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陈老三家里的炭池子早就见了底儿。畜牧队长答应今天借给他车拉炭没料想早饭前队长李明堂说要拉,要他再往后靠靠,气得老汉长吁短叹
饲养员老马说道:“不值得生那么大的气。你去找对驶筐,我作主给你头毛驴,自个吆上驶去吧!你不看这阵势,天开了,都想拉炭,当下哪能轮到你?”
陈老三谢过老马的好意,上路了。他在心里愤愤地骂着:李明堂,你这个龟孙子,你要拉炭,啥时候不行,偏偏挑今天这个日子!
公社的小煤窑就在五龙沟底。路面上有洒下的煤渣子,不那么滑了。“驾!”他抽了鞭,小毛驴跑了起来。
上了一个坡,又下了一个坡,小煤窑就在眼前了。o,这么多人!往日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炭堆子不见了。
陈老三到了跟前,还没卸下驮筐,邻村的老相识就跟致欢迎词一样地向他打趣:“哟,稀罕!”“毛驴驮子,这几年都不多见了。”“老三,你还有这宝贝!”
陈老三带气地笑着说:“有头发谁愿意装秃子,没法儿。”一个年轻人说:“你没法,还有比你没法的哩,你啾!”老汉抬头看去,可不!老远的山坡雪地里,一个人正在艰难地砍柴哩。
陈老三按顺序排好队,然后挤到崖根炭火炉跟前,一面抽旱烟,一面对着窑口看过去。那边镰铲旁,四个人绞把,一个人连放绳带倒炭。
一你看那个倒炭的老李,往钩子上挂窑笼,可有个讲究:见是熟人,他就挂在窑笼的帮子上,下一笼炭上来,准是大块子;若是个生脸,就挂在笼沿儿上,上来的准是炭面子。
一个小伙子正在抱怨着他装的怎么净是炭面子,老李眼晴一瞪,吼道:“我只没下去给你炼?”小伙子被训得不叽声了。
陈老三看出了这一点,只是笑了笑,不声。绞把的里头有一个是他的远房侄儿,他们能外待了自己吗?
快轮到陈老三了。前面有副笼筐,却不见人。他大声喊:“这是谁的筐呀,人哪?没人就轮上我了。”没人答应,他便把那副笼筐往旁边挪了挪,
到老汉这儿了。他看见老李把钩子挂在笼沿一,知道大事不好,忙说:“老李,挂错了!”被人看出破绽的老李“嘿嘿”两声说:“打倒‘四人帮,早就不兴那一套了。”一脚将笼踢进了窑里。
笼上来了,果然净是面子。他正要给老李说,第二笼无论如何也得把钩子挂在笼帮子上,只见王老大赶着队里的大车进了炭场子。
队长李明堂从车上跳下来,招招手说:“老三,正好轮到你,先给我装吧!“又朝老李喊:“一家子,给我弄,要好的!”
那老李急忙将钩子挂住了笼帮子,抬腿一脚,陈老三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一笼乌黑明亮的块子炭出了窑口。李明堂一边倒炭,一边说:“到底是一家子。”
陈老三气得心里骂:一家子!你是山西的坐地虎,他是河南的外来客,拿十八位的算盘打尽也算不成一家子呀!罢罢罢,权当迟来了一会儿算啦!
李明堂刚倒了三笼块子炭,嘟嘟嘟,一辆带拖斗的拖拉机开进了场子。大队支书林双友坐在司机旁,人还没下来,声音先到了:“明堂,你是给我占下的吧!”
李明堂一听,开口就要骂人,抬头见是支书,随即笑着说:“支书嘛!我早就晓得您今天要来拉炭!快给支书装车!”说罢,又朝陈老三吼叫:“你磨蹭啥,也搭个手嘛!
陈老三只好过去。大约往拖斗里装了十几笼,还不满拖斗的三分之一,突然,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也不管压着什么,鸣鸣地吼着掉过头,屁股一直撕到窑口上。
顿时,炭场子炸了窝。排队的乱了套,赶板车的的惊了性口,挑担子的怕压坏了笼筐,不知谁的扁担“咔”一声,叫大卡车碾断了。老三的毛驴也惊得断了缰。陈老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摔回来。
汽车停稳了,司机跳下来,朝煤窑后边两间房子喊:“老罗!老罗!”公社煤窑经理老罗听喊声不对头,连大衣也没披就跑出来。司机对他说高主任来了,他急忙朝汽车跟前跑去。
老罗打开车门,公社高主任下来了,一伙人围上来。李明堂说:“外头这么冷,主任还是坐在驾驶楼里吧!”老罗说:“快到我那小房子里暖和暖和!”林支书说:“这点儿小事还值得你来!”
高主任以领导者的口气说:“快过年了,我来案上看看。老罗,这一段生产还正常吗?”经理、支书、队长簇拥着高主任,在小小的煤窑上转了半圈,然后都钻进了那间小房子里。
一笼了,不管块子面子,一笼就把我打发了。我还想再驶一回哩。老李回答相当干脆,“不行!
炭还是照样往上绞,而月是回回把钩子挂在笼帮子上,回回上来的都是大块子,不过是另倒在一个地方。没指望了,大伙只好乖乖地退回到山崖下小火炉边,一边烤手,一边说些没用的牢骚话。
罗经理出来了,对倒炭的老李说:“先给高主任装车,要大块子!”话音没落地,窑笼绞上来个人,手刚扒着窑口,就骂:“妈的!回回偏挂着,哪有那么多大块子!”
罗经理咳嗽一声说:“给挖炭的说,这阵子非要大块子不可,算加班好啦!”又回头向所有等着的人宣布:“你们都搭个手,给高主任装车。这辆车装不满,你们等到天黑也没炭!
装吧!大家只好动手。总算装起来了。高主任擦着头上的汗,在罗、林、李的簇拥下,从小房子里出来了。见了车上的炭,高主任问罗经理:“你捣的什么鬼哟?这是给谁拉的?
罗经理笑着说:“快过年了,家里还能不烧点炭?”“说了你多少次,也没个改,又要叫人家说我搞特殊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高主任说着爬进驾驶楼。汽车屁股一冒烟,开走了。
一个小伙子指着走远的汽车说:“这些人就会巴结领导。”陈老三摇摇头说:“不是那些人会巴结,是领导会叫人巴结!
该着拖拉机了,陈老三是当然的装卸工。轮到大车了,陈老三还是当然的装卸工。他边装边对赶车的王老大说:“你看嘛,人和性口都得让车,马车让拖拉机,拖拉机又让汽车。
李明堂的马车装满赶走,已经半后响了。好不容易轮到陈老三了,他那远房侄儿给垫了两句好话,才放出一笼好炭。这时,陈老三肚子饿得咕咕叫,原来想驮三回的打算彻底破产了。
陈老三赶着毛驴,闷闷不乐地往回走着,刚拐过那个山嘴,忽听背后传来“岐扭岐扭” 的扁担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挑着两笼炭,还挂着一捆干柴赶上来了。
陈老三把毛驴赶在路边,想看看到底是哪村的小伙子这么勤快。“啊,原来是老郭。老郭叫郭建新,“文革”前是公社副主任,从前在陈老三村里下乡,就住在陈老三家的东窑里。
陈老三看了看那捆于柴,惊奇地说:“噢,在雪坡上砍柴的就是你呀,怪不得没见着你。排在我前边那对没人应的笼筐,甬问是你的哩!”老郭笑了笑,两个老人握着手摇呀摇!
陈老三又问:“你还在钱家庄下乡?快过年了还不回去?”老郭答道:“走不脱呀社员过年的生活还没安排好。这炭和柴是给房东家搞的,老的老,小的小,没法呀!”
陈老三感叹地说:“你还是老路数,那年住我家,给我打了多少柴呀!”两人边走边说,提到烧的问题,陈老三的火就上来了:“光今天窝的这一肚子火,也够烧一年的了。”
老郭说:“我见了,在山腰瞅得清清楚楚的。总有不让他们霸道的一天!”到了分手的地方,陈老三再三要老郭过了年正月,到他们村去,老郭答应一定去。
陈老三回到家里,天已经大黑了。整整一天,驶了一驶子炭,装了一肚子气。记起老郭的适,他心里又想:多会儿老郭当了公社主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