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好在,我也不爱他。
四岁初见,他扯散我揪揪,我揍掉他一颗乳牙。
本想成婚后,大家互不干涉。
但他偏多事。
我溜出宫跑马、去万春楼捧花魁他要管,我去看探花郎跨马游街他也要管。
1
太子进新房时,我已经将两个丫头喝趴下。
我大概也有了醉意,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慕容照,竟觉得比平时顺眼不少。
我朝他吹一记响亮的口哨,调戏道:「今天你还有点好看。」
他拿起盖头,扔回我头顶,干巴巴回一句,「你……也有点好看!」
太子是规矩人,做啥事都讲究章程。
明明吃饱喝足,可以直接上床睡觉,他非得要亲自挑盖头,还要喝合卺酒。
手臂相交,呼吸相闻,气氛有些怪异。
「爱……妃,闭上眼睛!」
太子先闭上眼睛,脸还往我的方向压。
我被那声「爱妃」吓得一个激灵,再看他那不正经的举止,酒意立马醒个彻底。
我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脑门。
「慕容照,你要干嘛?嗝……你该不是……嗝,该不是要……嗝,亲我……」
我一紧张就打嗝,冷不丁被吓一跳,把这毛病勾出来了。
「谁要亲你,你可真敢想!」
慕容照立马端正身子,收回揽着我肩膀的手,整了整腰间的金玉带。
「嗝……你明明……你都嘟嘴了……嗝……」
我一边打嗝,一边指控他。
「你说……你为什么……嗝……嘟嘴?」
慕容照轻飘飘瞥我一眼,眼神有三分清高,三分不屑,三分嫌弃,一分同情。
「尹苏宝,我不过就是想逗逗你,不想你竟会当真。你刚才胡吃海塞,没擦牙没漱口,牙缝里还挤着菜叶,我是有多想不开,会当真去亲你!」
这就对了,这样的慕容照才是正常的,毒舌,刻薄,还绝情。
他正常,我就放心了。
我坐回床沿,用舌尖溜一圈牙龈,试图卷掉塞牙缝的菜叶。
「能不能稍微文雅些,你好歹也是太子妃,怎么像个抠脚大汉。」
「在你面前,我要装……嗝……什么文雅!」
这嗝打得有些累,我捶两下心口。
「我收回……嗝……夸你好看的话!」
慕容照递过来一杯温水。
「收回就收回,谁稀罕!」
2
本以为陡然换了床,会睡不踏实,特别是身边还有个慕容照。
不想却是酣甜无梦,一觉到自然醒。
我神清气爽,伸个大懒腰。
瞟一眼慕容照,他蜷着身子,手臂缩在胸前,屁股掉在床沿外,光溜溜的脚丫子勾缠在一起,有些瑟瑟发抖。
我推开胸前的锦被,两床。
果然,我抢他被子了。
「嘿,起床了,还要去给皇祖母和母后问安。」
慕容照没理我,将屁股调转个方向,继续睡。
我在他屁股上踹一脚,真的就是很轻一脚。
但慕容照炸毛了。
他瞪着眼睛凶我。
「尹苏宝,你什么毛病,一晚上没踹够,现在还踹!」
「我还问你什么毛病呢,赖床不说,还有起床气。」
我从他腿上跨过去,还不忘嘲讽两句。
「都说当今太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为了大汖朝的繁荣昌盛,宵衣旰食、夙兴夜寐!我看都是他们瞎编的。」
「我没有……宝丫……我冷!」
他脸上有些潮红,一双眼睛湿漉漉,像只可怜的小狗。
我对小狗没有抵抗力,伸手探他额头。
「有点烫,可能受了风寒,晚些时候让御医开个方子,喝点药吧。」
「我不要喝药,我脑仁痛,你帮我揉揉。」
他将我的手按在他脑仁上,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不吃药也行啊,让御医来给你扎针吧,嘿嘿……」我嘿嘿嘿冲他坏笑。
慕容照立马起身,挺起胸口强调,「扎什么针,本太子身板结实的很!你信不信,我现在能绕东宫跑三圈。」
这招果然有用!
我和太子斗了十多年,那叫一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3
太后老人家是不满意我这个孙媳妇的。
她的想法我能理解。
文韬武略、旷世之才的一国储君,偏找了个顽劣不堪的混不吝,今后怎么母仪天下,想起来都气!
但她气归气,给我的赏赐却不能含糊,光装首饰的匣子就巧夺天工、精美无比,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尊贵和体面。
那匣子上的几颗绿松石,正好可以扣下来,镶嵌在那把天竺匕首上,肯定神气的很。
太后赐座,一名身形纤细的女子进来上茶。
「表兄,这是您爱喝的蒙顶甘露。」
一声表兄打着弯,带着勾,让人身子骨酥了半边。
她叫王音音,太后的远方侄孙女,唤慕容照一声表哥倒也使得。
「太子妃殿下,音儿不知道您的喜好,自作主张上一盏雪梨桂花香饮,希望您能喜欢。」
我托起杯盏,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可惜了,虽说长相不够惊艳,但就凭这幅嗓子,绝对能在喜泰班挣个头角儿,混得风生水起。
可她偏在宫中干这些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活。
慕容照假咳一声,我才回过神,将香饮一饮而尽,还夸一句:「好喝!」
王音音上完茶水也不走,立在慕容照身侧说吉祥话。
「表兄大婚,音儿还没来得及给您道喜,祝表兄和太子妃殿下琴瑟和鸣……」
「阿嚏,阿嚏!」
慕容照接连两个喷嚏,让王音音的祝贺显得格外滑稽。
那柔情似水的声音走劈了叉,尾收得凌乱又潦草。
「太子这是怎么了,大婚第一天就染了风寒?」
太后明着是在问太子,但眼风却落在我身上,带着慑人的光。
我背脊一凛,暗道一声糟糕。
这怕是要扯到我身上。
4
「皇祖母不用担心,孙儿并没有染上风寒,是音音今日佩戴的香囊太浓郁,有些刺鼻!」
我一脸错愕。
受凉就受凉,非得怪人家的香囊,果然是慕容照!
对我也就算了,对温柔小意的表妹也如此。
真是白费那几声「表兄」,甜得都能掐出水。
再看无辜的王音音姑娘,小脸羞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无措地揉搅着手绢,上好的丝绸转眼被摧残成灶台抹布。
「音儿向表兄告罪,音儿先告退了。」
婉转的声弦带了哭音,颤巍巍地叫人不忍。
但始作俑者压根一点不愧疚,半句宽慰的话都没有,还心安理得受用人家精心泡制的茶水。
就这种德行,真是人嫌狗不待见。
出了太后宫殿,我还在想憋屈的王音音。
「你那表妹……」
「怎么,你也不喜她唤我表兄?」
「那倒没有,你和她有仇?她得罪过你?」
慕容照摇摇头。
「她敢?敢得罪我的,就你尹苏宝一人。」
「那你冤枉她干嘛?姑娘家脸皮多薄啊,委屈得都快哭了。」
「谁冤枉她!就是她的香囊刺鼻子。」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毛病了?」我解下腰间香囊递他面前,「你闻闻这个,这个刺鼻不?」
慕容照扬开我的手,偏头凑到我颈间。
「不刺鼻,香得很。」
我一把推开他,嫌弃地狠擦脖子。
「你干嘛,口水都黏我脖子上了。」
5
要说这宫里唯一看好我和慕容照的,怕是只有我的婆母,皇后娘娘。
她和我娘是手帕交,各自成婚后也依然亲近,没有因为宫墙的阻隔而疏远。
从小她就说我和太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不知道我们私下里其实是争锋相对、冤家路窄。
她被我骗了。
她美丽高贵,对我又和蔼包容,所以我在她面前总是格外乖巧。
就像今天,我脆生生唤她「母后」,并打包票说要照顾好太子。
她赏我一大堆东西,连压箱底的赤玉头面都拿出来了,还说只有我的花容月貌才压得住那娇俏的颜色。
贤良淑德我不沾边,但花容月貌我还是担得起。
我心里美滋滋,拿着双凤穿花掩鬓比划。
慕容照在一旁拆台。
「母后快别夸她,四岁还拖鼻涕的丫头,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我磨磨后槽牙。
「太子殿下七岁那年,一只蛤蟆跳到你靴子上,你吓得哇哇乱叫。还是我帮你抓住它,扔回池塘,这些你都忘记了?」
呵,害怕蛤蟆的胆小鬼。
来呀,互相伤害呀!
「那不是你故意扔我脚上的?还问我要不要吃烤蛤蟆,你恶不恶心!」
「谁让你老要扯我头上的圆揪揪,你就是手欠。」
眼看我俩又要吵起来,皇后笑眯眯打断。
「照儿,你又欺负宝丫,你现在都为人夫君了,要懂得处处体贴、温和谦让,怎么还能随意揭人短。」
皇后就是这样,每次都说慕容照,不会说我。
嘿嘿,她以后就是我的亲娘。
慕容照不敢再怼我,低眉顺眼应下一声。
「是,孩儿知道了。」
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母后请放心,我也会让着太子,和他好好过日子。」
6
东宫的日子有些无聊。
太子没有侧妃,没有良娣,甚至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
我想找个说话的姐妹都不成。
大婚前,母亲将我关在后院整整三个月,试图将养歪的闺女重新调教成大家闺秀。
她出身将军府,十多年都是教我刀枪棍棒,居然想用三个月让我掌握琴棋书画。
她可真敢想。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三个月。
本以为进了东宫,我就能脱离母亲的掌控,没想到她让刘嬷嬷跟来了。
刘嬷嬷年龄大,走路都颤颤巍巍,但我不敢惹她。
她是母亲的奶嬷嬷,她会打小报告。
我收买不了。
要是让母亲知道,我当了太子妃还上街当街溜子,她肯定得提着梅花枪追我三条街。
可是,可是……我要疯了,我要出去撒欢。
我去找了慕容照。
我对慕容照说要带他去玩好玩的。
他果然上钩。
有了他的保驾护航,刘嬷嬷看着我穿男装,粘小胡子也不好说什么。
我就这样大摇大摆同慕容照出门了。
要说好玩的地方,那当然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天香院。
听说最近新来了一批西域美人,樱唇琼鼻,细腰丰臀,还会赤足,漏着肚皮跳舞。
慕容照同我坐在雅间,脸黑的像锅底。
我以为他嫌伺候的美人不合口味,又给他叫来好几个,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他脸更黑了。
我也懒得管他。
大堂有才艺表演,有美人从空中拽着一根红绸飞下来。
那姿势,那媚态,不知道让多少看客流下了清口水。
这其中也包括我,我在二楼拍着窗棂喊。
「我出一万两!」
「黄金!」
「你们都别跟我抢!」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可我没有一万两黄金。
这冤大头还得慕容照来当。
我许诺今后睡觉都不抢他被子,他才答应。
但他买了美人,却不肯带她回宫。
我搂着美人的腰耍赖。
「你不带她回去,那我也不回去了,东宫那么寂寞,谁爱去谁去。」
美人那么美,美人会轻功,美人还会说我听不懂的话,我就是爱美人。
最后,我赢了慕容照,抱得美人归。
7
隔天,慕容照就被参了一本,说他穷奢极欲、寡廉鲜耻,出入烟花之地,还豪掷万金。
慕容照那里还没出事,我这里先出事了。
太后召我过去,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当初我就不看好你,果然是粗鄙无知,不堪大用。你看看音音,端庄娴雅,知书达理,如此这般才适合当太子妃。」
骂我可以,但不能靠骂我抬高别人。
我直接怼回去。
「可太子不喜欢,她身上的味儿熏人!」
王音音又被我气红了眼。
太后的斥责对我来说不痛不痒,还没母亲那把梅花枪的威力大。
回去时,太后送了两个姑娘,说是要她俩替我分忧。
其实,也就是送给慕容照当侍妾。
晚上,同慕容照一起用膳,他没有提被弹劾的事,而是问太后有没有为难我。
「怎么没为难,她让我每日去佛堂打坐,还要抄写经文。」
慕容照夹起花酿乳鸽的鸽子腿,幸灾乐祸道:「静静心也好。」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一筷子将鸽子腿抢过来。
「慕容照,我们绝交!」
慕容照将另一只鸽子腿也夹到我碗里,这才想起问多出来的两人。
「你新挑了两个丫头?」
「这哪是丫头,这是给你挑的女人。」
「尹苏宝,你是不是有病,谁要你给我挑女人?」
慕容照的狗脾气,一言不合就急眼。
我也不是吃素的,拍着桌子,啃着酱焖猪蹄冲他吼:「又不是我给你选的,是太后。看不惯你把她俩扔出去啊!抽什么疯!」
「那你不会拒绝吗?非得把人带回来。」
慕容照还在嘴硬,但气势已经弱下去。
「怎么没拒绝,本来要送三个,我只带回来两个。那个王音音,我怕我忍不住,送她去戏班学唱戏。」
慕容照突然笑起来。
这狗男人,就笑起来还有点人样。
我的气也散了,凑过去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王音音特适合唱戏?」
我捏一个兰花指,含羞带怯冲慕容照妩媚一笑。
「尹苏宝,打住,你这个媚眼抛得,怎么像翻白眼!」
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要逗他。
我抬起一条腿,轻踩在他膝头,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大爷,来玩呀!」
慕容照先是一愣,转瞬就反客为主,将我圈在屏风和他的胸怀中。
他的脸越压越近,眼眸像深海,携裹着我翻涌浮沉。
心跳到了嗓子眼,我想装作很淡定。
但该死的,我竟然又……打嗝了。
慕容照立马给我端来温水,轻抚我的后背。
我感觉错过了什么,有些怅然若失。
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