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十岁那年为了救祈年双耳失聪,并且患上了严重的气象过敏症。
高考前,祈年向我保证自己会成为最优秀的气象专家,帮我预测气象。
祈年他做到了,可只做到一半。
他实验室学妹的出现,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在一次我出外勤报道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台风让我骤然陷入昏迷。
而祈年前一天给我的预测仅仅是——
明日晴,局地可能有雨。
我去找他的时候,听到他满不在乎地和兄弟说笑,「她就是矫情。」
「冉冉也有气象过敏症,不照样和我一起出去勘测天气。」
我麻木地剪碎他送我的所有礼物,在他的二十七岁生日宴前,我独自坐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手机里停留着我发给祈年的最后一条消息。
「祈教授,本市气象台播报:今日晴转多云,宜出行。」
「明日晴,局地可能有雨。」
祈年给我发完这条消息后,又把我拉进了黑名单。
这是我们最近一年的聊天现状,祈年以我耽误他做勘测为由,把我拉进了黑名单,只有给我要外出报道的时候,他才会施舍般给我发一条消息。
可一开始,祈年不是这样的。
我十岁那年,祈年被人贩子盯上。
我拼死和人贩子缠斗,才用自己的命换了祈年一命,代价是我的听力。
被解救出来后,我换上了严重的气象过敏症,每次遇到特殊天气,都会晕眩心悸。
祈年曾经握着我的手,和我保证:
「夏夏,我会成为最优秀的气象专家,为你关注一辈子的气象状况。」
「等我二十七岁和你结婚的时候,我们的婚礼请柬上就写——」
「气象学家和他的小向日葵。」
当时的我们都当真了,祈年真的成为了年轻一代最优秀的气象专家。
而我如愿成为了一名特殊人群新闻记者,只要有我在的报道,都有祈年仔细预测的万里晴空。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我顶着向正在布置聋人博览会的负责人询问问题,脑海里思绪纷飞。
天空骤然变暗,强劲的风力吹得我几近站不稳脚跟。
我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在风中,我的思绪意外地变得清晰。
耳朵也随之变得鼓胀,似乎有什么即将冲破枷锁。
我想起来了,大概是从祈年的学妹进入他的实验室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的生活开始频繁遇到晴转暴雨。
条条线雨砸在我的身上,仿佛就像一把钝刀迟缓地割着我身上的皮肤。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被反复磨割,直到我全身鲜血淋漓。
身后传来市广播台发出刺耳的紧急播报:
「京市即将遭遇热带风暴级台风,请广大市民做好防范。」
陷入无尽的黑暗之际,我只能听见身边人焦急地呼喊声:
「不是早就让气象局的人发布台风通知了吗?怎么还在出外勤?」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睡衣躺在家里的床上。
脑袋浑浑噩噩的,还残留着梦里的滞涩感。
我踉跄的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捂住自己胀痛的耳朵。
伴随着沉闷的嗡鸣声,客厅舒缓的音乐随之传到我的耳中,我恍然想起我晕倒前听到的播报。
我的耳朵又能听见了。
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我急匆匆地跑去找祈年,想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路过书房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一声嗤笑,下意识地停在了书房外。
「我是发了什么疯竟然想娶一个聋子回家,受虐狂吗?」
2
那道声音清润薄凉,我正好奇声音的主人,视线陡然落在摇晃着酒杯的祈年身上。
他烦躁地扯了下衣领,眼眶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一片通红。
「我有的时候真想明夏当时怎么没死在绑匪那,这种挟恩以报的日子我受够了。」
「一想到我们要结婚,我就恨不得给当年的自己一刀,我宁愿当时被绑架的是我。」
恶毒的话语从那个熟悉的人的嘴里吐出,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
我有些恍惚,泪水无意识地从眼眶流出,头一次感觉听见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房间里的人还在继续谈话。
「可你这次也太过分了。」林京不赞同地看着他,「她毕竟有气象过敏症。」
祈年满不在乎地和林京说笑,「她个就是矫情。」
「冉冉也有气象过敏症,不照样和我一起出去勘测天气。」
我近乎麻木地看着他薄唇间一翕一动,吐出一片片锋利的话语。
一字一句,犹如凌迟一般。
我从未这么想自己是个聋子,可耳边他冷漠的声音提醒我——
我找回了自己的听力。
祈年,他记错了,我根本不是对简单的气象变化过敏。
我怕的是被绑架的时候,独自在狭小的空间接受恶劣天气的洗礼。
是被人脖子上套上圈绳扔进雪窟窿里,在我即将冻僵的时候,被人拼命拽着绳子拉回去。
我用命拼死救回来的人,现在却只觉得我是在挟恩以报。
半边麻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窒息的感觉充斥着颅腔。
我急剧地打起寒颤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就连手按在壁台上摆放的一排金属蜡烛,被锋利的棱角割得鲜血淋漓都毫无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只是感觉心像被捅破了一个窟窿一样,四处漏风。
聋子……聋子……
十七岁的祈年,因为我被班里的小混混骂是驴毛塞了耳朵的废人,第一次因为打架被记过。
二十七岁的祈年,聋子亲口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满眼轻蔑。
不过才十年,这人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手心传来穿骨的刺痛,我下意识收手,祈年紧紧攥住我的手,语气冰冷。
「刚醒就到处乱跑,真不嫌自己麻烦。」
他话虽如此,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轻了几分。
我心底一片酸涩,声音沙哑,「祈年,把家里那排蜡烛扔了吧。」
祈年的动作顿了顿,脸上带上些许不悦。
他给我处理好伤口,耐着性子朝我比划手语。
「那些蜡烛是别人送的,撤了人家来做客的时候不好跟人交代。」
闻言,我缓缓垂下脑袋,在祈年看不见的地方,掐紧了自己的掌心。
我从大学的时候,就被祈年以照顾我为由接来同居。
为了避免我突然晕倒,被家里的家居弄伤。
所有的家具采用的都是软角设计,就连摆件都是圆滑的木质品。
直到于冉出现,家里忽然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无一例外,都是棱角分明,被祈年照单全收。
也许曾经的祈年确实因为愧疚用心照顾过我,可这份愧疚终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消磨殆尽。
祈年的手机忽然响起,我看到是于冉的电话,「怎么了冉冉?」
「师兄,今晚在南空那边可以观测到极光,你来吗?」
闻言,祈年的眼神一亮,笑着应下,「我当然要去啊,冉冉你在哪,待会我接着你一起去!」
于冉给祈年报了个电话,两人兴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祈年挂断电话,脸上的笑一直没掉下来。
他紧紧盯着手机上的消息,就连我离开房间都没发现。
我沉默地进了卧室,反锁住门,拨通了小姨的电话。
远在大陆彼端的小姨接到我的电话,声音有些雀跃,「囡囡啊,怎么想到给小姨打电话了?」
她忽然想起我听不见,急匆匆地在那边打起字来。
「小姨,我听得见了。」我抽了抽鼻子,带着浓厚的鼻音。
小姨在那边激动得喜极而泣。
我爸妈走后,一直是小姨在照顾我,她早就把我当成了亲女儿。
小姨一家决定去港城定居的时候,本想要把我一起带过去。
可我竟然因为祈年伏在我身边哭了两声,就放弃和亲人团圆。
真蠢。
「小姨,我想去港城和你们一起生活了。」
小姨什么都没问,欢欢喜喜地要去给我收拾房间。
小姨夫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要带弟弟一起来接我。
我看了眼床头柜上立着的日历,月末画着三个鲜红的圆圈。
距离祈年的二十七周岁生日,还有三天。
我沉默片刻,语气平稳,「三天后吧。」
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我也该为我们这段感情画上句号了。
3
祈年一直到凌晨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我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裙坐在卧室的飘窗上。
祈年推开门,看见我单薄的背影,心下一跳。
「你坐在那干什么?」
话说出口,他就懊恼地叹了声气,粗鲁地把我从飘窗上抱下来,用手语又问了一遍。
「听说因为地磁暴今晚会有极光,我想在窗边看一眼。」
「看到了吗?」
我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可能老天嫌弃我是个聋子,不想让这种幸运落到我头上。」
祈年沉默地看着我,双眼在月光下透露出几分愧疚。
他飞速地删掉了自己的朋友圈,想像无数个夜晚那样把我抱在怀里拥吻,我不动声色地躲开。
祈年的动作顿时僵在原地,心下涌上一股不安。
「晚上露水重,我给你炖了姜汤,就放在客厅。」
听了我的解释,祈年的神色一缓,流露出几分暖意。
我除了是个聋子,一切还挺适合娶回去做妻子的。
我看着祈年的背影,脑海中回想起我在祈年平板上看到的朋友圈。
祈年真是个蠢货,都恶心我恶心得快吐了,竟然还拿我的生日当密码。
以至于我一打开微信,就看见祈年赫然发布一条新的置顶。
「致我的极光——我会努力同你并肩。」
配图是他和于冉在极光下牵手的照片。
可笑的是,祈年的无名指上清晰可见地纹着我的名字。
有人比我更敏感地发觉这个问题,在评论区同他撒娇。
「于冉:师兄可是娶了个贤妻良母,怎么就不看看我呢~」
「祈年:我可舍不得你洗手作羹汤,我们冉冉是要去见更广大的世界的。」
看到这句话,我的双眼一瞬间被刺得通红。
如果不是祈年,我也可以去见更广大的世界,去完成我的梦想。
爱情果然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失恋更像一阵阴冷锐利的风,不经意间吹肤刺骨,疼得钻心。
我起身,把他这些年来送我的礼物拿出来一件件剪坏。
祈年为我写的一封封情书,也被我拿刀划成一片碎片,连同那枚已经氧化变色的情侣戒指,一并扔进生锈的铁盒里。
就像我们这段感情一样,注定变得锈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