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9486/j.cnki.11-1936/tj.2020.11.008
【编者按】2020年4月10日，美国陆军协会官方网站发表由戴 维·霍尔沃森和戴夫·约翰逊合作撰写的文章，主要对美国陆军野战炮 兵营为何应该归建师属炮兵进行了分析研究。为了确保本文不仅仅能反 映美国陆军野战炮兵的发展观点，作者还向几位杰出的机动部队退休将 领进行请教。其中，肖恩·麦克法兰中将（前美国陆军第三军司令）、 詹姆斯·瑟曼上将（前美军驻朝鲜部队司令和美国陆军部队司令部司 令）都提出了有益的意见和建议，赞同将美国陆军野战炮兵营从旅战斗 队撤编，并归建师属炮兵。作者戴维·霍尔沃森是美国陆军退役中将， 现任Cypress国际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以及美国野战炮兵协会主 席。他曾担任过美国陆军设施管理司令部司令、训练与条令司令部副司 令，以及火力卓越中心指挥官。作者戴夫·约翰逊是美国陆军退役上 校，现任美国兰德公司首席研究员，同时还是乔治城大学兼职教授、西 点军校现代战争研究所兼职学者，以及美国野战炮兵协会委员。
现如今，美国陆军需要清醒地认识到，在应对强大敌手的大规模作战行动中，其师属野战炮兵营应该由师属炮兵指挥部统一实施指挥与控制，而不是归属旅战斗队。为了说明这一变化，本文将追溯美国野战炮兵自诞生以来的发展历史，分析美国陆军野战炮兵营成为旅战斗队建制分队的具体原因。
其实，撰写本文的目的不是要回到过去，而是呼吁要为未来做准备。如果联合部队要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实施大规模集火打击，集中控制将很重要，就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样。现在，由于需要聚集多域火力，这一点变得更为重要。因此，师一级实施多域战（MDO）行动时，师属炮兵指挥部将成为野战炮兵营的指挥机构。
从美国独立战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
美国野战炮兵的作用、任务和组织结构直接反映了美国陆军自成立以来在技术、程序、战时任务，以及对手类型等方面的演变。这些因素决定了野战炮兵在美国陆军中的定位。另外一个因素是，旅级机动作战指挥官既想拥有获取战斗胜利所需要的，同时又想保留其所拥有的，这是可以理解的。
美国独立战争自1776年亨利·诺克斯上校将从驻扎在提康德罗加堡英军手中缴获的重型火炮运到华盛顿将军手中以来，炮兵的作用及其在美军编队中的定位一直在演变。诺克斯上校的火炮属于射程适中（900～1100米）的直瞄武器，可发射实心弹药、装药炮弹、大/小直径霰弹，以及各种榴霰弹和链式炮弹等。正是这些火炮扭转了波士顿战役（1775年4月至1776年3月）的局势。期间，这些火炮被配置在城市和港口上方区域重兵设防的多尔切斯特高地的一个制高点上，对英国人向其波士顿守备部队和拥护者提供补给构成了严重威胁。面对这一炮火威胁，英国将军威廉·豪被迫放弃波士顿，并将其部队撤回至新斯科舍省的哈利法克斯。战争结束时，美国陆军每个步兵旅都配属一个炮兵连负责遂行战术控制任务，各步兵旅的炮兵阵地上也配置了众多支援美国陆军的火炮，为步兵提供这些火炮的上级炮兵团也对其保持行政控制。然而，火炮偶尔也会从各步兵旅调出，其联合火力的聚集产生了巨大效能，如1778年6月的蒙茅斯战役。
墨西哥战争美国陆军在1848年的墨西哥战争中使用了比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更先进的火炮。期间，青铜火炮开始取代较重的铁制火炮，较坚固的单尾炮架取代了双尾炮架，从而使得火炮更坚固、更轻、更易于操作。尽管如此，当时的火炮仍然是一种直瞄武器，每个步兵旅分别配属了两个炮兵连，但各旅的火炮不由各步兵旅独立运用，而是根据需要用于应对威胁。1846年5月的帕洛阿尔托战役彻底改变了美国人对炮兵的看法。 作为步兵至上的坚定拥趸者，扎卡里·泰勒准将最终被其炮兵说服，采用拿破仑同样的方式来集中火力。这次大规模的密集炮火极大削弱了墨西哥步兵的战斗力。据泰勒后来回忆说，炮兵是主要的作战中坚，其出色的机动调遣和运用方式是获取胜利的主要原因。正如历史学家詹妮丝·麦金尼所写，帕洛阿尔托战役预示“炮兵和集中火力将在内战中发挥重要作用。”南北战争（即美国内战）内战期间，火炮技术在射程上略有进步，但仍然是一种直瞄武器。尽管如此，集中野战炮兵的趋势在北方美利坚合众国和南方的美利坚联盟国的军队中都有体现。野战炮兵部队越来越多地被编入师和军，而不是配属到旅，旨在集中利用火力。 联盟国爱德华·波特·亚历山大上校在战后回忆录中写下了此举的主要理由：“如果我们很快就成立由几个炮兵连组成的炮兵营，这应该是一个事先决定的步骤。然而，我们用了大约一年的时间才组建炮兵营；与此同时，我们的炮兵连被分割配属给步兵旅。因此，在规模不大的步兵旅建制内，炮兵连‘单打独斗’，几乎无能为力。”
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战期间，火炮的多样性、射程和杀伤力都有了惊人的进展，从75毫米口径野战炮到12英寸（约305毫米）口径轨道炮应有尽有。精确间瞄射击、观察和瞄准等新手段都得以发展，集中编入师、军和集团军三级的野战炮兵部队负责向优先目标提供观察或者非观察火力，并向步兵编队的前方发射密集的炮弹，以对其向前挺进实施支援。尽管取得了这些进展，但在炮兵无法直接瞄准目标的情况下，为步兵编队机动提供近距离支援的观察火力既取决于观察者与炮兵部队之间的可靠通信，也取决于马匹在困难地形上运送野战火炮的机动性。对此，麦肯尼认为：“战争期间双方缺乏的是有效指挥炮火的手段。电话线被切断，通信兵需要花费时间抢修通信线路和传递信息，通信手段有时明显不足。”这一现实使对步兵的近距离支援变得严重不足，正如历史学家博伊德·达斯特鲁普所写，“当时的间瞄火力系统的不可靠性导致步兵采用伴随火炮作为快速、准确支援的手段。在间瞄火力得到真正利用之前，解决通信问题和发展野战炮兵是当务之急。”
美国野战炮兵在二战战场上占据主导地位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一段时期，战术无线电、摩托化和机械化的出现，解决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困扰机动部队获得可靠近距离支援所面临的通信和机动性挑战。美国野战炮兵的机动性主要由卡车、拖拉机和自行火炮架予以提供，相比之下，德军仍然主要依靠马匹来运送火炮。然而，最重要的是，美国野战炮兵军官开发了可利用电话和无线电网络准确、迅速地集中多个（炮兵）营的火力。基于这一重要技术创新，目标射程内的所有火炮都可以同时开火，这使得美军指挥官能够对其对手进行毁灭性地攻击。知名作家弗兰克·孔帕拉托指出，这种规模火力的一个很好例证是最终拥有1464门野战火炮的乔治·巴顿第3集团军。该集团军发射了大约600万发炮弹，尽管并不完全了解炮兵部队是如何管理的，但巴顿将军依然被誉为运用间瞄火力的专家。二战期间，他曾经指出：“必须通过只有上帝和炮兵才知道的方法才能将炮火瞄准目标。”战争结束时，巴顿还说：“我不必告诉你们谁赢得了战争。然而，我们的炮兵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此外，特别有效的杀伤手段是同时弹着（TOT）集火射击，即将军属炮兵和师属炮兵（通常是10个或更多炮兵营）的火力集中在一个目标上，所有炮弹几乎同时射向同一目标。这是毁灭性的对敌攻击手段，正如孔帕拉托所写的那样，因为“同时弹着集火射击经常会让敌人在10秒钟的时间内无法跳到散兵坑里，而盟军往往能够毫发无损地走进去。”
二战结束时，第3集团军第4师的指挥官R.O.巴顿将军回忆说：“炮兵是我最强大的工具。我反复说过，与其说是炮兵支援步兵，不如说是步兵支援炮兵。这有点儿言过其实，但并不过分……我希望我能知道，有多少次仅仅因为同时弹着集火射击而夺占或扼守了某些阵地；我也希望我知道，敌人无数次的反击行动被炮兵打得灰头土脸的情景。”
集中火力虽然是一项技术创举，但也需依赖炮兵指挥官对野战炮兵射击部队实施战术控制。通过仔细定位，最大数量的火炮将可用于支援机动编队，并执行反火力作战和打击其他高优先级目标等任务。此外，正如第1集团军指挥官考特尼·H·霍奇斯将军所回忆的那样：在作战行动期间，步兵、装甲兵和航空兵等主要兵种都会受到天气和地形的严重阻碍。然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现代炮兵的灵活性和威力都会风雨无阻地不断得到充分发挥。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野战炮兵的战术与技术控制方法成为而后美国野战炮兵的开创性经验。尽管自动化、数字化、精确制导、全球定位系统、改进型雷达，以及其他创新技术逐步提升了野战炮兵部队支援机动部队的能力，但其必要条件仍然是集中整个野战炮兵部队火力的能力。不过，野战炮兵从来都不应该成为预备队。
因此，炮兵部队没有编入机动旅（除了少数例外，比如装甲骑兵团所属的榴弹炮连），而是由上级野战炮兵编队对其进行战术控制，并根据任务需求确定其火力优先顺序。
模块化以满足持续冲突的需求
在“伊拉克自由行动”之后，美国陆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面临了两次旷日持久的反恐行动。2003年，时任美国陆军参谋长彼德·斯库梅克大刀阔斧地对陆军进行模块化改组，“撤师改旅”成立了若干旅战斗队。斯库梅克认为，模块化旅战斗队不仅应具备必要的战略展开能力、战役与战术机动能力，以及成功遂行全频谱行动的火力杀伤能力，而且还应能够迅速被投送到远方战场，立即开始战斗行动，并在各种自然和气候条件、复杂地形以及城市环境下，在无增援和保障的情况下长期不间断地遂行战斗行动。此外，他还担心：“改组前各旅装备的直升机数量、直属分队兵力，以及配属分队的具体情况各有不同，而且效率极低。模块化将是对拥有更多标准化旅的美国陆军进行组织的更有效方法，并且能够在需要轮换部署部队时实现直接互换。这将通过改进部队管理来增加可用的旅战斗队数量，并为兵力紧张的美国陆军创造更多的部署间隔时间。”
由于采用了模块化，所以师属非机动营（如军事情报和通信营等）被解散，并配属给旅战斗队；师属炮兵营也成建制地编入各旅战斗队。这适用于美军当时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发动的战争——实施反恐行动。的确，与以前的冲突相比，这些战争对火力的需求大大降低了。相反，美军要求更高的精确度，以防止平民伤亡和附带损伤。2008年，在向美国陆军参谋长提交的题为《国王与我：野战炮兵向机动指挥官提供火力支援能力的紧急危机》的白皮书中，三名旅战斗队前指挥官（其中一位是本文的撰稿人之一）对野战炮兵的能力以令人担忧的速度发生退化提出公开声讨。这仅仅是美国陆军模块化改组后5年内的实情。最能说明问题的是白皮书的结论：“模块化将火力支援训练的责任交给了那些既没有经过培训也没有资源来执行这些任务的实施机动作战的指挥官身上。”
此外，他们还感叹道，美国陆军旅战斗队缺乏上级野战炮兵指挥部来协调资源和执行标准，不再有军属或师属炮兵指挥部，并且野战炮兵旅的数量也减少了，从而导致营级指挥官负责弹药管理、条令审查、新装备培训、战术空中管制人员（TACP）的整合、联合空袭组（JAAT）的培训，以及火力协调演习（FCX）的协调等职责。由于前方观察员（FO）培训、射击指挥与射击技能水平较低，所以部队在进行诸兵种联合实弹演习时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鉴于旅战斗队在伊拉克面临的作战任务，这种技能上的退化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避免的。然而，炮兵的技能的确在衰退。在不执行火力支援任务的情况下，野战炮兵通常担任地面执勤和车队护卫人员，以及担任其它必须由旅战斗队在手头有士兵资源的情况下完成任务的执勤队。此外，该白皮书还警告说：“曾经强大的‘战争之王’被炮兵军官描述为‘行尸走肉’。在2017年火力卓越中心的一份简报中，这种情况也被反映出来。该中心指出了野战炮兵面临的几个挑战，特别是火力的核心能力已经严重萎缩。”
尽管从美国参与的反恐行动的性质来看是合适的，但将野战炮兵营配属给旅战斗队的根本问题在于，这违反了火力支援的基本原则之一：永远不要将炮兵作为预备队。在大规模作战行动期间预期的高强度火力和机动作战行动中，这是行不通的。装甲旅和步兵旅是基于地形和时间/距离计算来进行部署配置的，以使其能够集结在对抗敌人的决定点方向上。某些情况下，将一个或多个装甲旅/步兵旅作为预备队，配置在远离敌方火力，以及情报、监视与侦察（ISR）设备所能探测的范围可能会更有利。相比之下，炮兵是根据生存能力和火炮射程（在整个战场上）来进行部署配置的。因此，师属炮兵可用的火炮还（应）包括该师外部的野战炮兵旅的火炮，并通过战术任务进行协调，即直接支援、增援、全班支援火力加强和全班支援。这种部署配置考虑因素的巨大差异常常导致炮兵远离其惯常支援的机动部队，以在整个战场上实现全覆盖和集中火力的能力。
随着美国陆军逐步装备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的火炮、火箭弹和导弹，集中火力的必要性将变得更加明显。在不久的将来，实施机动作战的指挥官在更广阔的战场上将会有更多可运用的火力。这是师属炮兵的明显优势——能够确保所有的火力都得到运用。此外，师属炮兵和其他部队的炮兵指挥部还可以融合（分享）目标信息。随着美国陆军未来项目将提供能够发现敌人的新能力，这些信息将变得更加复杂。
通常情况下，旅战斗队指挥官缺乏将其作战区域以外成建制野战炮兵营的火力与其他部队火力整合起来的手段和态势感知能力。除此之外，还需要整合美国陆军和空军航空兵、目标情报、电子战以及防空反导等力量。不过，作为第一梯队的师指挥官可以做到这一点。
有些人可能会担心，如果师属炮兵进行全面改组，会影响对旅战斗队火力的支援，这有些多虑了。其实，这种安排最有利于机动部队的作战行动。除了其参谋人员不必担心炮兵营的特殊要求之外，旅战斗队还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得到更强大的火力支援。
归建师属炮兵
快速转移增援火力和整合其他效应的能力，在一个作战区域中承担风险，以在另外一个作战区域中获取胜利，这是师指挥官为旅战斗队的作战行动做出贡献必备的素质和需要采取的方式。也就是说，师应该“从指挥部转变到编队”、提高梯队之间的协同作用，从而赢得未来战场上的胜利。目前，位于俄克拉荷马州希尔堡的美国野战炮兵学校正在组织进行恢复野战炮兵能力的制度性学习和培训。但是，如果实施直接支援行动的野战炮兵营仍然成建制编入旅战斗队的话，那么学校的学习和培训就不足以重振火力支援系统的威力。
事实上，比旅战斗队训练和管理负担更重要的是美国野战炮兵引以为豪的主要技能的削弱（即及时地集中火力），而这种技能能够在常规战斗中对敌进行压制。如果没有师属炮兵指挥部，实施机动作战的指挥官将很难对其下属和各营进行必要的技能训练。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情况一样：美国陆军在最后一次大规模作战行动遭遇强大的对手时，由师属炮兵指挥部和火力旅指挥部协调的集中火力是赢得战斗胜利的关键。同样，正如亚历山大上校在美国内战期间意识到的那样，将炮兵营编入旅战斗队将有损于作战行动的正常展开，原因是在这样小规模的作战部队中，炮兵无能为力。
然而，最重要的是，自美国陆军模块化改组以来，世界格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2018版《国防战略》中详述的潜在对手（中国、俄罗斯、伊朗和朝鲜）要求美国陆军精通大规模作战和多域战。这些作战不是指旅战斗队控制某个作战区域，以对抗非正规对手的行动，而是针对越来越强大对手实施的进攻和防御行动，需要在扩展的战场空间中统一行动。正如已经适应了威胁，并需要模块化改组部队实施作战的现实一样，包括将野战炮兵营编入旅战斗队，美国陆军必须再次适应不断变化的战略条件。未来需要新的解决方案，以确保整个战区的响应式火力；完善师级以上梯队以及联合部队的火力支援协调（机制）；最大程度地为机动编队提供火力支援；确保炮兵不成为预备队；通过更好的训练来恢复野战炮兵过去一直享有盛名的能力。
现在是将旅战斗队所属野战炮兵营归建师属炮兵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