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舅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好吃懒做。

整个村子的鸡鸭鹅狗，都被他偷遍了。

挺大个人，没有尊严，每次作恶都是我爸爸去给他解围。

我爸爸是村小学的教员，记得小时候，爸爸就经常去村里给人家道歉，拿自己的工资给老舅赔款。

和别人家相反，我妈妈不是扶弟魔。

她最恨我老舅，妈妈说，老舅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

我妈说，我老舅就是个二流子。

我爸爸替老舅解围，说三德子就是小时候没教育好，人还是不错的，改改就好了。

每次老舅惹祸，都是我爸爸给他解围。

老舅在整个村里都没人得意。

后来，老舅成了爸爸的小跟班，在学校给爸爸打下手。

那个年代的村小学，一共没几个老师。

爸爸又当老师，又当校长。

爸爸就安排老舅在学校打杂，给学校修玻璃，捡煤核。

冬天生炉子，夏天修理操场，总之，没工资。

爸爸拿自己的工资补贴他。

其实，爸爸就是不想他出去惹事，给他一口饱饭吃。

再一个，爸爸不想让人讲闲话，说我老舅啥也不是。

老舅在村子里谁的话也不听，就听我爸爸的。

学校的工作枯燥无味，伙食也不行，老舅每天过得很煎熬。

一天，村里丢了两个老母鸡。

而且，丢老母鸡还是个大娘，是个很穷的大娘。

大娘无儿无女，一个人生活，就靠老母鸡下蛋维持生活。

于是，村里人领着大娘找到学校来。

文革啊，你小舅子三德子，偷了老太太的老母鸡，你管不管。

人家老太太可是个五保户。

三德子还有没有良心。

不能啊，三德子早就改好了。

不是三德子，还能是谁，三德子呢。

爸爸一回头，发现整个学校不见了三德子。

而且在学校房后还发现了一堆带血的鸡毛。

爸爸气炸了，这家伙，看我回来怎么拾掇他。

爸爸代替老舅把母鸡钱赔付给人家。

然后坐着等老舅。老舅晚上才回来。

爸爸问老舅，干啥去了。

老舅说，去镇子里赶集去了。

赶集去了，是不是把老母鸡拿饭店做去了，自己偷吃了。

爸爸为啥这么怀疑。

因为之前，老舅有过类似的行为。

多年前，老舅偷了大队书记家的一只大公鸡，最后被大队书记在镇子里的饭店发现了。

老舅那时候坐在饭桌上，吃的满嘴流油……

老舅装作很无辜，什么老母鸡。

爸爸是个倔脾气，第二天，领着老舅去镇子里的小饭店，挨个查问。

谁家都说老舅没来过。

爸爸还是不信，回到学校，让老舅下跪，承认自己偷了鸡。

老舅就是不承认。

爸爸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三德子啊 ，人家可是贫困户，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没偷，就是没偷。

没偷是吧，以后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老舅虽然是个二混子，但他是个极其要脸面的人，当天，卷着铺盖就走了。

临走前，去我家，管我妈妈借二十块钱。

我妈妈说没有，偷鸡摸狗不是我家人。

老舅迸溅着眼泪就走了。

老舅在外面流浪十多年，一直没回村子。

爸爸也没联系他。

直到爸爸身体不行了，得了胃癌，然后托人找老舅。

老舅在省城工地打工，就是死活不回来，还托人带话，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爸爸的病越来越重，最后住进了县城医院。

一天半夜，我和妈妈在病房里照顾爸爸。

老舅扛着一个化肥袋子，浑身湿漉漉的冲进来。

看着我爸爸躺着床上，干瘪的像一个木乃伊。

他蹲在爸爸的床跟前，眼睛里眼泪蹦出来，姐夫，姐夫……

然后，他再也不说话了。

爸爸之所以安排人叫老舅回来，就是想了一个心事，给我老舅介绍个对象，学校的老师。

爸爸和人家介绍说，老舅是个好人，就是臭毛病有点多，慢慢改还是不错的。

我老舅妈也是个老实人，有爸爸保媒，也就接受了。

爸爸死之前，强撑着给老舅办了婚礼。

两桌酒席，很简单，村里几个老人和几个小混子给老舅作证。

爸爸说，三德子，你这辈子好好做人，我在下面也就安息了。

老舅没房子，就住我家仓房。

爸爸把我家的的沙发，立柜都给了老舅。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

爸爸咽气的那个晚上，老舅和老舅妈一直陪着。

爸爸问，三德子，你和姐夫说实话，你恨不恨姐夫。

老舅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爸爸去世后的几年后，我在省城大学毕业，也买了房，我把妈妈接过去养老。

妈妈就想把老房子处理了。

我大舅，二舅蹦出来，说想要老房子。

大舅家条件嘎嘎好，二舅家也不差。

妈妈想把老房子给老舅，可是妈妈心不甘。

因为，我家老房虽然不值钱，至少也能卖两三万，可老舅没钱。

毕竟，我在省城也是刚刚创业，手里也紧张。

我给妈妈搬家，老舅妈来了。

老舅妈说，二姐，三德子想要这个房子，可我俩手里没钱。

妈妈一直不得意我老舅，但心里还是惦记老舅。

三德子能出多少。

500，三德子就能出500。

舅妈走后，妈妈趴在炕席上哭嚎着，三德子，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姐夫对你不错，你就给500。

后来，妈妈还是把房子给了老舅。

进城后，妈妈不再和老舅联系。

一个，嫌弃他不争气，第二个，妈妈对老舅有意见。

爸爸对他这么好，他买我家房子给500。

我大舅和二舅有很大的意见。

这不就是明抢吗。

后来，听说村里拆迁，我老舅的那个房子，征地赔偿60万。

可没等我妈妈联系我老舅，老舅拿到钱之后，连夜就搬走了。

去了山东。

妈妈很伤心，自己怎么有这个老弟。

自己500卖给他老房子，他得了60万，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后来，老舅从山东发来一个快递，妈妈把它扔在角落里，也没心思看。

好多年，老舅也不和我妈妈联系，我妈妈心里也彻底没了这个弟弟。

妈妈得了食道癌，吃不下饭去。

大舅二舅托人找到老舅，让老舅回东北看一眼。

老舅没回来，老舅妈回来了，带着一个化肥袋子。

淑芬，三德子呢。

二姐，三德子死了好几年了。

啥。

二姐，三德子死了好几年了。

妈妈听完，啥，淑芬，你说啥，三德子……

妈妈昏死了过去。

原来，当年老舅得到补偿款之后，大舅和二舅就管老舅要钱。

老舅说，这钱是二姐的，谁都不能动。

然后，老舅害怕，连夜就去了山东。

到了山东，老舅就在老家，给我妈妈来了个楼房。

然后，没几个月，老舅就身体不行了。

老舅临死的时候，和老舅妈交代，等二姐不行的那天，回东北，把买房子剩下的钱给二姐。

毕竟那是人家的。

妈妈听老舅没了，妈妈心情差极了。

没多久，妈妈就咽气了。

后来，我老舅妈说，当年，老舅确实没有偷鸡。

那应该是黄鼠狼偷的。

爸爸冤枉了老舅十多年，心里很不得劲。

老舅说，他陪我爸爸住院期间，爸爸经常提起这件事。

三德子啊，姐夫对不起你。我冤枉你了。

老舅跪在爸爸面前，姐夫啊，没有你，我这辈子就是个废人。

如今，老舅的坟墓在山东，妈妈爸爸的坟墓在东北。

我几年回山东一次。

妈妈叮嘱我，隔几年回去一趟，给你老舅上上坟。

带上几瓶白酒，你老舅爱喝白酒。

爸爸去世的时候和我讲，你老舅是个不错的人。

学校的窗户，操场都是你老舅拾掇的。

你老舅还给村里的老吴头（孤寡老人）买过一斤猪肉。

爸爸笑出眼泪，你老舅自己都吃不上饺子，还给老吴头买一斤猪肉。

我问，老舅有这个事吗。

老舅扭捏的说，还不是因为你爸爸，你爸爸是个文化人，他要我……

还有，回山东，老舅的老房子里，还摆着那个当年我爸爸给他的黑白电视机。

舅妈说，你老舅可爱看这个电视了，说这是我姐夫给我的。

一到过年，你老舅看电视，一直看到雪花，然后眼睛挂着眼泪。

还有一件事，妈妈始终没有和我讲过。

那就是，老舅回山东之后，曾经给妈妈邮寄了一个快递。

快递里是一个房本，房本上写着我妈妈的名字。

也就说，那六十万，我老舅给我妈买了一个房子，剩下的钱，他让我舅妈带回来。

他一分钱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