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写到了很多药方,比如秦可卿生病时张太医开的药方,比如晴雯生病时胡庸医开的药方。
还有一些药方,是神仙开出的,比如薛宝钗犯病时吃的冷香丸,药方就是癞头和尚给的。
而在曹公笔下,钗黛二人都有天生的病症,所以日常要靠药物维持,黛玉常吃人参养荣丸,而宝钗吃的是冷香丸。宝钗的这丸药可不好配,制作过程太琐碎了不说,所用的配药不少还要看天意,想要顺顺利利地把这药做出来,一般家庭想都别想。大约也只有薛家,有这样的财力和精力,能够为宝钗配药。这冷香丸所需的药材倒很常见,但想要配齐,也不容易。比如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花蕊。
这四种花里有三个关键信息,一个是都必须是白色的,其他颜色不可以。一个是必须要花蕊,这也是花的精髓所在,花瓣,花叶,花茎都不可以。一个是必须各样十二两,这个不只是重量概念,也是照应金陵十二钗之数。
薛家在门子所说的护官符上,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薛通雪,而雪正是白色的。但是,我们常见的牡丹、荷花、芙蓉花、梅花,一般都是红色的,而宝钗冷香丸要的却是白色的,真是奇了。而且,这四种花还必须要在第二年春分当天晒干,与癞头和尚给的药末子合在一处研好。这个其实有点不大现实了,四种花的花蕊,要在一天中晒干研成末,这不可能啊。而且,如果春分这天下雨了,该怎么办呢?就像周瑞家的所说,如果雨水那天没下雨又该怎么办?这都是制作冷香丸的难处,古怪的何止宝钗,还有这冷香丸的制作流程啊。就像宝钗说的,东西药料一概都是极易得的,只难得“可巧”二字。而且,这药所需要的水,不只是雨水当天的雨,还要白露当日的露,霜降当日的霜,小雪当日的雪,差一天都不行。
不仅如此,还需要蜂蜜十二钱,白糖十二钱,黄柏十二分。真是又有苦来又有甜。其实这个药方,放在我们今天来看,显然是曹公的游戏笔墨,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段。如此写,也是为了凸出冷香丸的难得以及宝钗所患之病的疑难。
宝钗的病,是从胎里带出的一股热毒。什么是“热毒”?脂砚斋说,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功。又说,画出富家夫妇,图一时遗害于子女,而可不谨慎?
也就是说,宝钗的病,可能跟父母行房有关,而要想治好这外冷内热之病,得等到孽火消逝之时,也就是尘缘了断之后。
脂砚斋对这冷香丸有这样一段批语:历着炎凉,知着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看上去这是说冷香丸,其实也正隐喻了宝钗的人生啊。
冷是说宝钗为人处世的态度,香是形容她的品貌风度,历炎凉知甘苦离别自安,说的是二宝成婚后不久宝玉离家出走而保持独守空闺的结局。
还有一点很有意思,后文薛姨妈说宝钗古怪,从不爱花儿粉儿,所以我们很少宝钗穿艳丽装饰,甚至涂脂抹粉,但她所吃的冷香丸,却是用各种花粉所做的啊。宝钗不喜欢花儿粉儿,但是她吃花儿粉儿,想想怎么有点恐怖啊。
其实,宝钗的不喜欢,其实不是真的不喜欢,而是她主观上藏起了自己的少女心事,阉割了自己的个人喜好,从其戴红麝串、扑蝶几回文字可知。
日后贾府败落,宝玉出家,那时的宝钗,还有没有条件配这冷香丸?其实这也是曹公的不写之写,四大家族没有覆亡时,宝钗的病也有的治有的救,因为有钱能办任何事。
但日后四大家族被抄家,子孙流散,那时的宝钗,若再犯了病,却没有冷香丸可服,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