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男朋友恋爱多年,两家的父母终于坐到了一起。
他的白月光突然出现在旁边。
“子谦……”她一身洁白连衣裙,泫然欲泣。
林子谦怔忡了一会儿,冷道,“滚!”
我却看见他桌下的拳头攥紧,微微颤抖。
1
一行清泪滑下,白莲花咬了咬唇,黯然转身离开。
我们这一桌陷入短暂的静默,之后两家父母找理由离开了,留给我们空间。
如无意外,本来两家人准备敲定我和林子谦的订婚事项。
结果还是有了意外。
我抿下一口茶,把喉间的苦涩咽下。
“她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林子谦把剥好的虾送到我碗里,声音略带沙哑,“谁知道,巧合吧。”
我看着他的手指,再看碗里的虾。
心里想的是,手真TM巧,废了一次,还这么好用。
有着一双巧手的他,大学学的是雕塑。
他有一个习惯,看到好的雕塑作品总会拍个照发个圈。
刚才进酒店大门的时候,他就对着喷泉上的天使雕塑拍了照。
所以,他的白月光前女友是在他的朋友圈看到的酒店。
他曾说过,跟刘雪琳断了一切联系,断了一切可能。
放在桌面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动,如果不是对他熟悉之极,只怕会漏掉他那微不可察的悸动。
铃声是《那些年》,初恋爱而不得的伤感,嚣张到明目张胆地飘荡在我们之间。
“不接吗?”我冷眼看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挂断电话。“骚扰电话罢了。”
是呀,来自初恋的骚扰,一而再。
这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已经断了的联系!
我没有告诉他,昨天我就见过刘雪琳。
她拖着刚下飞机的行李箱,在公司楼下堵到了我。
“要不要赌一下,我只要一出现,他就乖乖滚回我身边。”
看着发表雌竞宣言的她,只觉得可笑。
“随你的便,别来我跟前碍眼就行。”
我不怕林子谦会吃回头草,但是不想我们顺遂的生活被打扰。
好比正在享受着手磨咖啡的醇香,一只苍蝇撞了过来,在咖啡上扑腾。
刘雪琳就是只油光发亮的绿头大苍蝇。
而林子谦的隐瞒,让我感觉就像吞了这只大苍蝇。
2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电影吗?我们去看夜场电影吧。”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拉着我的手站起来。
如果没有刘雪琳的打岔,我们现在应该有比看夜场电影更好的选择。
可惜,没有如果。
我抽出手,“去个洗手间。”
走出十来米,我在拐弯处一棵绿植后面停住脚步,透过枝叶缝隙,看向独坐的林子谦。
只见他迅速掏出手机拨号,我很清楚他的唇形是在说那个名字。
短短几句话,一贯的冷静骤然破功,表情不断变换,是我极少见的焦急、烦躁、愤怒,以及隐忍的心疼。
都可以画出一个饼状图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捏住,痛,并窒息。
强迫自己转身走开,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服务员。
他急刹之下,手中端的热汤漾了一点出来,正泼到我的手上。
“对不起对不起……”
经理看见了也忙过来道歉,周围两桌的人也转头来看。
这小范围的骚乱,竟也无法吸引林子谦的注意力,电话那头的人,摄取了他全部关注。
烫伤的痛灼烧着神经,也压不下心头的凉意。
我竟期待他会关注到这里,发现我的状况。
快步走进洗手间,冷水冲洗着手背。
心中某种东西,跟残留在皮肉中的热量一样。
被稀释,被牵出,被冲走。
收拾好自己,回到餐桌边。
他看见我走近就挂断了电话。“怎么去了这么久?”
经理又跑过来道歉,估计看我一声不吭,怕我在憋大招吧。
林子谦忙抓过我的手来看,红通通一片,眉头紧皱,对经理怒道:
“你们酒店怎么回事,竟然把客人烫成这样!”
经理倒是不卑不亢:“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先帮这位小姐处理一下。今天两位的单子,我们酒店全免了。”
林子谦没好气地挥手让他走开,然后给我处理烫伤。
他低着头,认真地抹匀膏药。
两根手指中段的缝合疤痕刺进我的眼里。
却听见他淡淡的语气像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般。
“刚才有个客户打电话来,要改设计,我过去对接一下。”
3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怔怔看着他的额头。
深呼吸,尽量维持声音的平稳,“什么客户要你这老板出面?哪个SVIP说来我听听?”
他往我的手背吹吹,放下。
“就在这儿不远,我很快回来。你可以吃点东西,吃饱了我就回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眼都没看我。
凉菜、素菜、荤菜、主食,连同饭后甜点。
我把自己撑了十二分饱,花了两个小时。
发过去微信:“客户提什么要求了,需要我帮忙吗?”
过一会儿再打电话。
再发短信。
所有试图联系的尝试都落空。
看着人流逐渐稀疏的大厅,大脑的血液都涌向胃袋帮助消化,有点混沌。
这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一个短信进入,号码正是那个“骚扰电话”。
“你猜他在哪儿?”
能想像到对方发这条短信时的得意和狡黠。
那股子吞了苍蝇的恶心感在胃袋中复苏。
果然白月光才是永远的痛吗?
大学同在一个学校,我当然知道他和刘雪琳的恋爱史。
一个是雕塑系才子,才华横溢,大二就有作品就跟同院的大师作品一起巡回展出。
一个是时装设计系的系花,温柔娇媚,校园表白墙上每天都能看见她的名字。
可在众多追求者中,系花偏偏选中了跟泥巴木头钢筋打交道的雕塑系糙汉子。
后来糙汉子拾掇干净,穿上正装,大家才知道系花的眼光有多好。
可惜才子佳人的开局,却是恩将仇报的结果。
如今,他们之间的龃龉被时间抹去后,玩起双向奔赴了吗?
4
林子谦回来的时候,酒店餐厅快打烊了。
冷麝香和西洋杉的香味淡淡的,本身是适合盛夏的清爽气味,却混杂着另一股栀子香水味。
听说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与约定。
真是吃太多了,我都反胃想吐了。
“等久了吧,我顺便去买了电影票。”
他扬了扬手中的票,“这部电影的宣发太厉害了,满座率很高,跑了几家影院都没票。”
轻快的嗓音中有股邀功的得意,好像为我做了一件难得浪漫的事。
“我们去看午夜场。”说着要给我拎包。
我躲过去,扬了扬手机,“林先生想看什么电影,跟我说一声,随时可以给你订票。”
他愣了一下后,轻笑道:“下次我会记得。”
叮咚一声,短信再次进入。
明明不想看,却还是点开了。
一张照片,男人肩背的位置,一只白皙细手攀在宽厚的肩上,轻轻揪着他的衬衣。
我今天早上挑选的、为他扣好扣子的衬衣。
“他用的香水还是我喜欢的CK‘因为你’。
栀子香水味从林子谦身上窜进我鼻孔。
一晚上的心痛心酸都能忍,这股味道我忍不了。
倏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林子谦猛地拉住我的胳膊,神情不悦。
“蓝莺,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这几个小时到底在干吗?”
他移开目光,“客户换需求,改设计,有多麻烦,你是知道的……”
我嗤笑一声。
“你有什么客户是我不知道的吗?”
“或者这个客户是回头客,姓刘,名雪琳!”
“她更换的需求就是让你这个前任变回现任,对吧?!”
林子谦说不出话来,板着阴沉的脸。
我像抹走脏东西一样,拍拍他的胸口。
“电影票别浪费了,跟刘雪琳继续下半场吧。”
“我们没戏了!”
5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否决我的决定。
把我的身体掰正,对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好不好!”
“你说。”我玩味地看着他。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她刚回来,她被外国前男友家暴,肋骨都断了两根,还没好,身上还绑着固定带。”
“哦,她掀衣服让你看肋骨固定带了?”
他被噎住,嘴巴张合了两下,说:
“她……都这样了,如果我连这点情义都没有,你会要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吗?!”
敢情是为了符合我心目中的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形象,才迫不及待扑向前女友。
我冷哼,“你可以对别人有情义,唯独对她,我希望你冷血无情。”
“……对不起。”他的神色中带着苦涩,“不会有下一次,我会跟她说清楚,没有以后了。”
我拿出短信怼到他面前。
“你们两身上的香水都串味了!”
“几个小时里你们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爆发,声音高亢得破了音。
“我在你眼里是傻子吗?”
他的怒火也被我撩拨起来一样,大声反驳:
“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她都那样了我还能干什么?!”
我嗤笑:“所以……不是你不想干,是干不了?”
他一下子哑火了,嘴唇张合了几次,说不出一句。
我真觉得自己是傻子。
当初他因为刘雪琳而伤了手指,再也做不了精细动作,被迫转专业到平面设计系。
从雕塑系的明日之星,到平面设计系的萌新,巨大的落差让他整日郁郁寡欢。
我是整个班级人缘最好的。
辅导员让我发挥自来熟和人来疯特长,多开导开导他。
学美术的人,多少都有点颜狗属性,我承认自己很吃他的颜,辅导员的要求正中下怀。
可天知道失恋又失能的才子有多孤僻!
我简直把他当成一个任务去攻略。
开始是跟个大傻妞似的围着他转了一个月,他连一个白眼都不给我。
大家都在看我笑话,赌我攻略失败的人数比看好我的多出十倍不止。
我锲而不舍,直到帮他挡住了从架子上掉落的工具箱,他才拿正眼看我。
代价是我的手腕肿了半个月。
那之后他也是冷冷淡淡的,我跟脱口秀似的叭叭半天,才能听到他一个敷衍的“嗯”。
没几天,不知哪个嘴碎的跟他说了我对他的攻略成败被人拿来打赌的事情,这块大冰山又拿我当空气看了。
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我气得把他珍而重之的泥塑摔成十八瓣。
不就是个刘雪琳捏的丑娃娃吗?
人都甩了他跑没影了,天天念着。我跟前跟后掏心掏肺,他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否认我的付出。
绝交拉倒!老娘不奉陪了。
闹掰之后,我的校园生活回归正轨。
跟他面对面碰见也擦肩而过,让他也尝尝被人熟视无睹的滋味。
别提多快活。
后来有一天,我在晚上兼职回来路过校外工地,被几个醉醺醺的男人追赶,他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保护我,被打得躺了一个星期。
然后才知道,他在知道我兼职的时间比较晚之后,那段时间都会等在我回校的路上。
我确认这颗孤僻的硬石头终于被我捂热了。
他躺在病床的那个星期,用尚未伤愈的手,颤抖着,刻出来的一个木雕夜莺。
“蓝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说过不会再拿起雕刻刀。
可是他看向我的时候,目光澄澈,我看到了他对过去的释然,以及对我们未来的向往。
我被打动了。
当初为了保护刘雪琳而失去雕刻,如今为了保护我而重拾雕刻。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救赎吗!他该是我的!
那时我忍不住凑上去亲他,他却低头躲了过去,见我皱起眉头,又淡然道:“蓝莺,往后多指教。”
平淡,又诚挚,让我以为冷静自持是他一贯的风格。
直到今天。
也许他并不是出于对我的喜欢,而是为了找一个冲出阴霾的出口而已。
活泼开朗还有一股莽劲的我,是他最合适的选择,还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想明白这一点后,一股羞辱感涌上来。
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他呆在一起。
6
我面无表情地冲出酒店。
到酒店门口被他追上,厚实温热的身体将我后背包裹住。
“蓝莺!”他低吼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急切的焦躁。“就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我停了下来,心里竟有一股得逞的快意。
这种鲜有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今天也算是因我而起了。
他松开了我,左手掏出一只鹌鹑蛋大的“愤怒的小鸟”木雕。
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在触屏之下还是黑的,长按开机键,手机也没有反应。
“上午在动车上跟客户会议视频了两个小时,没注意手机电量。
我知道你一直想看重制版的《铁达尼号》,订票的时候就没电了,现场订票也没有,我是从黄牛手里买的票。
跑了几个地方,我也累了,坐下来休息的时候雕起这个,入了神,没有注意时间。”
一段话,把他没有回复信息、无法用手机订电影票、花费了这么长时间,都作了合理解释。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像是不堪重负。
“在这之前,我确实是去见了雪琳,她的状态很不对,很可能是抑郁症,我怕她会出事,只能先顺着她来。”
“她性格一向柔弱,以前就是需要人哄着顺着,不然就会难过很长时间……”
他握紧了拳头,表情带着一丝痛苦。
我无法分辨这份痛苦是源自于刘雪琳,还是我。
“我和她已经过去了。等她情绪好一点,我会跟她说清楚,不要再缠着我了。”
我抱着双臂,看着他真诚的眼神,诚挚的许诺。
“莺,我们的未来才刚开始。”
……
可能是我的姿势过于戒备,他的表情逐渐僵硬,干燥的薄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
招了路边的出租车,拉开车门钻进去。
夜晚的霓虹从车窗两侧流逝,绚丽而飘忽,如同男人脱口而出的诺言。
还能相信吗?
若无其事地撒下谎言为了去见前女友,又能信誓旦旦地许诺跟我的未来。
我们真有未来?
哪怕有未来,我们中间能消除那叫“刘雪琳”的阴霾?
第二天到工作室的时候,我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圆滚滚的木头小鸟。
已经涂了红色,愤怒的眼神,好像下一刻就会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孤注一掷地攻击肥猪的城堡。
他曾经说过,我身上有这只怒鸟红一往无前的气质。
让他头痛又心倾。
抬眼,林子谦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带着几许期待。
我把小胖鸟木雕捏起来,放到眼前的时候。
视野里骤然映入刘雪琳纤细的身影。
7
“子谦,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她毫不避讳地从身侧搂住林子谦,亲密依偎着。
我冷哼了一声。
林子谦原本还有点发懵,然后触电一般推开她,往旁边移了一大步。
刘雪琳扁了扁嘴,略显委屈,清丽的容颜中还带着一股少女的娇憨。
对比起来,我像是尖酸刻薄的泼妇。
“这位女士,有预约吗?”我公式化地询问。
她环顾了四周,轻蔑一笑,“没有哦,我不知道来这种小地方还需要预约。”
林子谦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我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虽然这间工作室确实地方不大,但在业内也是小有名气的。
更重要的是,它是我和林子谦从零开始,经历了不少坎坷之后,才打拼出来的。
刘雪琳不以为意,往林子谦身上贴去。
“我今天来,是给你介绍业务来的。面对客户,你的态度是不是要更热情一点?”
她让开身子,后面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我也认识,本地知名富二代,现在继承了家族企业的青年才俊。
也是大学时期刘雪琳的追求者之一,陈开朗。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既然业务上门,我就拿出一个合格乙方应有的态度。
会客室里,刘雪琳拉着陈开朗坐在沙发上,两人紧挨着,意外的亲密。
“当初如果不是子谦,我肯定就答应开朗了。”
她眉眼带笑地看着陈开朗,眼眸中若隐若现的光,仿佛为这个男人痴迷了。
“现在答应也不晚。”陈开朗人如其名,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他把刘雪琳的左手合在自己双手掌心,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宠溺,有鼓励。
“子谦和蓝莺有了自己的幸福,你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
我看向林子谦。
他像面对着平常的客户那样,维持冷静而礼貌的专业姿态,等待客户提出需求。
盯着对面两人紧握的手,好一会儿,他才打破沉默。
“听说陈总亲自设计的新款运动鞋快要上市了,我们千英工作室在品牌推广和营销方面,一定不会让陈总失望的。”
“千英?”
刘雪琳一直镶嵌在脸上的笑意褪去,重复这个词:“千英?!”
“是的,千英。”
林子谦温厚的大掌覆盖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
“取自我和她的名字最后一个字的音,是我们的心血结晶。”
我心头一动,胸腔中一直阴燃的不甘缓缓平熄。
刘雪琳勉力维持一丝笑意的脸蛋,在“心血结晶”四个字之下,像寒潮下的花,迅速枯萎。
一双水灵的大眼,夹杂着难以置信和遭遇背叛一般的痛苦,定定看着林子谦。
“你曾经发誓……你的作品合作者只会是我一个……”
伴随着破碎的哭腔,两滴泪珠先后滑落到尖削的下巴。
8
陈开朗最先反应,从桌面的抽纸盒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她的眼角。
同一时间,林子谦的手收紧,握得我的手生疼。
纸巾沿着脸颊印到她唇边的时候,林子谦猛地站起来。
长臂一伸抓住了陈开朗的手腕,用力甩开。
隔着小矮桌,他捧着刘雪琳的双颊,将两道泪痕轻抚了一遍。
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的浅痕,是他当初为了救刘雪琳而落下的伤痕,这一刻仿佛勋章。
应景,又讽刺。
刘雪琳得到安抚的,破涕为笑的柔美面容,浮上失而复得的庆幸。
余光略过我的瞬间,分明是对败者的嘲弄,胜利的得意。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刘雪琳说得没错,她勾勾手指,林子谦就会滚回去。
我不是败在刘雪琳拙劣的茶技中。
而是溃败在林子谦对她旁若无人的偏爱中。
“嗤。”
陈开朗轻笑了一声,打破那两人之间那容不下他人的结界。
他拧了拧刚才被甩的手腕,感慨道:
“老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真是警世名言。”
林子谦一顿,惊醒一般收回手,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头看我。
我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刘雪琳进来之前,我还真的为那只小胖鸟悸动了一下,还对他又燃起了一丝期待。
而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连对他曾有过期待的自己,也被我厌恶起来。
“陈总,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与其留在这里被塞一嘴过期馊狗粮,不如眼不见为净。
“莺……不是……”
林子谦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我和陈开朗已经走了出去,回头透过玻璃看到他染上一层灰败的面色,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大概,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样了吧。
拿起,放下,原来这么容易。
是不是,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爱他?
不知陈开朗是真的来谈业务,还是为了给刘雪琳撑腰。
不管哪样,事已至此,都没有再谈业务的可能了。
我直接把陈开朗带出了工作室。
“我们也是老同学了,再聊聊?”
陈开朗却邀我陪他走走。
9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今天的笑话。
心头闷闷的,不介意陪他散散步透透气。
陈开朗在电梯里先打开话匣。
“昨晚她找我,说林子谦跟你谈婚论嫁了,还缠着她不放,她想跟林子谦把过去的恩怨销了,让我帮个忙。”
“嗯哼。”我不置可否,对刘雪琳的骚操作已经槽多无口。
他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自嘲道:
“以为是来当护花使者的,没想到被人当猴耍。一向只有我耍别人,今天失策了。”
我终于认真打量这位不熟悉的老同学。
英气十足的脸,眼神清朗,嘴角有淡淡的有笑纹,笑起来真情流露,不笑的时候略带点痞气。
忽然间心情好了一点,大概有个同病相怜的人,会让人觉得自己没那么悲催。
出了写字楼,外面热浪滚滚,我决定止步于此。
还没等我说再会,陈开朗就换了话题。
“新款运动鞋的品牌推广,有没有兴趣?”
啊?这……这下我就心情很好了。
写字楼下的咖啡馆,我们两人真正入了正题。
“我确实有业务需求,你们的工作室之前也在我的考虑名单中。雪琳的要求,对我是顺水推舟。”
我一哂。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她了。
工作室之前的成功案例,只是局限在小圈子里。我确实需要一个大单子,真正打响“千英”的品牌。
瞌睡送枕头,这就是所谓的福报?
一番你来我往,敲定了初步的意向,我们同时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又陷入无话可说的状态。
怎么说也是甲方爸爸,我不能冷场。
“说起来,你们都挺喜欢刘雪琳的。是不是男生都喜欢那种……嗯,绿茶?”
商业上,这种自曝其短的做法,也可以获得客户信任的。
我心底苦笑。
陈开朗仰进沙发里,姿势松弛下来,淡淡笑道:
“温柔漂亮、身娇体软、善解人意,会嘤嘤嘤,基本满足年少气盛的小年轻对女人的想像。”
“那……现在呢?”我皱着眉头问。
“林子谦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
他忽而凑近过来,英气的脸庞离我不足一尺。
“……我早就不是小年轻了,比起嘤嘤怪,我更喜欢在事业上进取的女人。”
那双总是显得很诚挚的眼眸,就这么陷入到我眼里。
我垂下眼,慢慢啖了一口咖啡,“谢谢。”
又不是小女孩儿了,哪能轻易被帅哥的一个眼神迷惑。
他突然伸手过来拉着我的手。
我一惊,连忙缩手,他却用力抓紧。
“林子谦在看哦。”
远远看去,林子谦站在写字楼门口,隔着一个暴晒的小广场,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反握了陈开朗的手。
“那么合作愉快吧,陈总。祝你新产品大卖。”
用类似情侣拉手的方式,我在咖啡桌上跟他进行一次商务仪式的握手。
陈开朗一愣过后,爽朗一笑。
“合作愉快,以及……祝你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吧。”
10
我没有回公司附近的房子,而是回到爸妈家住度过这个周末。
手机里很多未接来电,微信里未读信息99+。
大部分是林子谦贡献的。
一长串的文字、一段又一段的语音。
不想看、不想听。
只是尽一个合伙人的义务,告知他今日谈成的业务。
没有拉黑他,过些天上班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断绝联系不过是掩耳盗铃。
只能把他的微信置顶取消,设置“消息免打扰”,图个清静。
爸妈回到家,说看见他在小区门口,知道我们闹分手,也就没多问。
之后两天,都能看见他的身影,跟门神一样杵在我家楼下。爸妈出门也被他拦下,希望他们劝我出来见他一面。
我只好把他和刘雪琳那点破事儿前前后后说了。
我爸说要下去揍他丫的。我妈拦住,说“让我跟他谈谈”,便下楼去了一趟。
站在窗帘后面,看到我妈找到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散发着特级教师的气场,叉着居委会红袖章的腰,一顿输出。
林子谦开始还能分辨几句的样子,渐渐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混蛋,还没成事儿呢,就想着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我呸!”
我妈回到家还不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他说有个叫陈开朗跟你好,怎么回事儿?”
“客户。”我翻个白眼,“我的大客户。”
我妈眯起眼来上下扫了我一遍,我抬头挺胸地接受审视。
“行吧。你爱咋咋地。”我妈放弃深究,“自己想好了就行,日子长着呢。”
哪怕被我妈数落成那样,楼下,他还固执地等待着。
我叹了一口气,还是下楼了。
他看到我出现,眼里泛起了光,急忙迎上来。
我把一直珍藏在家里的、他最初给我的那只夜莺木雕塞到他手里。
一语不发,又转身上楼了。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下来,颓然离去。
林子谦微信的最后一段文字,是他要出差,为期一个月。
公事公办的口吻,好像顺应了我想要的相处模式,仅限于合伙人的关系。
没有烦扰的一个月里,我全力投入到陈开朗公司新款运动鞋的品牌推广中。
一次外地水患的时机,策划让陈开朗直播在公司发动捐款。
捐款直播结束,不出意外网友一片“资本家慷他人之慨,压榨打工人做好事”的骂声。
陈开朗再出面宣布,无论员工捐多少,公司在下个月工资中双倍补偿,同时他个人捐款500万。
反转一出,陈开朗的公司直接火出圈,不管是新款还是旧款运动鞋,都卖爆了。
“千英工作室”在业内一战成名。
陈开朗高兴得召开了庆功会。
消失在我视野一个月的林子谦,作为千英的另一个老板,也来了。
携带着女伴,刘雪琳。
11
林子谦在首都出差。刘雪琳是首都人,
不忘旧爱的前男友,死缠烂打的前女友。
同城的一个月里,可以发生很多故事。
我没兴趣知道。
工作室取得取得前所未有的成绩,作为老板之一的林子谦,也成了同行赞许的对象。
刘雪琳挽着林子谦的手,对每一个凑到林子谦面前的人都点头示意,笑语盈盈,好像与有荣焉。
好像她是“千英”这件作品的另一个创作人。
林子谦并没有我想象的神采飞扬,带着几丝疲惫,眼下淡淡的乌青。
目光不经意扫过那边,刚好跟他碰撞上。
他神色一动,连忙趋前迈了一步。
刘雪琳死死拽着他的胳膊。
他脚步顿住,眉头紧锁,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我噙着冷笑,不徐不急走过去,却是停在刘雪琳身侧。
“谢谢你介绍的生意,你可以找旁边那位要点提成。”
“你——”刘雪琳咬牙。
不待她说什么,我径直走了,留她原地跺脚。
陈开朗找到了我,跟我碰了一下杯。
“我的眼光再一次给我惊喜。有没有意向签署长期合作协议?”
“求之不得。”
“如果我说合同已经拟好了呢?”
“现在?”我惊讶于他的效率。
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趁着你的合伙人也在,一起签了更好。”
一起走进宴会大厅旁边的小会议室,坐下来仔细看已经草拟好的长期合作协议。
协议诚意十足,除了个别条款需要微调,我基本同意。
可是,还要征求另一个合伙人的意见。
手指点开手机,却在拨打键上犹豫。
并不怎么想看见林子谦。
哪怕今晚上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我。
“有意见的地方可以指出来?”陈开朗以为我的迟疑是因为协议。
我轻吁一口气,把协议递过去一点,指着其中一个地方。
“这一条,我希望把比例再调高两个点。”
两个单人沙发本来就挨着,陈开朗把脑袋一凑过来,差点跟我的脑袋碰在一起。
小会议室虚掩的门突然被打开。
刘雪琳惊讶中高亢的嗓音传过来。
“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这一嗓子过后,她猛地把门关上。
隔着隔音性不错的实木门,我还能听到她在门外的声音。
“不!不要进去!没、没什么,他们在里面没干什么?!”
12
短暂的懵逼之后,我被气笑了。
这女人的脑子怕不是有啥大病!
旁边的陈开朗却是真的笑出声音来了。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用力打开,林子谦黑着一张脸冲进来,刘雪琳还抱着他的腰奋力阻止。
我一手拿协议,陈开朗一手支着下颌。
只怕不管我们的姿势有多么正经,在他们眼里都是不正经之后的掩饰。
懒得解释什么,直接把协议甩到前面的桌子上。
“陈总的长期合作协议,看一下吧。”
林子谦脸色缓和了下来。
刘雪琳却惊呼:“蓝莺,没想到你做出那种事,就为了一个长期合作协议?”
林子谦闻言脸颊抽紧,眼神快速在我们身上梭巡,最后定格在陈开朗身上,攥了拳头。
陈开朗又没忍住噗嗤一笑。
我拿着协议站起来,走到林子谦面前,冷冷地说:
“随便怎么想,千英跟陈氏集团是合作伙伴,别把你那点个人情绪带进工作里。”
这种话,林子谦曾经不止跟我说过一次。
他的冷静,我的任性,起了争执矛盾,他就给我来这一句。
原封不动还给他,真爽。
“蓝莺!你太过分了!”刘雪琳忽然上前推我一把。
鞋跟太高太细,一时没站稳,向后倒去。
林子谦飞快伸出手来,却被刘雪琳挡着。
幸亏陈开朗及时从后把我拽住,扶我起来。
刘雪琳跟正义使者一样张牙舞爪。
“子谦那么信任你、看重你,才把‘千英’的重要业务交给你。”
“你用这种手段,简直败坏‘千英’的声誉,叫在场这么多同行,怎么看‘千英’,怎么看子谦?!”
“啊——”
老娘忍个屁忍!
不等站稳,抡圆了胳膊一记耳光将她扇飞,成功消音。
13
一直认为,作为女人,打另一个女人耳光,是羞辱式雌竞。
我不屑为之。
但是,这个女人,挑战了我的底线。
刘雪琳撞倒在林子谦怀里,瞪大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焦,被打懵了。
我转动着手腕,目光扫过林子谦、再扫过门口拥堵的那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第一,我是‘千英’的老板,我家的业务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
“第二,我的本事是用脑子,不像那种除了脸和身体之外一无是处的女人!”
“第三——”斜瞥着刘雪琳,“给你一个月时间,都拿不下林子谦,看来你的脸和身体也一无是处。”
刘雪琳捂着一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泪掉下来。
我又扬起来巴掌。
她一缩,把脸揉进林子谦怀里。
“子谦……救我……”
“蓝莺!你过分了!”林子谦低吼道,把刘雪琳护住。
我冷哼。
“我过分?身为我的合伙人,她污蔑我职业操守的时候,你被她带节奏!我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时候,你倒挺身而出了!不愧是她的好前任,不,是现任了吧。”
“我跟她没有……”林子谦急道,却被刘雪琳打断。
“我们本来就是相爱的!我跟子谦在一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要不是我后来出国了……”
她没有说下去,捂着嘴巴低声啜泣。
没有说完的话里,我趁着她出国破坏他们感情的“事实”仿佛呼之欲出。
她成了被我插足夺爱的可怜人。
脑子的一根弦绷断了!
一把揪住她后脑勺的发髻,将她从林子谦怀里拽出来,用力掼在地上。
“不要闹了!”
林子谦拦住了我,抓着我的胳膊把我甩到了一边。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
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理智。
理智得,觉得他作为合伙人也没有必要了。
“在她害你断了两根手指之后,抢走了你出国进修的名额之后,在你准备跟我谈婚论嫁之后,你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她!”
当年这位系花,跟林子谦官宣了恋爱关系之后,对其他爱慕者的礼物还是照收不误。
一位舔狗不甘心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在一次郊外采风活动中堵到独自上厕所的女神,一番激烈质问之后,亮出了刀子。
画不满意就铲掉,这是一位充满艺术精神(病)的舔狗。
林子谦及时出现英雄救美,夺下凶器——以断掉两指的代价!
由于附近的小医院没有断指再植技术,林子谦和他的两根手指转送到大医院时已经过去四个小时。
即使手术成功,手指的功能只恢复不到7成。
对于普通人,这也足够了。
可林子谦是不是普通人,他是雕塑系的明日之星。
他的梦碎了。
更让他绝望的是,在康复的期间,本已敲定的全年级唯一到法国艺术院校进修的名额,从他变成了刘雪琳。
他知道的时候,刘雪琳已经人在法国了。
梦想破碎和爱情幻灭接踵而来。
人人羡慕的雕塑才子,一夕之间成为悲情男主。
就这,他还心系刘雪琳。
“林子谦,你是不是贱!”
14
那日的闹剧之后,工作室要拆伙的传闻在小圈子里流传。
难得陈开朗没有认为工作室不靠谱,还是把照我的意思修改之后的协议送了过来。
而林子谦,在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才回到工作室。
他看起来有些萎靡,胡子也几天没刮的样子。
“雪琳回首都了,我跟她说得清楚,不会再见她的。”
他闷头坐着我办公桌对面,左手一下一下揉着右指的疤痕。
不知在怀念,还是祭奠那段狗血的感情。
“我们,真的没有以后了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倒是提醒我了。
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伙人退股协议书》,推过去。
“你的股份,我买过来。我们拆伙吧。”
他只看一眼,脸上的血色就一点点褪去。
“我早已经不爱雪琳了,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他锤打着桌面站起来,眼里溢出的慌乱和惊恐,像极了痛苦。
“我相信你已经不爱她了!可这又怎样?”
我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把这段时间沉淀的思绪陈述出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对她好,开始是惯性,后面恍悟过来,却又感到不甘心。”
“你为她付出太多,到头来一无所有,你的青春、你的一腔爱意,都被践踏。”
“所以,你想要从她身上得到补偿!”
他声音嘶哑,“既然你明白……那为什么?”
我微笑道:“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我的伤害?或者你想到了,但是你觉得无所谓。”
“我以为你……”
“以为我很坚强是吗?坚强到理所当然地承受伤害,坚强到无论遇到什么伤害都可以自愈,甚至还有余力把再次陷入泥沼的你拉出来?”
他的脸一再苍白下去,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
“你的一切做法,归根到底,是因为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爱我。”
“你只是自私!承认这点吧,林子谦!”
他挣扎着用颤抖的声音说:“不是的,我爱你,蓝莺,我只是醒悟的太晚了。
何况,你还爱我,不是吗?重新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我轻飘飘地给予他最后一击。
“可我已经不爱你了呀!”
把怒鸟红小木雕也拿出来,放到了协议的上面。
最初的一只,和最后的一只,都还给他了。
我们这一段不狗血的感情,就不用怀念了。
林子谦颓然坐下来,眼里失去了所有光。
15
那天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有再看见林子谦。
某天收到他寄过来的《退股协议书》,他签好了名。
办完了所有拆伙手续之后,我顿感神清气爽。
刘雪琳如林子谦所说的,回到了首都,貌似也再也没看见林子谦。
为什么我知道,因为她那段时间不厌其烦发短信息骂我。
翻来覆去的那么几句,我看得一点劲都没有。
在一次同学小聚会中,听到几个同学八卦一些旧事。
原来当年林子谦的手指断了,进修名额也轮不到刘雪琳的。
但是她为了逃避责任和舆论,也为了镀金,硬是用了些手段,从负责选拔的秃头主任那儿得到了名额。
可到了那所国际著名艺术院校之后,她那点水平根本混不开,毕业证都拿不到。
仗着一张好脸,她周转在几个男人间,跟其中一个同居了,拿了签证留在国外,没想到新鲜感过了之后,那个所谓男朋友就对她动粗了。
她联系了不少同学,了解了一圈以前那些追求者的情况,得知林子谦混得风生水起,锁定目标,跑回来了。
当然比林子谦混得更好的也有,例如陈开朗这种,但是人家又不傻。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真是祸害,还是逮着林子谦一个人祸害。
林子谦也是上赶着犯贱,才让她得逞。
总之,跟我也没关系了。
“千英”改了名字,叫“蓝莺”工作室。
改名之后,接到的第一个大单子,奖励自己一个飞机头等舱。
然后,又遇到了那个笑容爽朗、眼神真诚的男人。
“缘分呀,老同学。”
如果不是助理偷偷告诉我,陈总发她2000元红包,要我的行程,我还真信了。
我没答话,舒服地仰躺在宽大的座椅中。
感情的事情,暂时不考虑了。
搞事业它不香吗?
当然,日子还长着呢。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