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晋开运四年(947 年)二月初一,“马上天子”石重贵早被契丹人掳往北方,要在那吃生羊肉度日。辽主耶律德光径直赶往开封,于崇元殿接受众人朝拜,过了回当中原天子的瘾,后晋实际上已宣告灭亡。
后晋覆灭后,一众节度使按捺不住野心,在那有实力就能称王的年代,谁当皇帝都有可能。威望颇高的太原王刘知远被众人拥立为帝。他没有马上改国号,而是沿用石敬瑭的开运年号,以此号召各地兵马抗辽,众多晋朝旧臣纷纷来投,最终成功赶跑耶律德光。
当年六月,刘知远进驻开封,旋即将国号更改为“汉”,并计划于次年启用“乾祐”为年号,这段历史被称作“后汉”。此时的刘知远已然五十三岁,在众多开国皇帝之中,他的年纪算是偏大的了。
新朝建立后,除对各地臣民进行安抚外,头等大事便是确定接班人。毕竟自后梁起,尚无一位二代皇帝能顺利登上皇位,安排好此事对新朝的稳定延续尤为关键。
朱温没立太子,几个儿子为争权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朱温被朱友珪弑杀,随后兄弟反目,朱友贞得以登上皇位;李存勖直接在兵变中丧命,二代皇帝李嗣源某种程度上是靠叛乱上位;石敬瑭临终让冯道扶立幼子石重睿,可他一死,众人就拥立养子石重贵,储君没一个正常继位的。
故而,刘知远在储君的选择上极为谨慎,不敢有丝毫马虎,深知储君一事关乎重大,需全面考量、反复斟酌,以确保后续局势稳定,其对待此事的态度极为慎重。
刘知远经慎重考量,选定长子刘承训为储君。刘承训时年二十六岁,不算年轻。他早年任检校司空,积累了一定从政经验,刘知远也对其长期栽培。他性格温厚、仪表堂堂,在群臣中颇具威望,是较为合适的人选。
在正式选定储君前,刘知远打算考验一番。他奔赴洛阳之际,让刘承训担任北京(太原)大内巡检进行历练。历练结束,刘知远对结果颇为满意,史书还留下“孝友忠厚,达于从政”这样对刘承训的赞誉之评。
之后,刘知远吩咐其返回开封,还委任他担任“开封尹、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这些职务,这实际上相当于确立了他储君的地位,为其日后的发展铺好了重要的台阶。
刘承训没那当皇帝的运数。天福十二年(947 年)十二月十一日,彼时刘知远的新年号都还未启用,刘承训便离世了。这一噩耗如沉重一击,令刘知远陷入极度悲痛之中。
刘知远本就重病在身,他把后汉的全部希望都寄托于刘承训。谁料中意的继承人竟先他而去,他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即便病重,他仍在儿子葬礼上悲恸大哭,长子病逝彻底打乱他的计划,身体也因此垮掉。
乾祐元年(948 年)正月,刘知远将名字改成“刘暠”,妄图以此扭转命运。然而,他的病情日益加重,在此情形下,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也成了他不得不思考的重要事项。
刘知远除长子刘承训外,另有两个亲儿子与一个养子。次子刘承祐时年十八岁,幼子刘承勋长期卧病在床,根本无力治理天下。在有亲儿子的前提下,养子也就不在继位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如此这般,刘知远没了多少选择余地,内心不太乐意,却也只能将刘承祐定为储君人选。
刘知远长期着重培养长子,对次子刘承祐的能力心知肚明,其本事有限。当时后汉内外局势不稳,为避免刘承祐把后汉搞垮,刘知远临终前安排了五位辅政大臣助力。他们是枢密使杨邠、侍卫亲军指挥使史弘肇、左仆射苏逢吉、枢密副使郭威和三司使王章。
在相关事务的职责分配中,王章掌管帝国财政,杨邠全面主持朝政,在一众辅臣里居首。郭威主抓军事,史弘肇掌控禁军,而苏逢吉则出任宰相一职。
在五代那个混乱不堪的时代,有人提出疑问,留下辅臣难道就不担心有人篡位?刘知远心里自然是有所忌惮的,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忧心自己一旦离世,便会有人图谋篡位。
后汉自称帝建国至今,拢共不过半年。这半年里,内政都还没梳理顺畅,地方事务更是一团乱麻。此时把大权交予刘承祐,各路军头定会借机争权夺利。况且北方契丹如心腹大患,刘承祐又经验匮乏,搞不好很快就垮台。
留下几位辅臣,他们好歹都经验丰富。就算有人谋反,也能迅速应对。虽说皇权独揽后和辅臣的矛盾定会加剧,但刘知远眼下顾不了那么多,先维持住后汉的国脉,后续如何,就看刘承祐的本事了。
由此可见,刘知远内心深处对后汉国祚的未来延续颇为悲观。他清楚后汉会是个短命政权,当下能做的,便是拼尽全力去延续其国祚,至于能延续多长时间,只能顺其自然了。
刘知远最终离世,他怀着无尽的遗憾,对后汉的未来深感悲观,在这样复杂的心境之下,生命走到了尽头,就此驾崩。
乾祐元年(948 年)正月二十七日,刘知远离世。到了二月初一,刘承祐登上皇位。刘知远生前就预料到局势会有变动,果不其然,刘承祐刚继位,便有人蠢蠢欲动、兴风作浪了。
当年三月,河中节度使李守贞觉得后汉刚建立,人心未完全归附,刘承祐继位根基尚浅,又赶上杜重威刚被绞杀,便联合永兴节度使军校赵思绾造反,自封秦王。接着,前去平叛的凤翔巡检使王景崇半路也反了,后汉遭遇立国以来最大危机。
内部出现叛乱,几位辅政大臣聚在一起商议,一致认为除了郭威,再无更合适的人选。于是,他们做出决定,委派郭威率领军队前去平定这场叛乱。
左仆射苏逢吉提议让郭威去平叛,这里头藏着他的小心思。他想借此让郭威远离权力核心,毕竟在那五个辅政大臣之间,矛盾不断,关系错综复杂,他此举自有其盘算。
在五位辅臣当中,杨邠与史弘肇关系尚可。不过,史弘肇和苏逢吉却是死对头,关系极为恶劣。苏逢吉和其他人关系平平,是因为他认定武人专权是祸乱的源头,始终坚决反对武人专权,还极力抑制武将。
刘承祐刚继位时,苏逢吉就暗地示意他人上表,企图把枢密使杨邠和郭威调离权力核心去藩镇任职。然而,因其他人据理力争,他的图谋未能实现。所以,一听到有人叛乱,苏逢吉马上安排郭威领兵前去平叛。
乾祐二年(949 年)七月,郭威成功平定叛乱,其地位与威望迅速攀升。这可让苏逢吉犯了难,绞尽脑汁想让郭威离开。此时恰逢契丹进犯河北,群臣商议后认为需大将坐镇邺都防御,而有资格担此重任的正是刚归来的郭威。
除苏逢吉外,史弘肇也有相同想法。毕竟郭威前往河北,能为自己这一派系谋利。因而苏逢吉一提出相关提议,史弘肇马上应承。然而,在郭威以何种身份前往河北这一问题上,众人爆发了争议。
先前郭威担任副枢密使一职,史弘肇觉得郭威功绩卓著,且即将前往边疆镇守。他认为倒不如让郭威升任枢密使再前往邺都,这样既算是按功行赏,也能够让众将对其心服口服。
苏逢吉本就对武将专权持反对态度,自然不愿郭威担任枢密使。一番争执后,他没能拗过,郭威最终以天雄军节度使兼枢密使的身份前往河北,河北各州郡都受其节制。此后苏逢吉满心不悦,与郭威争论不止。
第二天,在宰相窦贞固设的宴会上,两人再度起了争执。史弘肇毫不客气地呛声道:“要安定朝廷、平定祸乱,靠的是长枪大剑,毛笔哪能派上用场!”他这话明摆着针对文人身份的苏逢吉,是想挑事并把苏逢吉除掉。
苏逢吉瞧见围坐在桌旁的皆是杨、史一派的人,心中的怒气登时涌起,但还是强忍着,脸上满是不甘,最终只能悻悻地转身离去。
苏逢吉哪能忍下这口气。没过几天,众人又聚在王章府上饮酒。酒喝到兴头上,有人提议玩“手势令”这种行酒令,玩的时候得依照对方话语做出对应的手势,谁要是做错了就得罚酒。
这游戏的难度不算高,可史弘肇就是玩不转。客省卿阎晋卿就在旁边,一遍又一遍地教他玩法,耐心指导,然而史弘肇学了半天,也没掌握多少诀窍。
此时苏逢吉发声,称史弘肇不会出状况,毕竟他背后有个姓阎的撑腰,有这层关系,能有什么问题呢。
旁人听闻后,误以为这姓阎的是阎晋卿,却不知史弘肇的夫人同样姓阎。只不过阎氏出身不佳,早年是酒肆里的娼妓。正因如此,史弘肇平生最厌恶别人提及他夫人相关之事。
谁能料到苏逢吉竟在同僚跟前揭露自己的隐私,这口气怎能咽下?当下就要动手揍他,要不是旁人阻拦,苏逢吉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虽说苏逢吉溜走了,可自此二人关系彻底陷入水火不容的境地。
苏逢吉事后内心充满恐惧,毕竟史弘肇手握禁军大权,倘若对方起了杀心,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为求自保,他认定必须扳倒史弘肇。思索之下,他把目光投向了尚在“实习”阶段的刘承祐。
刘承祐在位两年,已步入二十岁。此时,苏逢吉与史弘肇的关系极为恶劣,二人之间的矛盾如熊熊烈火般难以调和,势同水火。
按说历经这么长的时间,后汉已然算得上安定,是时候还政了。可权力这东西,一旦握在手里,谁愿意轻易交出去呢?于是杨邠、史弘肇、王章牢牢把持权力,丝毫不肯分给刘承祐。
虽说在礼数层面,臣子与君主的身份界限分明,各有其位。然而,一旦牵扯到利益问题,刘承祐便失去了话语权,只能退居一旁,难以发挥实质性的作用。
《资治通鉴》里记录过这样一事,杨邠身为辅臣,却极度贪财。各地进献的财物,他都据为己有,囤于自家府邸。仅偶尔挑些质量差的物品给刘承祐,那行为就像在打发乞丐。
刘承祐心怀掌权之志,可禁军被史弘肇把控,钱财又攥在王章手里。没兵没钱,自然难以服众。于是,刘承祐把主意打到了王章身上,毕竟手中有财,行事才更有底气与可能。
并非只有刘承祐对某些人心怀不满,还有不少人也存在同样情绪。像枢密承旨聂文进、内客省使阎晋卿、飞龙使后匡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还有刘承祐的舅舅李业,他们也对相关人等有所不满。
杨邠等几人手握大权,任用的皆是亲信。那些处于边缘的人物一直没得到升迁机会,心中满是不满。其中李业尤为愤懑,毕竟他身为皇帝的舅舅,却没多少权力。恰逢宣徽使一职空缺,李业便想让外甥去争取这个职位。
刘承祐清楚自己说话没分量,便请李太后出面说情。谁料杨、史等人毫不留情面,坚称官员晋升需循序渐进。他们还指出李业身为外戚,而外戚祸乱天下的例子在前朝可不少。
这话让刘承祐满心愤懑,心想外戚会祸乱天下,可权臣祸乱天下乃至篡位的事例难道还少吗?不过虽有满腹牢骚,刘承祐在权力方面依旧没有取得丝毫突破,未能撕开权力的一丝口子。
彼时刘承祐虽心怀怒意,却并未有所行动。心想自己正年轻,假以时日总能熬到那二人气数殆尽。可杨、史二人却丝毫不给情面,时常让刘承祐难堪,令其颜面尽失。
就拿刘承祐来说,他闲来爱听戏。有一回听得兴起,便随手赏给伶人财物。史弘肇得知后,立刻斥责伶人:“儿郎们为国家守边,忍得了严寒酷暑,都没得到皇上分毫赏赐,你们有何功劳,配得上这赏赐?”
接着便让人把他们的衣服扒光,还把赏赐给他们的财物统统夺走。这般公然折损颜面的行径,令刘承祐愤怒到了极点。
令人愤懑的是,杨邠竟对刘承祐立皇后一事持反对态度。要晓得,刘承祐已然二十岁,至今仍未册立皇后。他本欲将心仪的耿夫人立为皇后,可这一想法却被杨邠给否决了。
求权力无果,只能忍耐,求职位没成,获赏赐也没门儿,连自己立皇后都有人反对,这天下难道还姓刘不成?此刻,刘承祐的眼中已然闪过一抹杀机。
在一次奏对的场合中,身为皇帝的刘承祐表达了自己的一些意见。然而,杨邠却毫不委婉地回应称“陛下只需保持沉默,有我们这些臣子在”。正是这番话,真正促使刘承祐采取行动。
刘承祐心意已决,对某些人势必要除之而后快,已然铁了心要将他们从自己的人生棋局中彻底抹除,绝不留丝毫后患。
杨邠和史弘肇实在可悲,他们浑然未觉皇帝已暗藏杀机。还自恃手握天下财权、兵权、政权以及禁军大权,压根没把小皇帝放在眼里,每日依旧趾高气昂、纵情声色。
苏逢吉敏锐察觉到小皇帝刘承祐的心思,心中有了盘算,他决定与刘承祐联合起来,将那几个人除去,以此来达成某些目的,推动局势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苏逢吉可不是个简单角色,老谋深算得很。他和弘肇本就有矛盾,又知道李业等人对弘肇心怀怨恨,所以没直接去挑拨是非,而是多次用言语刺激李业他们。
采用刺激李业的手段,促使其去找刘承祐,以此规避自身留下把柄。若刘承祐成功诛杀杨邠、史弘肇等人,自己便能从中获利;若失败,刘承祐被废,自己也毫无把柄。这般做法尽显老谋深算。
乾祐三年(950 年)十一月十二日,刘承祐与身边众人谋划除掉杨邠等人。谁料李业把此事告知阎晋卿,阎晋卿觉得小皇帝难成此事,为求邀功,便去找史弘肇,结果未能见到人。
第二天一早,刘承祐得知阎晋卿走漏消息,便当机立断提前行动。待杨邠等人入朝,他指使心腹武士将杨邠、史弘肇、王章等人诛杀,随后宣称他们意图谋反以安抚群臣,如此,刘承祐成功揽得大权。
事情发展至此,本应画上句号。然而,或许是此前被刘承祐压制得太过,再加上苏逢吉从中挑唆,刘承祐决意斩草除根。杨府、史府、王府里,但凡有点亲属关系的人,皆被处以死刑。
刘承祐虽一时畅快,却没忽略与那些人交情不浅的郭威。此刻郭威坐镇河北,本就威望颇高,要是他以辅臣之名行清君侧之事,自己手头的兵马根本难以抗衡。好在郭威家眷身处开封,有他们在,能让郭威有所忌惮。
刘承祐到底是年轻气盛,又因胜利来得太过轻易,便自恃有手段能除掉郭威。他毫不迟疑地下令诛杀郭府满门。郭威在外,向来不曾得罪刘承祐,还多次劝杨邠、史弘肇收敛,可家人却在这场政变中遇害。
消息甫至,郭威满腔悲愤。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刘承祐就派人赶赴河北,指令当地武将暗中除掉郭威与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镇宁节度使李洪义则领命负责对王殷下手。
李洪义身为李太后的弟弟,按常理本应服从安排。谁料他竟把消息转给了王殷,王殷接着告知了郭威。此刻的郭威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正面临着关乎生死的艰难抉择。
摆在郭威面前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要么遵循魏仁浦的提议,挥师南下,要么坐以待毙。在死亡的巨大威慑之下,郭威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出兵的抉择。
刘承祐原觉得凭借皇帝之尊除掉郭威轻而易举。可他没料到,河北大军都曾随郭威南征北战,与郭威情谊深厚,二话不说就跟着郭威起兵,根本不把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当回事。
乾祐三年(950 年)十一月十五,郭威让养子郭荣留守邺都,自己率军南下。行军迅速,才两日便抵达澶州。镇守此地的李洪义未做抵抗,直接开门投降,汴梁的防御大门就此洞开。
郭威身为臣子,起兵南下总得有个合理说辞。恰巧抓到刘承祐的太监,他便写了封信,把责任推到郭崇、曹身上,声称是二人威逼自己所为。不管别人是否相信,郭威自己对此说法深信不疑。
十一月十七日,位于汴梁城北的滑州城门洞开选择投降。局势危急之际,刘承祐的叔父、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自恃能破敌。谁料,一战之下慕容彦超大败,泰宁军也干脆利落地倒向了郭威一方。
局势至此,刘承祐方知回天乏术。他匆忙带着苏逢吉等一干人企图出逃,然而没能躲过郭威大军的眼线。在一片混乱之中,刘承祐死于非命,苏逢吉则选择了自杀这条路结束自己的生命。
刘承祐一死,后汉的命运也随之终结。这个在历史长河中短暂驻足的王朝,仅仅存续了四年时光,便匆匆谢幕,从而成为五代时期最短命的一个政权。
从特定角度审视,刘知远当年的忧虑完全正确。后汉的国运未能长久延续,如流星划过夜空般短暂,其存在时间没能像他期望的那样稳固而长远。
客观来讲,在对郭威全家痛下杀手之前,刘承祐的表现还是有值得肯定之处的,他在一些方面的作为展现出了一定的能力与可嘉之处。
刘知远临终前才立其为储君,他此前既无从军履历,也无从政经验。彼时,刚立国半年的后汉,朝堂上权臣把持大权,外部则是军阀各自割据。在这复杂局面下,稍有闪失,便有性命之忧。
凭借韬光养晦之策铲除了权臣,要清楚在此之前,他毫无相关经验,这些举措皆是他的首次尝试。不过,后来诛杀郭威这步棋出现失误,其想法本身并无差错,只是执行有误,根本原因还是经验欠缺、不够成熟。
刘知远的命运颇为凄惨,仅做了半年皇帝便离世。他建立的大汉也只存续了四年。其实当时刘知远还有个选择,可把皇位传给弟弟刘崇,但因为自己有亲儿子,他终究没能跨过内心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