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公元814~815年，是中唐历史上极为动荡的两年，许多人遭贬，甚至被杀，李唐的运势也在悄悄改变。

首先是元和四年，淮西将领吴少阳杀害节度使吴少诚，自立藩镇。吴少诚为吴少阳的堂兄，所以你看，人在利益面前，亲情往往显得很薄弱。

当时唐宪宗李纯初登大宝没几年，无力平叛，再加上吴少诚本身拥兵自重，朝廷此前讨伐失利，也就顺水推舟，默认吴少阳为淮南节度使。

5年后，吴少阳病逝，其子吴元济秘不发丧，伪造“少阳表”请求留后，意思就是接父亲的班。

此时李纯在武元衡、裴度的辅佐下，中唐已经渐呈“中兴”局面，所以朝廷不允，命其归京。

吴元济知道回长安就是个死，索性反了，因此朝廷派武元衡领兵前去镇压。时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曾与淮西勾结，他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次年初夏，就派刺客入京暗杀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武元衡当场死亡，裴度受了重伤。

此事震惊朝野，白居易身为武元衡、裴度的好友，越级议事，建议严惩凶手，被贬江州司马。

当时宪宗李纯想让裴度暂充相位，但是李师道拉拢群臣加以反对，其中就找到了中书舍人韩愈和秘书郎张籍。韩愈与裴度有同窗之谊，不但力拒，还写了一篇《送董邵南游河北序》，劝其他人也不要投藩镇，否则视为“贼”。

韩愈做事一向都很猛，后来还曾只身入镇州平军乱。

张籍虽然性格没有韩愈这般刚烈，但同样有节，况且他和韩愈有师生之谊，同时交好裴度、白居易。

所以张籍思来想去，就写下了这首《节妇吟 · 寄东平李司空师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但张籍只是一个管理图书的秘书郎，若像韩愈一样硬刚，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保不齐和白居易一样被贬，所以这首诗尽显张籍的高情商，既不得罪李师道，又不失节。

这首诗句句不提朝政，更无关天下局势，但却把所有事都说明白了，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为了更好理解这首诗，我们用白话文简单翻译一下：

你明知道我已经嫁为人妻，还偏偏送给我一对明珠，这让我内心十分为难。我很感激你这份情谊，还特意把明珠系在罗裙上欣赏了一番；

奈何，我的家就住在皇家宫苑附近，夫君更是在宫内当差，日日拿着长戟守护着皇城；

我知道你赠我明珠只是出于情谊，心中坦坦荡荡无所遮掩，但我已经立过誓言，要与夫君同生死共患难。因此归还明珠时，我也十分不舍，为此还流下了些许泪，遗憾我们没有在我未嫁前结识。

张籍这首诗，借一个已婚妇人巧妙地婉拒了李师道投来的橄榄枝，同时也表明了对朝廷的忠心，话说得滴水不漏，着实令人佩服。

虽然张籍大部分时间都为下僚，但无论是他的诗，还是他的为人，在中唐时期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02.

史书中关于张籍的记载并不详尽，生平大多事迹都是从他与友人酬唱诗中所得。

贞元年初，张籍与王建同在魏州学诗，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俩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又都推崇乐府诗，因此有“张王乐府”之美誉。

20岁时，张籍回到老家和州，孟郊前来拜访，两个人一见如故，结成了莫逆之交。两年后，在孟郊的引荐下，张籍初识韩愈，得韩愈赏识。

当时韩愈为汴州进士主考官，所以为张籍荐引，留师生之谊。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张籍进士及第，初为校书郎，进入了三年的守选期。

待唐宪宗即位后，张籍调补太常寺太祝，10年之内未能得到升迁，但在此间，张籍结识了白居易，两个人互相切磋诗歌，为推动“新文化”运动做出了重大贡献。

尤其是张籍很喜欢杜甫的诗，据《云仙散录》记载，张籍因迷恋杜诗，特意把杜甫有名的诗篇一首一首烧掉，然后用纸灰拌上蜂蜜吞服，每天吃上3勺。友人见了很惊讶，就问他为何这样做，张籍就告诉朋友说，吃了杜甫的诗，我就能写得和他一样好了。

由此可见，张籍也是一位“诗狂”。

在中唐初期，诗坛扬李抑杜，杜诗名望不高，正是因为有了元稹、白居易、张籍等人，杜诗才逐渐被重视，并誉杜甫为“诗圣”。

不过后来某一时期，又短暂出现了“扬杜抑李”的风气，所以韩愈在《调张籍》中批评了这一现象：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从那以后，李杜诗篇都开始为世人所敬，中唐诗坛再复繁荣。

03.

太常寺太祝是一个掌管祭祀礼仪的闲职，所以张籍任职期间看了许多书，最终就把眼睛看坏了，差点失明，好友孟郊称其为“穷瞎张太祝”。同时说明他很清贫。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曾写过这样一段话：

“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近日孟郊六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

这再次说明张籍此间生活困顿，郁郁不志。

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张籍转官国子助教，眼疾初愈，进入了教育口。

四年后迁秘书郎，又在韩愈的提擢下，出任国子博士、水部员外郎，世称“张水部”，韩愈有诗《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此时的张籍，已经进入人生晚年，好友孟郊已经过世，在张籍的建议下，私谥孟郊为“贞曜先生”，并与韩愈等友人一起为孟郊安葬。

时刘禹锡转官和州刺史，那里是他的家乡，因此张籍有诗相赠：

别离已久犹为郡，闲向春风倒酒瓶。

送客特过沙口堰，看花多上水心亭。

晓来江气连城白，雨后山光满郭青。

到此诗情应更远，醉中高咏有谁听。

从诗中也能看出，张籍与刘禹锡关系同样非常好，同时期交往的，还有朱庆馀、姚合、贾岛等人，都是比较亲密的诗友。

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张籍升国子司业，两年后与世长辞，终年64岁。

纵观张籍这一生，可以说并不得志，更谈不上辉煌，为官之路走得很艰难。但在诗歌上，张籍成就斐然，中唐时期天下局势混乱，外有藩镇割据，内有宦官专权，还有“牛李党争”，导致国运直线衰落，因此张籍笔下有很多抨击现实的诗，比如那首《野老歌》：

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

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

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

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

同时，张籍笔下还有很多军旅题材的诗，如《塞下曲》《征妇怨》《凉州词》等，以及抒发情感的山水田园诗，如《采莲曲》《江南曲》《湘江曲》《秋山》等：

秋山无云复无风，溪头看月出深松。

草堂不闭石床静，叶间坠露声重重。

在新乐府诗方面，张籍贡献很大，他善用白描手法，细腻形象地刻画各种人物，语言通俗浅近而又峭炼含蓄，还着意提炼结语，达到意在言外的批判和讽刺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