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抱着孩子回来时，王秀之已经离开。
柳翠娥正呆呆靠坐在床头，眼里噙满泪水。
这时，小骏跌跌撞撞跑进来，朝妈妈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妈妈吃，吃。”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柳翠娥把儿子手里的大桃子挡了回去，小骏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学着爷爷叹了口气，抱着桃子一口咬了下去。
刘母进来，发现晚饭还摆在方桌上一口没动，一时红了眼眶。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心情吃饭，要不是顾及着儿媳妇，她只怕早撑不下去。
如今这般硬撑着，也只敢在夜半三更时，悄悄失声痛哭一场，她的儿啊，怎么就这么命苦，明明是舍己救人，最后还落人家家属埋怨，早知道……早知道……！
她拼命用指甲抠着手掌，才没哭出声来。
是啊，即便是早知道又如何？以大儿子那憨厚的性格，只怕还是会去救的。
六月份天黑得晚，闹钟的指针指向七点十五分时，手扶拖拉机的轰鸣声终于响起，婆媳俩很是默契的一起冲了出去。
“天杀的，太不是人了！”
一向稳重有主见的老村长刘觉生一下车，就忍不住爆粗口，同行的人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婆媳俩看了一眼后拖箱，没见到那位老人，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哪知刘觉生却告诉她们，说老头家的那群白眼狼去年之前都已经陆陆续续搬走了。
“他家两个女儿一个嫁得远，一个嫁到了隔壁镇，去年跟着男人外出打工去了；四个儿子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搬出去了，听说都是做大生意的，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呸！”
刘觉生也是气极了，他们赶过去时，人家居然连村里都没落，直接开着车走了。
他们追了个寂寞，最后只能找到他们家的旁系亲属打听，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四兄弟打小就混账，没一个省油的灯，是枫树村出了名的村霸。
好在近些年，他们兄弟去了外边闯荡，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没两年就发家致富了。
“他们的堂叔说，这几年他们除了回村里炫耀，带走了一些同样不务正业的小青年，几乎同他们这些亲戚没什么来往。”
刘觉生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这些年那个老头的日子也不好过，除了两个女儿偶尔回来看看他，那四个儿子是一个比一个坏，回来也是来搬东西或是拿钱的，从来没赡养过老人一天。”
“他可怜，我们家就不可怜了？我男人要不是为了救他，会出车祸吗？觉生叔，我怎么觉得，你还在为他说话啊，你到底帮谁？”
柳翠娥终于绷不住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唉哟侄媳妇，你误会我了，我不是在为他说话，弟妹，你快劝劝她，月子都还没出，可不兴这么哭啊！”
刘觉生自觉失言，忙向一旁抹眼泪的刘母求助，可柳翠娥这会儿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一想到丈夫不得善终，她就肝肠寸断，一腔愤恨都在此刻喷涌而出。
“刘大山，刘大山啊，你这个傻子，你看你都救了个什么人啊！人家都讹上我们三娘母了，你叫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刘大山，刘大山！”
“翠娥！”
“翠娥！”
“嫂子！”
闻讯赶来的妇人们帮着刘母将昏死过去的柳翠娥抬进屋里。
这边刘父也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二女儿刘云朵。
她刚从县里赶回来，她在县城一家裁缝铺打工。
最近铺子里生意忙，她请不到假。所以大哥刘大山的丧礼一结束，她就赶了回去。
可她又实在太担心家里了，工作时也心不在焉，老板娘人不错，于是亲自顶上，放了她一个星期的假。
她赶紧收拾好东西，搭今天最后一班车赶了回来，一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于是眼眶一红，忍不住哭出声来。
家里此时乱成一锅粥，刘觉生让人去把村医请了过来。
村医给柳翠娥把了脉，翘着山羊胡子直摇头，“她刚经历生产，又突逢变故，月子期间心情大起大落，要再不好好调理，只怕会落下病根啊！”
“那要怎么治啊？医生你只管开药，我有钱。”
刘云朵抬手擦了擦眼泪，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展开里面是一沓钱。
只见十块、五块、一块、五角和几分的都有，按大小摆放得整整齐齐，被刘小朵一股脑全递给了村医。
村医连忙摆手，他向来以医德为先，再说这女子最要紧的，还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除了帮她开药调理气血，心病他也无能为力。
村医走后，柳翠娥也幽幽醒转。她也不吭声，直愣愣盯着床顶的蚊帐，失神了一般。
屋外公婆还在同村长他们商量，决定改天就按照打听来的地址去找找老人的儿子儿媳。
如今老人被暂时安置在那个堂亲戚家，那家也不富裕，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找过来。
枫树村的人对老人一家是恨之入骨，据说那老人家年轻时脾气也挺火爆的，同村里人都不太合得来。
如今上了年纪，倒开始收敛自己，听说他一边拾荒还一边给穷困学生捐款，想来也是为给那几个败家子积德吧？
就是为人闷声不响的，与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村长也是行动派，找人的事情很快就落实下去，这几天稻田里马上就要开始收割了，他想趁着这之前带人跑一趟。
李壮首当其冲。他是亲眼看着刘大山救人并死在自己眼前的。
这些日子里，他内心痛苦不已，怪自己当初没能把人拉住，就那样看着他跑进雨幕里，救下了那个被亲儿子推倒在公路中央的拾荒老人……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要是自己当初再使劲些，会不会大山哥就躲过那一劫了？
那天雨太大，他甚至模模糊糊看到，大山哥好像抱着老人走到了路边，后来他不过是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就听到大货车那紧急的喇叭声。
当时只听到“嘭！”地一声，大山哥就倒在了公路上那坑坑洼洼且泥泞的水塘里。
当时货车速度很快，好像刹不住车，就那样将人撞飞出去，险些将人二次碾压。
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明明大山哥当时都到了马路边上，又是怎么回到马路中间的，而且好像还是坐在那里的？
莫不是！？
一个阴谋论顿时在李壮心里冒头，可没有证据的事，他又不敢乱说，总之这些日子里，他心里纠结得要死，也不敢跟别人说起，总之内心很受煎熬。
同样内心饱受煎熬的，还有刘流一家。
尤其是刘流，他与刘大山一同长大，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那件黑色夹克时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有好几回在梦里，他仿佛亲临车祸现场，亲眼目睹都看到刘大山穿着那件衣服，被车撞得面目全非的模样，常常从睡梦中惊醒。
“妈，我准备同觉生叔一道去看看。大山没了，之后我们应该多照看嫂子和两个孩子些，要不我这心里总感觉堵得慌。”
“去吧，多尽心些，说来也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迷信，说不定大山他，他就不会出事了。”
“哐！”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母子俩猛地一愣，刘流随即追了出去，在门口只看到一个慌不择路的背影。
他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去追。马秀莲左手撑在门框上，愣愣地望了一眼消失在拐角处的那抹米白色身影，她也认出来了，那是老刘家唯一的闺女刘云朵。
她以前还存了要人家当自己儿媳妇的心思，可儿子说太熟了，不好下手，只把对方当亲妹子，她才歇了心思。
刘流迈出门槛，捡起落在门边的竹簸箕，将洒落在地上的米用扫帚扫起来。
这是几天前刘大山的娘过来借走的，当时刘父关鸭子时不小心崴了脚，没法去大队部打米，于是刘母过来借了些，想不到今天让刘云朵送了过来。
其实刘流在镇上回来时，就听说了刘母过来借米的事，于是去了一趟刘家老屋，挑起一担粮帮着去大队部打了。
刘母得知后，便说等米筛好了捡出石子筛去碎米后再送过来，刘流忙推脱说不用，但他心里清楚，刘父和刘母都是实在人，不会贪这种小便宜。
想不到他们家出了这么多事，她老人家还是让刘云朵把米还了回来，只是那丫头听到了他和娘的谈话，还不晓得难受成什么样。
以她的性格，只怕为了两家和气，不会把今天听到的往外说。
再说他们这一代长在红旗下，很少迷信，可她哥确实是出事了，就算是巧合，她的心里肯定也有疙瘩。看来得找个时间同她聊聊了。
刘流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些米掺杂了沙土，肯定是没法吃了，正准备拿去喂鸡，被疼惜粮食的马秀莲拦住。
她默默地拿出米筛，开始仔细筛了起来。
望着母亲这些日子越长越多的白头发，刘流心里越发难受。
看来衣服的事，怕是他们一家三口一辈子都无法治好的心病了。
他除了多帮衬着那娘仨，也想不出其它什么解决办法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