侯朝宗。他心中又惊又喜,揉了揉老眼向来人凝視着。
来人正是侯朝宗,柳敬亭甩掉竹籃奔下山去。朝宗得知香君也在这里,更加喜上眉梢。他对柳敬亭說:L飽受風霜,寻找香君,不料在这偏僻的地方!
柳敬亭領侯朝宗进了寺院,香君見了侯朝宗,扑到他的怀里,流着眼泪說:[你到底来了!朝宗也說:[我們再也不分离了!]
香君想問侯朝宗这几年作了些什么事,但她怕卞玉京的話是眞的,就說:吳次尾在池州起义,陈定生在宜兴抗清,都为国牺牲了!公子,你的打算是什么?
朝宗望了望大家,輕声說:L大明天下已經換了主人,我一个書生又有何用!香君說:这么說,外面傅聞你应清朝考試的事,难道是眞的么?]
侯朝宗低头不語,最后从怀里掏出那把桃花扇,吞吞吐吐的說:[那是无可奈何!香君,我对你的心至死也不变。这把扇子就是我們爱情的明証!]
香君把扇子接过来,沉痛的說:L这些血和泪都白流了,現在国亡家破,留这桃花扇有什么用处!]她毫不迟疑的把扇子撕得粉碎。
香君揮了揮衣袖,回过身来,用背对着朝宗,坚决地說:我錯認了你,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没有骨气的人,你快走开吧,以后别来見我!
朝宗痴痴的站立了一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后,摇摇晃晃的出了庭院。
香君轉身望了望朝宗的背影,由于憤慨过度,她覚得胸口悶得难受,哇]的一声,一口鮮血噴出来,随卽昏迷过去。
苏崑生望着撕碎的桃花扇,想起自己曾不远千里将这把扇子送与侯朝宗,沉痛的說:时乱見忠奸,国恨家仇,一代兴亡事,讓这一把桃花扇作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