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中的He111轰炸机

“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时，He 111和马丁139WC（B-10）是中国空军唯二两种重型轰炸机。

说起He 111，大家会想到什么？伦敦上空的鹰？

电影《不列颠空战》中的He111机群

下面该说“它是德国空军主力轰炸机，却在凇沪会战中吊打日军，网友：中国空军威武”？

哎，满不是那么回事。

1935年，德国亨克尔公司以客机名义开发出He 111型，因为时速达344公里高于当时战斗机，一时引起轰动，德国空军遂要求将其进一步发展成轰炸机型。

1936年，亨克尔生产出10架He 111A-0型，交给德国空军测试。但测试后发现改造为军用机后重量增加了很多，而发动机动力不足，操纵反应迟钝，速度、航程、载弹量都不能接受，因此德国空军拒收这批飞机。

亨克尔自然不愿意这些飞机就此赔在手里。嘿，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刚好广东有个军事代表团在德国，一眼看中了这批He 111，这件事就成了。

军政要人与亨克尔机合影

当时广东军阀陈济棠，胸有大志，一心反常，委托德国顾问林德曼中将为其设计建军规划，计划至1935年建立一支四百架飞机的广东空军。陈氏建设空军那是尽心尽力，卖航空债券、发动华侨募捐、征收航空捐税、献机祝寿——用给常公祝寿捐款买飞机炸常公，真是睿智啊。

要说当时德国也不是随便什么飞机都往外卖的。He 111轰炸型是德军重新武装的重要机型，当时日本正值九三式重爆换挡九七式重爆的空窗期，想买He 111填空，德国政府硬是没同意。但架不住陈济棠手里有钨砂啊，为了钨砂，德国政府的节操就不顾了。

10架He 111，实际运到8架，其中两架是散件作为零件备份机。广东东山飞机修理厂组装出六架，编入广东空军第四队，这是当时中国唯一的现代化重型轰炸机。不过旋即广东空军被南京策反，集体北飞，祝寿钱最后还是常公的。

广东空军He 111

广东空军He 111

捐机单位名称照例标于机头部分

广东民众参观献机祝寿成果

要说陈济棠其人虽是失败者，但其对中国军队现代化的作用真是难以估量。抗战初期的先进重型武器，如He 111和后来的马丁轰炸机、霍克、波音战斗机、博福斯高炮啥的，都有广东记号。要是没有陈济棠，光靠着先总统空一格常公和伟大女性空军之母常宋美龄两口子的睿智，抗战爆发时中国军队重武器至少少两三成应该没得说。广东空军训练出的一批飞行员也是抗战初期主力，远比这几年的网红中央系二世祖们给力。

中国买来的He 111A-0，从外形上看与后来二战的He 111最大的区别就是机头是常规布局，后来德国空军He 111将领航舱和驾驶舱整形包裹成一体。乘员4人，驾驶员在驾驶舱左侧，副驾驶兼轰炸手在驾驶舱右后侧升降式座椅上，轰炸时降下座椅，俯卧在领航舱内轰炸，并在必要时操作机头活动机枪。一名射手负责机背活动机枪，机腹有个当时流行的伸缩式枪塔，由通信员兼任射手。该机正常载弹量仅500公斤，即使收起机腹枪塔时速也只能达到308公里，远低于马丁轰炸机的380公里时速。在交付中国时，德国人拆除了机上的制式轰炸瞄准具、通信导航设备以及自毁装置等，说穿了就是不良品的阉割版。原广东空军人员将He 111称为“汉莎”（HANSA）机。

公务员号自然是政府工作人员捐工资买的‍

公务员号涂装图

原谅鬼佬的汉字水平吧

淞沪抗战爆发时，中国空军的He 111编入空军第八大队十九中队，与三十中队的马丁轰炸机配合使用。

虽然当时到货仅一年，但由于缺乏备件维修不易（？），He 111仅能保持三架可飞，其余三架被拆为备件。这种规模，也别指望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He 111的出击记录，在网上已有人写过详细的记录，这里就只简单说说大致经过和重要事件。

1937年8月20日下午，首次以一个三机编队出战，轰炸江湾日军司令部。返航后获孔祥熙、宋霭龄慰问，每名飞行员得赠夹克一件，上书：捍卫祖国抗战到底——宋霭龄赠。

8月25日，三架He 111与三十中队马丁机编组攻击上海日军，因空中协同失败，亨克尔机队遭到日机截击，一机被击落，一机迫降。

其后地勤人员奋力利用备件机拼出一架可用机。

10月1日，日机空袭汉口，两架He 111起飞逃警报，返航时被中国空军霍克III战斗机误击，一架坠毁。

其后地勤人员再次奋力利用备件机拼出一架可用机。

但至当年年底，终于仅剩1902号一根独苗。

1902号想定涂装

1902号另一种想定涂装

其后该机被编入十三中队，与三架新购得的意大利萨沃亚-马尔凯蒂S.M.81B轰炸机编组。未几该中队移驻宜昌，并入轰炸学校培训人员。但谁料不久三架意大利飞机竟全部失事损毁，轰炸学校无机可用亦遭裁撤。

此后该机又被编入十四中队，在对日本“纸片轰炸”期间担任联络后勤机。

其后该机就处于闲置状态，至1943年2月，调拨给中央航空公司当运输机，编号改为“中二”（好编号）。但该机型过偏，找不到配件替换。于是中央航空公司为其换用容克斯Ju 52的美制气冷发动机，“中二”号随即于44年12月23日试飞时坠毁于昆明机场。

中二号已换装气冷发动机

哎，中二

中二机未换发动机的想定涂装

中国空军He 111就到此画上了句号。

下面是讲故事时间。

1、谢莽事件

他就是谢莽

谢莽为原广东空军成员，抗战爆发时任八大队队长兼十九中队队长。

8月15日，谢莽得常公召见，奉口谕轰炸“出云号”。

8月25日，谢莽亲帅三架亨克尔机，与三十中队中队长石友信带领的两架马丁机编组，在十七中队七架波音281型驱逐机掩护下出击上海狮子林、蕴藻滨一带江面敌舰。

事前计划考虑到机种不同，He 111将首先起飞，马丁轰炸机于其后5分钟起飞，至句容上空与驱逐机队会合。然后编成波音驱逐机在上，马丁轰炸机居中，亨克尔机在下的队形飞向目标。

当日，亨克尔机和马丁机飞至南京大校场机场加油挂弹。当日有高积云，起飞后不久，马丁机队即已超越亨克尔机队。等亨克尔机队到达句容上空时，已一无所见，直至丹阳仍未发现友机。

原来马丁机到达句容上空后，并未如约盘旋等待亨克尔机群，而是直接向目标前进。驱逐机待马丁机通过后，即跟随而去。当时中国空军飞机上没有无线通信设备，谢莽也只能徒呼奈何。

此次轰炸出乎日军意料之外，马丁机队顺利投弹后返航。

亨克尔机群于半分钟后到达时即遭到日舰防空火力猛烈射击，投弹完毕转弯后又被日军战斗机追打。左僚机1903号薛炳坤机左侧发动机起火，迫降于虹桥机场，随即遭到日机追射，全机焚毁。右僚机1905号罗谦德机右侧发动机中弹，油箱漏油，一名射手阵亡，所幸未起火，该机俯冲脱离后于常州附近迫降。

当时场面大概就是这样子

此编号误以大队号作为编号起始

被追射焚毁于虹桥机场的1903号

谢莽机被打得弹痕累累，上部机枪射手阵亡，副驾驶员足部中弹轻伤。该机数次逃入云中后摆脱了追兵，直飞南京落地，这架幸运的飞机就是那架1902号。

当时上报战果为击沉敌舰一艘，击落敌机一架（蒙的，无证据也无把握）。

据说落地后谢莽暴跳如雷大骂石友信不听命令擅自离队，但他没想到风暴正在他自己头上酝酿。

常公因当天的损失龙颜大怒，谢莽遂被以“擅改命令”和“虚报战果”罪名撤职查办。

但其后谢莽只是被凉拌而已，并无人来传讯他。等了两个半月，谢莽自己忍不住上书常公，说家有老母，既然无法定罪，就请放他回广东老家自谋职业奉养母亲。常公遂告周至柔曰，该员既然无罪，应即派任务。

于是谢莽于12月1日得记大过一次，降级恢复原职。

此即谢莽事件（此段故事参考了广东空军人员转述谢莽陈述的回忆文章及谢莽之子的回忆文章，细节有冲突，读者详查）。

2、彭鹏事件

彭鹏原名彭週，抗战爆发时为笕桥中央航校七期学员。

当时因战事需要，彭週也被编入第三十四暂编中队投入战斗。

10月1日汉口机场遭日机空袭。两架He-111返场时，驾驶霍克III战斗机的彭週误将亨克尔机当做日本海军九六式陆攻，从高空俯冲而下。倒霉的1905号这次在劫难逃，当场被击落，机上6人全部阵亡。

彭週闯祸后即被关押数月，后受延期毕业处分，迟至航校十二期方得毕业。

彭週因此怀恨在心，毕业后被分配前线部队后竟驾机投敌。

彭週投敌后，投入南京汪伪政权，遂改名为彭鹏，历任汪伪空军中央飞行学校一连三分队分队长、空军副总队长等职。

此事被日伪大肆宣传，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抗战胜利后，彭鹏被国民政府拿获审判，但彭鹏坚称自己系作战被俘，并非投敌。

1946年10月彭鹏被判处死刑。

3、“建国号”起义事件

1945年8月20日，南京汪伪政府专机“建国号”从扬州起飞，至延安着陆，是为八路军接收的第一架飞机。

这架飞机居然也与彭鹏有关。

当时汪伪少尉飞行员黄哲夫因故与任空军副总队长的彭鹏吵了一架，以后就被彭鹏死整。遭到禁闭、停飞、禁飞直至开除军籍的惩罚。

黄哲夫怒极，又担心接下来还有祸患，遂找到伪航空署少校飞行教官周致和商议出路。

周致和

周致和也是有来历的人，他本是国军五大队中尉飞行员，原名周仕仁。1944年6月，周仕仁驾驶一架P-40N战斗机因迷航误降日军白螺矶机场被俘，后经其同乡汪伪陆军部长叶篷作保，进入伪航校担任教官，并改名周致和。

两人商议的结果是投共。

后来又有伪空军上校参赞何建生等人参与进来，何建生原是空军一大队轰炸员，42年轰炸越南河内时跳伞被俘。

何建生

他们看上了汪伪政府“国府专机班”的三架立川一式丙/Ki-54专机，“建国号”、“淮海号”、“和平号”，这种机型航程达一千多公里，适合起义。但这些飞机都在南京明故宫机场，被日本人控制，于是拉上了会日语的飞行员赵乃强。

大概就是这个玩意，此图非汪伪机

这伙人活动能力很强，搞定了扬州机场空军司令、汪伪空军少将白景丰，又深入游击区亲自面见了粟裕，敲定了起义细节。

当时周致和刚好接到从南京送叶蓬回武汉的任务，他们把叶蓬送到地方后没回南京，而是飞到了扬州。

白景丰这时恰在南京开会，而飞机要从扬州走需要加油保养。周致和找一个学员管序东换了二两黄金，将彭鹏约出来喝茶。周致和称自己要去趟上海做大生意倒腾黄金，事成有彭鹏一份，并将二两黄金送给彭鹏，于是又搞定了飞机的加油保养问题。

8月20日，“建国号”从扬州起飞，机上人员除周致和、黄哲夫、赵乃强、管序东外，因为周致和担心延安没有地勤维护人员，又拉上两个地勤。6人在无导航状态下飞行6个小时降落延安机场。

其后何建生也组织30余人经陆路投奔延安。

“建国号”加入八路军后被改名为“八二零”号，以纪念此次起义。

东北老航校所用Ki-54涂装

一说该机后加入东北老航校，培养出了共和国第一批飞行员，后于1952年退役。

一说该机当年9月于张家口机场降落时起落架折断，被就地存放，后下落不明。

北航航空馆曾有一架立川一式机机身及机翼，不知是否和“建国号”有关。

这个故事就算是He 111在中国最后掀起的一点波澜吧。

最后忍不住说说彭鹏这个人。抗战爆发时彭鹏以学员之身参战，面对“敌机”敢打敢拼，可见仍是有志报国的热血青年。但一遇挫折（还不能完全说是不公或者迫害），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向投敌。在汪伪空军一掌权柄便开始威福自用。到了八一五鬼子都投降了，树倒猢狲散，别人都在忙着找出路，他还在浑浑噩噩营私自肥。真是可叹、可鄙。

彭鹏的人生轨迹简直是一部“走向堕落”的范本。

哎，小资抗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