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应该是大多数外出务工的游子做计划往家回的日子，可柳翠娥却放下两个孩子和生意，跟着刘流踏上了去南省的道路。
她从没出过远门，坐在大货车副驾驶上，才半天功夫，就吐脏了好几个袋子。
刘流见她实在太晕车，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可他又替代不了，只能减缓车速，尽量绕过路上的坑坑洼洼。
两人到达南省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柳翠娥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早已吐无可吐，命都差点去了半条。
“姐，你好歹吃点吧，这样饿着只会越难受啊。”
刘流现在改了口，叫柳翠娥姐姐，对父母认柳翠娥做干女儿这件事，他也乐见其成，一口一个姐，喊得极其自然。
“我喝点粥吧。”
柳翠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勉强坐起来，让刘流把米粥放在桌子上，她低头就着碗喝了几口，就再也吃不进去了。
“都下车了，还觉得天旋地转的，连这地板都好像在抖似的，一想到还要回去，我……我还是不想了。”
柳翠娥颓废的往椅背上一靠，本来急着去找小叔子的，现在实在没力气，只好听刘流的，先在宾馆里住一晚，明天再说。
今晚月色朦胧，南省的气温要比她们那边高，要不是刘流跟她提前说过，柳翠娥还准备多带点棉衣棉裤来呢。
现在穿着一套秋衣秋裤入睡，夜里盖着薄被都不觉得冷，反倒微微觉得有些热。
柳翠娥半睡半醒间，一脚踢开被子，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的她，这会儿感觉好饿，一时没了睡意，准备起来找点东西吃。
“咔嚓，咔嚓。”
忽然锁孔传来细微的声响，柳翠娥顿时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会儿是半夜，刘流早睡了，怎知小小的旅馆里居然也招贼，柳翠娥死死捂住嘴巴，赶忙打开电灯，将一只鞋子猛地朝门上扔去。
开锁声戛然而止，半分钟后，一道不起眼的脚步声随即远去。
柳翠娥大口喘着气，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刘流，和那个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小叔子刘翠山。
要是大山在就好了……
她如是想到。
轻轻叹了口气，她默默地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红绳来。
红绳上系着一枚细小的铜戒，那是当初结婚时，大山给她买的婚戒。
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她人胖了一圈不说，手骨也好像变大了。戒指再也套不进去，只能拿红线编成项圈，戴在脖子上，留个念想。
柳翠娥右手紧紧握着戒指，就好像刘大山陪在身边一样，终于迷迷糊糊睡下了。
隔天一大早，就有同楼层的客人在门口大骂，原来昨晚他们房中失了窃，被偷走了所有的钱。
他们是一对年轻夫妻，刚结婚来南省旅行，哪知头一夜就被小偷偷走了财物，关键是他们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他们觉得和旅馆老板有很大关系，毕竟是这里的老板监管不力，才导致小偷如入无人之境。
可老板却极力推脱，说有可能是伪装成租客的小偷作案，他在楼下坐了一夜，根本没发现有人半夜上楼。
这样一来，所有的租客都被要求搜身，有人很不满意这一行为，选择打电话报了警，这一查就是大半天，最后确认确实是小偷伪装成租客，在旅馆租了一间房，早上五点多就退房走了。
总算洗脱嫌疑，刘流赶紧带着柳翠娥离开。
他们先是在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随后坐出租摩托车开到一家叫“永和”的鞋厂，开始了一天的蹲守。
眼看到了中午十一点，厂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出来吃东西，路边随便哪个小吃摊，不多时就都挤满了人。
柳翠娥生怕漏掉，仔仔细细的一个个去找，可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眼看中午就要过去，一批批工人来了又走，直到厂门口逐渐安静下来，连小吃摊都陆续撤走，柳翠娥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姐，你别急，说不定翠山是进厂里的食堂吃饭去了，没有出来，要不，我们等晚上下班时再过来？”
原来，刘流那日来南省送货，刚巧看到刘翠山从鞋厂出来，可还不等他开口，人就已经隔着车流走远了。
当时刘流看他穿着厂里的工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因另一批货老板急着要，所以他不敢耽搁，先离开了南省，等消停些了，便赶紧回了桃花村，把这件事告诉了柳翠娥。
他们都不敢跟刘父说，生怕他再受不住打击倒下，所以柳翠娥头一回对他撒了谎，说自己想跟着刘流的车去南省进一些新潮点的衣服。
刘父自然没有怀疑，毕竟儿媳妇如今是个有主意的，她想做事，他只会全力支持，谁怕儿媳妇闲下来，又想起那些伤心事。
他主动揽过带孩子的活，两个家就由他和吴叔守着，让柳翠娥没有后顾之忧。
柳翠娥瞒着他们来到南省，并不是来进货的，而是当初刘流看到刘翠山身穿工衣从厂子里走出来，他们怀疑刘翠山根本没去学校上课，而是选择退学打工。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柳翠娥终于蹲到了来上班的刘翠山。
见到嫂子的那一刻，刘翠山明显慌了。
柳翠娥没有骂他，而是把他带到一处巷子里，问他:“你当真放弃了学业，出来打工了？”
“嫂子，我！”刘翠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刘流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你嫂子为了你，一路上晕车差点没死掉，你莫辜负她。”就转身离开，只留下刘翠山在那里，接受柳翠娥的盘问。
刘翠山知道嫂子来这一趟不容易，不由得也红了眼眶，他说:“嫂子，我是刘家如今的顶梁柱，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意思是他如果不放弃学业，那就还要伸手朝家里要三年的钱。
家里如今是个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
二姐为了他，都二十二岁了，还连个对象都没有；爹在娘去后，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不想再拖累他们了，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苦衷？”柳翠娥怒了:“你有没有想过，爹会有多自责？你有没有想过，二妹会有多失望？你又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念这书，你大哥他，他能瞑目嘛！”
柳翠娥越说越激动，甚至忍不住给了小叔子一捶，只见她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钱，一股脑全塞到了刘翠山手里。
“你这是不相信我啊。”柳翠娥吸了吸鼻子，说:“你嫂子我现在是真的在努力改变了，这是我这两个月买衣服赚来的，以后你上学的费用，我会一力承担，二妹那里，我也计划着给她张罗对象，你还小，不该操心这些事，也别觉得内疚，等你以后有出息了，我们还要跟着你沾大光呢！”
“嫂子我不能要你的钱！”刘翠山感觉自己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急忙把钱退回去。
“你是不是说不听？”柳翠娥生气了:“你这是怕我以后真沾你的光，占你的便宜了？”
“我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你要是不收，那就是还不肯原谅我。我承认，我以前是不懂事，可经历了这么多，我要还继续那样，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柳翠娥抹了一下眼泪，继续道:“你是我们家，也是全村的希望，你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更不能辜负你大哥和二姐，要不是他们早早撑起那个家，你也不会有机会读到大学。这是你哥的梦想，他没能实现，就要靠你实现，你再打退堂鼓，那就是，就是不孝子！”
“……嫂子，我晓得了，我，读就是。”
柳翠娥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刘翠山再不敢拒绝。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把书念完？可一想到家里的情况，他就无法再说服自己，让大家再为他付出。
可嫂子说的何尝有错，要是自己半途而废，那之前他们的付出和努力又算什么？
现在解决现状不过是杯水车薪，等三年后，他能回报他们的，就远远不止这些了。
“怪我一时没想通，嫂子，你放心，翠山答应你，以后一定努力学习，三年后，换我来养你们！”
看着小叔子眼里流露出的坚定信念，柳翠娥终于破涕而笑，她这趟，总算没白来！
之后三人一起吃了顿饭，直到看到刘翠山放弃休学，再次申请回到学校，柳翠娥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由于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了，刘翠山干脆跟着他呢回了桃花村老家。
由于大车坐不下，柳翠娥被安排坐火车返回，那头安排刘云朵去接。
他们本以为坐火车不会晕车，哪知柳翠娥上车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吐得稀里哗啦。
同坐的一位老奶奶忍不住心疼道:“哎呦，这个女娃娃是怎么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坐火车晕成这样的呢。来，快擦擦嘴，要不靠我腿上歇歇吧。”
“不了，谢谢奶、唔！”
“哎呦，可怜得呦，快别说话了，喝口水漱漱口，我陪你聊聊天，看能不能好一些。”
柳翠娥这是遇到好人了，周围的人也没有嫌弃她，她心里觉得温暖又内疚。
好在大伙儿都很关心她，头一回坐火车的她，这一路上，倒是也没那么紧张和不安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